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时歌^[1]

诸公衮衮登台省^[2]，广文先生官独冷^[3]。甲第纷纷厌粱肉^[4]，广文先生饭不足。先生有道出羲皇^[5]，先生有才过屈宋^[6]。德尊一代常坎轲，名垂万古知何用^[7]？杜陵野客人更嗤^[8]，被褐短窄鬓如丝^[9]。日籴太仓五升米^[10]，时赴郑老同襟期^[11]。得钱即相觅，沽酒不复疑^[12]。忘形到尔汝^[13]，痛饮真吾师^[14]。清夜沉沉动春酌，灯前细雨檐花落^[15]。但觉高歌有鬼神^[16]，焉知饿死填沟壑^[17]。相如逸才亲涤器，子云识字终投阁^[18]。先生早赋归去来，石田茅屋荒苍苔^[19]。儒术于我何有哉？孔丘盗跖俱尘埃^[20]！不须闻此意惨怆，生前相遇且衔杯^[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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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诗题下原注：“赠广文馆博士郑虔。”郑虔是杜甫好友，诗、书、画俱佳，唐玄宗称之为“三绝”。见前《陪郑广文游何将军山林十首》之一注〔1〕。杜甫另有《戏简郑广文虔，兼呈苏司业》诗，描写了这位博士的清贫、嗜酒的状况。这首诗约作于天宝十三载（754）春。这时，杜甫已困居长安七年，尚未谋到一官半职，满腹牢骚。诗即就郑虔和自己的遭遇，抒发不满和苦闷，纵笔直书，酣畅淋漓。

[2] 衮衮：多而连续不断。台省：朝廷的重要机构。台，指御史台。省，指当时的中书省、尚书省和门下省，简称三省。

[3] 广文先生：指郑虔。郑虔任广文馆博士，时称“郑广文”（《新唐书·郑虔传》）。冷：清冷、清淡，指官职不重要，俸禄微薄。

[4] 甲第：汉初赐贵族官僚住宅，有“甲乙次第”之别，后来便以“甲第”指权贵富豪之家。厌：同“餍”，饱足。粱肉：指肥美的饭食。粱，是粟的一种。

[5] 出：出自、出于。羲皇：伏羲氏，传说中的古帝王，据说曾创造文字，教民畋渔畜牧。

[6] 屈宋：屈原、宋玉，战国时期楚辞的代表作家。

[7] “德尊”二句：为郑虔品德高尚却落拓不遇而愤慨。德尊一代：品行高尚为当世所尊重。坎轲，同“坎坷”，本指车行不顺利，比喻人遭遇困顿。以上八句讲郑虔。

[8] 杜陵野客：杜甫自称。杜甫在长安时期曾住于杜陵附近。参见前《投简咸华两县诸子》注〔5〕。嗤：讥笑。

[9] 褐（hè贺）：粗布衣。古时平民百姓穿“褐”，开始做官叫“释褐”。说“被褐”就表示没有官职。

[10] 籴（dí笛）：买入谷米。太仓：朝廷的粮仓。天宝十二载（753）秋，长安久雨，米价昂贵，朝廷拨出十万石太仓米出售。所以，杜甫要籴太仓米生活。

[11] 襟期：犹怀抱。同襟期，是说和郑虔胸怀一致，气味相合。

[12] “得钱”二句：意思是有钱就找郑虔沽酒共饮。不复疑，不再考虑别的事情。

[13] 忘形：就是亲密无间，不拘形迹。到尔汝：达到彼此毫不客气，径直地你我相称，不顾礼貌的程度。

[14] “痛饮”句：意思是只要喝得痛快就尊之为师。这是故作醉中忘形语。

[15] “清夜”二句：写夜饮的光景。沉沉，指夜深人静。檐花，王嗣奭《杜臆》谓：“檐水落，而灯光映之如银花。”诗题《醉时歌》，此句写雨夜张灯痛饮光景，解“檐花”为檐水，颇切合题意，切合情景。

[16] 高歌：即放歌，指吟诗抒怀。有鬼神：犹有鬼神相助，即“诗成若有神”的意思。

[17] 填沟壑：死于贫困。

[18] “相如”二句：是说自古有才学的人多不得志，甚至辱身得祸。相如，司马相如，西汉著名辞赋家。他落泊时，曾在临邛卖酒，妻子卓文君“当垆”，他“与保佣杂作，涤器于市中”（《史记·司马相如列传》）。子云：扬雄的字。他是汉代著名文人，曾教刘棻作奇字，刘棻因献符命（叙述祥瑞征兆为皇帝歌功颂德的文章）被王莽治罪，他受牵连，使者收捕时，他从天禄阁上“自投下，几死”（《汉书·扬雄传》）。以上十六句写二人意气相投，一起痛饮遣怀的情况。

[19] “先生”二句：劝郑虔学陶渊明，弃官归田。归去来，晋朝诗人陶渊明辞彭泽令，归园田隐居，作《归去来兮辞》。石田，极薄瘠的田。《易林》：“石田无稼，苦费功力。”这里是说虽贫寒、地薄，犹可隐居。

[20] “儒术”二句：牢骚语，意思是才学无益，即便如孔子，也像盗跖一样死后化为尘埃。儒术，不专指儒家学说，是泛指文学、政治诸方面的才学。

[21] “不须”二句：是说应采取达观态度，还是痛饮几杯吧！闻此，指上两句话。惨怆，悲伤。衔杯，喝酒。最后六句是就自己和郑虔的遭遇发牢骚，愤懑不平，又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