第7章 鲁滨孙漂流记（7）

在这危急万分的时候，我们的大副一把抓住了那艘小船，在其他人一起拉着吊索的帮助下将这艘小船放到了大船的旁边。接着我们所有的十一个人都跳进了这艘小船，任凭它在海面上漂着，把我们的命运就交付给大海和上帝了。虽然暴风正在逐渐地减弱，但海面上仍旧很恐怖，海浪不停地猛拍海岸。难怪荷兰人把在暴风雨中的海洋称为“疯狂的海洋”。

现在我们触目可及的只有波涛汹涌的大海，我们知道我们的这只小船不会存活得太久，早晚都会被掀翻的，而且我们也必定会淹死，这真是太令人绝望了。我们没有帆，即使我们有，也无济于事。我们只是希望可以用船桨划向陆地，每个人都像要去受刑的犯人一样，心情十分沉重。因为我们很清楚，一旦我们的小船靠近岸边，海浪立刻就会将我们拍成碎片。然而，抱着听天由命的态度，我们还是顺着风势向岸边拼命划去，虽然这么做只可能会加速我们的灭亡。

可是我们拼命划去的海岸究竟是什么样的呢？是岩石还是沙滩，是陡岸还是浅滩，一切都不得而知。我们头脑中仅存的唯一希望，就是我们能够找到一个海湾或河口，将我们的小船驶进去，若能这样便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或者驶进背风处，找到一片平静无风浪的水面。但是我们所希望遇到的这些都没有出现，而且我们越靠近岸边，越发现那片陆地甚至比大海还恐怖。

与其说我们在划着船，倒不如说是我们任凭小船随波漂流。估计大概漂了三四海里后，突然一个巨浪从我们后面奔腾而来，像山一样朝我们拍来，显然要给我们的小船致命一击。一句话，波涛汹涌的海浪瞬间就掀翻了小船，冲散了我们，这边一个那边一个；我们立刻被大海吞没了，甚至都没有时间喊一声“上帝”。

没有什么能描述出我当时即将沉入海底的复杂心情，虽然我很擅长游泳，但面对如此的巨浪，我也是毫无办法，几近窒息。等到这巨浪将我推到甚至可以说是把我卷到岸上，然后自己又退了下去，将我留在了半干的沙滩上的时候，我几经快被淹死了。虽然如此，但我的意识还是很清楚，超出我的预料之外的是，我发现自己已经离陆地很近了。于是我立刻振作起来，使出浑身解数，尽可能最快地朝陆地跑去，以防再来一股巨浪将我卷入大海。但是我随即就发现我的做法根本不会奏效，因为我身后如山的巨浪就像一个发怒的敌人一样，正迅速地朝我逼近，我根本没有任何办法，也没有力量来对抗它。我能做的只有屏住呼吸，尽量地使我自己从海浪中浮起来，然后再游向岸边。我现在最希望的就是海浪把我冲上岸后再回去的时候别又将我卷入大海中。

那个在我身后不断逼近我的巨浪终于追上我了，它立刻把我埋了起来，大概有二三十尺深。此时我能真切地感觉到我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推向岸边。这时我屏住呼吸，拼尽全力向岸上游去。当我憋气快憋炸了的时候，我忽然感觉自己浮了起来，头和手都已经露出了海面，这使我一下子轻松不少。虽然只有不到两秒钟，但是已经足够了，这个空隙使我得以喘口气，而且也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紧接着我又被海浪压在下面了好一会儿，但是时间不长，我也挺了过来。我发现海浪的力气似乎已经用完了，它正在慢慢地往后退，于是我便拼命地在后退的海浪中向岸上挣扎，双脚又重新碰到了陆地。我站了一会儿，喘了喘气，一等到海水完全退回去之后就马上抬起脚来，拼命地朝陆地上跑去。尽管如此，我还是无法摆脱狂怒的海浪，它又从我身后追了上来，一连两次卷起我，将我推向平坦的海岸。

