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真的天下大乱了
好吧,现在正式来说“天下大乱”。
隋末的那段光景,我过得浑浑噩噩,每日都被各种消息惊吓得心力交瘁。
现在我通过上帝视角查询才知道有突厥进犯之事,三征高句丽之事,有各地起义群雄并起之事,我们那个时候,消息并不通畅,只觉得在都城之内很多国家事务停摆,物价飞涨,物资紧缺,百姓四处逃难。
我们这种小官宦人家也只能是躲在家中瑟瑟发抖罢了,能做的就是囤积点存粮,准备些逃难的钱银干粮之类。
乱到一定地步了之后,这皇帝忽然下了一旨,南下江都。
不是他自己去,而是带着这满城的文武百官与皇亲国戚一同去哦,这是要逃难去吗?当时即使是我这种小透明也觉得丢人丢到家了,愤恨不已。
可是此时我们也别无选择,一方面,北方真的已经是大乱了,变成了各种割据势力,留在这都城内也是极其不安全的;另外一方面,去江都那是圣旨,若不去,马上就要被干掉,所以我们只有暂时离开家人,奉旨跟着去。
这一路浩浩荡荡得有个几万人吧,除了百官还有军队。
前前后后有时是走水路,就是那个你们历史上要背的大运河的路线,有的时候却又是旱路,没有那么多马车,我们这些小官能分到马骑就不错了,再加上心中对未来的焦虑,整个队伍里弥漫着极其消极的情绪。骂声此起彼伏,很多人已经完全不避讳了。
我越来越觉得要凉凉。心中一会儿怕死得不行,一会儿又觉得,哼,反着都活过六十岁了,在这人间也没饿着累着的,好像也挺好了,死了便死了吧。
一路上,我与我那兄弟一起同行,在队尾艰难行走。
虞世南还好几次跑来找我们,给我们送点衣物、好一些的食物,他哥现在可是皇帝旁边的肱股之臣,距离皇帝最近,什么好吃的好穿的他们哥俩都第一个拿到手。
想来这个虞世南也是品性不错,他哥曲意逢迎溜须拍马终于变成了皇帝面前的红人儿,听说他哥家里的人现今的吃穿用度都比照皇家气派,目中无人,而还与他哥住在同一个院子的这个虞世南,却依然每日布衣节俭,待人接物全无他哥的臭毛病。
但是我那时候的心态不太好,见了他就说:“哎呦喂,这不是大红人儿伯施兄么,你跑我们这队尾来作什么?可别误了你哥拍马屁。”
虞世南却满面凝重,看着我那兄弟道:“我带来些御寒衣服,这越往南边湿气越大,夜深露重的,你们年纪都大了,得注意点儿。”
我兄弟这一路也是颠簸劳累,面色黑黄,便接过他递来的包袱,道了声:“多谢。”
“圣上……可能想要定都丹阳。”虞世南忽然对他说。
丹阳其实就是我的故乡建康。我一听忽然心中泛起一阵喜悦,这迁都回老家好呀!我们江氏还留有很多祖产在那边,虽远不及当年,但是养个老应该问题不大,反正我一老头也吃不了多少米,真没想到我这离家三十年之后,还能回归故里,忙道:“哎,这个好,这个好呀!”
见我兄弟没反应,我又用手肘撞了他一把,道:“回家了啊!我们能回家了!”
欧阳询侧身让开我的手肘,皱着眉说道:“堂堂一统天下之主,竟然想着带着百官割据江南一隅,太没出息了,太糊涂了!”
“信本兄所言极是。”虞世南小声应和。他说话还是蛮小心的,说完了还四处看看,生怕被人发现我们对圣上不敬。他是不知道,我们这后面的队伍每天都指天指地乱骂一通,早就不care了。
“这定都丹阳一事……恐怕是伯施之兄所提议吧。”欧阳询忽然问道:“也只有出身南方的官宦会有此想法。”
被他一语道中,虞世南也只得点头叹息不语。
“妖言惑众,恐怕没什么好结果。”欧阳询正言道:“你趁早想办法与你兄长划清界限为妙。”
虞世南抬起头道:“伯施并非不知兄长行有不端,可这世间,亲情是最难以割舍,何况早年我们家境贫寒,全凭我兄长一人养家,才有了伯施的现在,又如何能划清这界限。”
“那你好自为之。”欧阳询不再看他,转身又骑上马。我见他上马,自己也赶紧爬上马去。
“信本兄,信逸兄!”虞世南在原地挥手道:“你们多保重!若有何需要,尽管来找我!”