巨浪一连两次猛烈地冲击我，最后那次差点让我送了命。汹涌的海浪像前几次那样把我向前推去的时候，我撞到了一块岩石，然后完全失去了知觉，也没法再动弹一下。原来我被这块岩石撞了一下胸口，导致我一时没法呼吸，假如这时候再有一个巨浪朝我拍来，我一定就淹死在大海里了。幸运的是，我在下一个巨浪卷来之前就已经苏醒过来，当我发现自己肯定还会被海浪淹没时，便决定抱紧一块岩石，尽可能地屏住呼吸，等待海浪退去。现在海浪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凶猛了，而且离陆地也不远了，我紧紧抱住岩石，等着海面渐渐平静后拔腿就跑，直到跑到离岸边很近的地方。这次海浪虽然还从我身后追来，但它只能从我头上盖过，已经不能吞没我将我卷走。我又向前跑了一阵子，终于跑到了陆地上，爬上岸边的石头，坐在了草地里。我现在终于能松口气了，因为我终于脱离了危险，摆脱了汹涌的海浪。

我现在已经登上了陆地，在岸边舒舒服服地待着，我抬起头来感谢上帝保护我活了下来，因为几分钟之前我还没有一丝希望活着上岸。我相信任何一个像我一样的人，在这种看起来已经没有活路的境地里居然活了下来，他心中的那种狂喜和激动都是没有办法形容出来的。我现在也对我们英国的一种风俗毫无怀疑之情了，那就是当一个作恶者已经被捆好，脖子上套好绞索，正要被施以绞刑的时候，突然被赦免。通常这种情况下，外科医生也需同赦免书一起到达刑场，在通知他被赦免的同时给他放血。因为赦免来得太突然，他会气血攻心，甚至晕死过去。

因为突然的喜悦就如同突然的悲痛一样，起初的时候都令人措手不及。

我在岸边踱来踱去，举起双手，整个身心都沉浸在思索中，思考着我的脱险历程。我做着千百种无法描绘出的手势和姿势，这时我想到我的同伴一定都已经遇难，唯有我活了下来。因为我后来再也没有见过他们，而且除了三顶帽子、一顶便帽和两只不成双的鞋以外，我再没有见到任何与他们有关的东西。

我极目远眺那艘搁浅的船，这时海浪仍然很凶猛，那艘船又离岸边很远，所以很难看到。我禁不住长叹一声，思忖着自己究竟是怎么爬上岸的。

我想到现在自己正处在一个还算舒服的境地，便拿这个好好安慰了自己一番。之后我开始环顾四周，想弄清楚自己现在所处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环境，并且我应该想想下一步做些什么。可是好景不长，环顾四周之后，刚刚劫后余生的喜悦马上就消失了。一句话，我虽然获救，但获救之后我的处境同样糟透了。我浑身湿透，却没有一件衣服能更换，我没有任何食物和水可以填饱肚子，我甚至看不到我面前是否还存有任何活下去的希望，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不就饿死，要不就被野兽吞掉。更让我痛苦的是，我身上没有武器。既不能杀捕野兽充饥，也不能保护自己免受袭击。总而言之，我身上除了一把小刀、一个烟斗和一小盒烟草，再别无他物。这些就是我的全部家当，我仿佛被丢进了深渊之中，极度压抑，好长一段时间我都在岸上跑来跑去，活像一个疯子。天渐渐黑了，我知道野兽一般都会在晚上出来寻找食物，因此我的心情十分沉重，如果野兽真的来了这里，我的命运会是怎样的呢？

这时我能想出的唯一的办法就是爬上一棵枝叶浓密的大树，它就在我附近，看上去像枞树，但是有刺。我决定先在这上面坐一夜，第二天再考虑怎么死的问题，因为我已经看不见任何能够活下去的希望了。我从岸边向海里走了几十米，想找些淡水来喝。还算幸运，总算被我找到了一点。喝过水之后，我又把一点烟叶塞到嘴巴里来充饥，然后就爬上了树，尽量躺得稳当些，以免等我睡着后掉下去。之后我又自己做了一根短棍来保护自己，由于我实在是太累了，进了我的小树屋后便马上睡着了，而且睡得又香又熟。我相信，很少有人处于我当时的那种环境里还能像我那样，睡得又香又熟。而且当我第二天起来时，那种神清气爽的感觉也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我起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天气晴朗，暴风雨也过去了，海面也不像前两天那么令人害怕了。然而最令我惊讶的是，就在我夜里睡觉的时候，那艘搁浅的船已经被潮水从困住它的沙滩里卷了起来，而且几乎到了我之前提到的那块儿差点要了我的命的岩石附近。它现在距离我所在的位置不过一英里远，而且它看起来似乎好好地停在那里。我真希望自己能在那艘船上；就算不在，我也至少得从那上面弄些日常必需品来用。

我从我的小树屋上下来，又一次环顾了一下四周。第一个被我看到的正是那艘船的一个救生艇，它已经被海浪和风冲到岸上来了，差不多在我右前方两英里处。我沿着海岸，飞快地朝着那艘小艇走去，但是，我俩之间却隔着一条约有半英里宽的小水湾。我无奈之下只得返回来，因为当前最要紧的事情是要登上那艘大船，我很希望能从那上面找到可以过活的东西。

午后不久，海面风平浪静，潮水也已经退了很远了，我和那艘大船之间只有四分之一海里的距离。可就在这时，我内心又涌起一股悲伤之情。很明显，如果当时我们所有人都留在船上，我们一定都会平安无事的。也就是说，我们都会平安上岸，我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孤苦伶仃地待在这里，既没有乐趣也无人陪伴。我禁不住哭了起来，但是这些都无济于事。我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登上这艘船。当时，天气炎热，我脱掉衣服跳进水中。但是当我游近那艘船时，上船的困难又增加了，我不知道怎么才能上去。它搁浅在沙滩上，离水面很高，我触手可及的任何地方都没有可以让我抓住的东西。我绕着这艘船游了两圈，就在第二圈时我发现了一根很短的绳子。我不禁好奇，为什么第一圈时我竟没有发现这根绳子呢？那根绳子从船前面垂下来，因为它垂得很低，所以我不怎么费力地就抓住了它。在这根绳子的帮助下，我终于登上了船的前舱。上去后我才发现船已经漏了，舱底进了很多水。但是由于它搁浅在一片硬沙滩里，船尾整个朝上翘起来，船头几乎全部进到海里，因此船的后半部分里几乎没有水，居然是干的。那么现在你一定清楚我要做什么了，我的第一步工作就是检查什么东西已经坏了，什么东西还是完好的。首先我发现，船上的所有食物都没有被海水浸泡，都是干的，我当然要先好好地吃点东西。我走向面包房，抓了一大把饼干塞进了我的口袋，然后我边吃饼干边做着其他的事情，因为我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之后我又在大舱里找到了一些甘蔗酒，我必须找点什么东西来使自己振作起来，于是就喝了一大杯酒。此时此刻，我十分需要一艘小船，将这些十分有用的东西运到岸上去。

光坐在那里想是毫无意义的，如果想要获得这些必需品就一定要做点什么事情。这么一想，我马上自己动起手来。船上原本有几根多余的帆杆，两三块木板，还有一两根多余的中桅。我决定先从这几样东西着手，只要我能够搬得动的就尽可能地全部丢下船，并且给它们都系上绳子，以防被水冲走。做完这些后我又走到船边，将它们都拉向我，然后把它们其中的四根木头绑在一起，两头都尽可能地绑紧，就好像一个木排一样。接着又把两三块短木板横放在它们上面，之后我在这上面走了几步，发现还可以，但是因为它们都不够重所以不能承受太大的重量。于是我又继续工作起来，我用木匠的锯子把一根多余的中桅锯成了三段后也绑在了木排上面。这工作既辛苦又费力，但是我极其渴望将这些必需品运到岸上去，这种念头一直支撑着我干下去。要在平时，我是肯定不会干这么辛苦的活儿的。

现在，我的木排已经十分牢固了，它可以承受相当的重量。我的下一步工作就是决定都把哪些东西装上去，以及如何避免这些东西不被海浪浸泡。没过一会儿我就想出了解决办法。我先把船上能找到的木板都铺在木排上面，然后我仔细考虑了一下我最需要的东西。第一步，我打开三只船员用的箱子，把里面的东西清空后将它们运到我的木排上。第一个箱子主要用来装食物，比如面包、大米、三块荷兰乳酪以及五片羊肉干。以上这些都是能支撑我活下去的补给品，此外还有一些剩下来的欧洲麦子，我们当初带着这些麦子上船是为了喂船上的家禽的，但是现在家禽已经死了。本来还应该有一些大麦和小麦，但是令人遗憾的是，我后来发现它们都已经被老鼠吃掉或者糟蹋了。至于酒类，我找到了几箱船长的酒。其中有几瓶烈性甜酒，还有五六加仑椰子酒。我把它们就直接放在了木排上，因为既没必要把它们装进箱子里，何况箱子里也没有多余的空间来放它们。当我正做着这些的时候，我发现潮水开始上涨了，虽然海面上风平浪静，但还是把我留在岸边的外套、衬衣和背心通通卷走了。这又使我陷入了困境中，因为我游泳上船的时候只穿了一条及膝的麻纱短裤以及一双袜子。因此我必须找点衣服来穿了，船里有很多衣服，但我没有多拿，只是拿了些目前要穿的衣服，因为我还要继续寻找其他更重要的东西，特别是木工工具。我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了木匠的那个工具箱子。它对我来说真是十分有用，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它甚至比整船的金子都要有价值。我也把它原封不动地运到了我的木排上，甚至都没有检查一下里面的东西，因为我心里也大概知道里面装的都是什么。