此时欧阳询已经扬鞭策马而去,我跟在后面,转头透过那风沙看着虞世南还呆立在原地,无精打采,似乎也是心力交瘁之貌。
又折腾了多日,我们一众人终于到了江都。
其实江都是我们江氏真正的老家,我爹去世就归葬在这里。小时候我们也会经常回江都探亲。我印象中的江都,比建康还要具有江南神韵,小时候泛舟采莲,渔歌互答,好不惬意。
可是这一次,踏入这座江南名城,我却只觉得民生惨淡,气氛肃杀,一片萧瑟。也不知是季节的原因,还是我心情的原因。
圣上在那豪华的行宫之内声色犬马,夜夜笙歌,竟也是丝毫不再问朝政,我们百官都滞留在江都城内,由士兵严格看守,都不敢擅自走动,憋屈不已。
而平日里的饮食起居,更加不能有什么非分之想了,每日去那大食堂领饭,领到啥吃啥。我们这些小官,是住在行宫边搭建的矮小宫房之中的,也没多余的屋子,便安排两人一间,所以成年之后我还是第一次又与欧阳询住在了一个小房间内。
想想还真是时光如梭,上一次我们俩在屋里这样面对面坐着,还是十几岁的时候吧,这一晃,竟已经过去了半个世纪。俩少年变成了俩个老头。
只是他是个干枯的老头,我是一个肉滚滚的老头。
可是现在这个房间,又怎么能比得上我们年少时那屋子的气派。不是我说,现在住的这地儿,在陈朝那会儿的我家里那就是下人住的。屋里只有一个长榻,上面一个小桌仅此而已。吃饭、写字都在榻上,睡觉就只能把小桌挪开躺下。
而且我记得那个时候已经接近寒冬,这低矮的屋中阴冷潮湿,平时没啥毛病的我都觉得浑身关节隐隐作痛,马上就要得老寒腿了。若没有虞世南送来的几件上乘的衣服,我与我那兄弟还真不知道在这窄仄的“员工宿舍”里如何过冬才好。
就这状态下,我们这太常寺还有活儿呢,也不是天天能窝在宿舍里躺着的。
其实这种状态就很诡异很奇怪了,我觉得这个时候的圣上已经变得有点精神分裂了。
一方面,他会各种骄奢淫逸不理朝政;另外一方面,他却对在城内的百官极其严苛,一旦发现有人过失、失职,或者流露出一丝情绪的不满,马上就会严刑峻法。
这应该是他内心的怯懦与阴暗吧。
身处高位,却朝不保夕,无奈地看着权力从自己手上渐渐流失,只能逃避,却又不甘心如此,便用仅剩下一点的皇权蹂躏还在手下的奴仆,大有让我们这些百官跟着陪葬的意思。
这样艰难而焦躁的生活,一天一天地过着,也没有从皇帝或者决策层传来的一丝希望。这一日我终于忍不住抱怨道:“停在此处多憋屈,不如赶紧迁都丹阳干净!”
我兄弟依然像儿时一样安静地盘坐在榻上看书,他听我如此说,抬起头来道:“这世道皆是‘大一统’,若想着划江而治,则故步自封,逆天而行,死路一条。”
“为何回我们老家是死路啊?”我问道:“起码我俩能有我家祖宅能住啊!不比这里住得好啊!”
“信逸,你为官怎可只想着自己舒适方便,仕者,应心怀天下才是。”他看着我,语气严肃。
我只得不再说话,心里直翻白眼,你真高洁,高洁得如冰山上的雪莲。
“况且,此丹阳迁都一事,恐怕没你想得那么简单。”欧阳询接着道:“此次南下之将士基本都是北方人士,又有谁愿意到江南去呢?这虞世基的馊主意也只能唬一唬那圣上罢了,你别惦记这个事情了,迁不了的。”
我从来不觉得在太常寺里写了一辈子字的欧阳询有什么政治敏感性,他和虞世南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但是后来我渐渐感觉,我这个兄弟他擅文通史,还曾经是血腥政治斗争的幸存者,对于政治是有自己的理解与判断的。不懂政治的只有我这个小扑街罢了。
他预言得没错,很快,我就听说有皇帝禁卫军是关中人士的,不愿意迁都南方而叛逃,被抓回来都在那行宫前面斩首示众了。
江都不像是原来的首都地方大,这官员每日出入必定从那行宫前经过,那几日我只觉得血腥冲天,尸体几乎堆积如山,根本不敢细看。
我这没啥用的没落富N代是第一次面对如此血腥的场面,只觉得远远站在行宫二层楼台上的那个背着手,戴着皇冠的模糊影子,一定是疯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