我的下一项任务就是要弄点弹药和武器，在大舱里有两支不错的鸟枪和两把手枪，我不但全都拿了来，而且还拿了几个装火药的角筒，一小袋子弹和两把生锈的旧刀。我知道这艘船上有三桶火药，但却不知道炮手将它们放在哪里。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寻找，我终于找到了它们。其中两桶完好无损，一点儿也没有被水浸泡，另一桶则已经进水了。我将那完好的两桶火药连同枪支都一起运到了我的木排上。现在我觉得我的木排上已经装了足够多的东西了，所以我应该好好想想怎样把这些东西运上岸去。我既没有帆，也没有桨，又没有舵，因此哪怕只有一点儿微风都会将我的木排吹翻。

然而，当时有三件事情鼓励我：第一，海面上风平浪静。第二，当时正好涨潮，海水向岸边冲去。第三，虽然有一点风，但是风向是从我这吹向岸上的。我在那艘大船上找到了两三支断桨，而且除了箱子里的工具之外，我还找到了两把锯子，一把斧头和一只榔头。我装载完毕木排，就准备出发了。刚开始的一海里左右，我的木排行驶非常稳当，只是有点偏离我昨天登陆的地方。不久后我发现海面上有回流，于是我便希望在附近能够找到一汪小湾或者一条小河，这样我就可以充分利用它，把它当作一个港口，在那里卸货上岸。

不出所料，我又走了没一会儿还真的碰见了一条小河，而且潮水正往里面涌，形成一股急流，于是我尽可能平稳地驾驶我的木排，向急流的中心驶去。但是在这里，我就像又遭遇了一次海难一样，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可真要伤透我的心了。我根本还未熟悉四周的环境，从而导致木排的一端一下子搁浅在一个浅滩里，而另一端却还在水里漂着。船斜成这样，我的货物差一点就因为滑向浮在水中的一端而最终全部掉进水里。我费尽力气，试图用我的后背抵住那些箱子，让它们都待在原来的地方不要滑进水中。但是不论我怎么努力，我都无法将木排划出浅滩，而且我也不敢乱动，只能一直顶着那些箱子，一动不动地足足待了将近半个小时，后来是上涨的潮水才使木排稍稍平衡。又过了一会儿，潮水越涨越高，木排又能浮了起来。于是我赶快用船桨把木排向河口划去，终于进入河口。这时我发现这条小河的两边是陆地，同时潮水直往里涌。我环顾四周，想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上岸，因为我不想驶得太远，而是想尽量靠近岸边，这样利于我发现其他过往的船只。

终于，我在小河的右岸发现了一个小湾，我费尽力气，好不容易才把木排驶到最浅的地方，然后用船桨抵着河底，尽力将木排撑进去。这次，我又一次差点儿将我的货物全都弄翻进海里，因为这一带的海岸很陡，也就是说都是斜坡，我根本找不到地方停靠上岸。如果木排的一端高高地搁浅在岸上，那么那一端就太高了，另一端势必会像上次那样沉入水中，到那时候，我的货物就又有滑下去的危险了。我现在能做的就只有等潮水涨高，然后把船桨当作锚一样，把木排的一端固定在一片靠近河岸的平坦陆地上，这样就能上岸了。果然，潮水继续上涨，我一看潮水已经涨得足够高了，就马上把我木排朝那片平坦陆地撑去，因为我的木排要吃大概一英尺的水。接着我将那两只断桨插进地里，前后各一支，把木排停在那里，等潮水退去以后木排和货物就都可以平安上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