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叫杨倩松，是我爸给她取的名字，意思是伴着松树。她是农民的女儿，大约在她六七岁时，农村戏班子来演戏，她妈抱着几个月的小弟弟，一手拉着她去看戏，在散戏的时候，忽然有人喊“失火了”、“快跑”！场内人群立刻慌乱起来，她和她妈被人群挤散了，正当她哭喊着叫妈时，有一个中年男人说：小孩别哭，我带你去找妈。这样，这个陌生的男人抱着她离开戏场，她再哭喊着也没有用，我妈于是被卖给一个富裕人家当丫头。幸运的是，这家人很善良，对妈很好，妈也很懂事，帮这家人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计。开始妈总是想家经常哭，慢慢也就习惯了。这家对她也像自己闺女一样吃喝穿戴，妈和他家的女儿也成为好朋友，就像两亲生姊妹一样，整天快快乐乐生活着。我妈不知不觉长到十六岁，已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她很漂亮，皮肤很白，圆圆的脸上一对又黑又大的眼睛，很惹人喜爱。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妈与我爸相遇了，这样我爸娶了我妈。
我妈常对我讲她第一次到我们家的情况，总是叹息自己命不好，不像一般姑娘出嫁热热闹闹，喜气洋洋，成双成对拜天地。那时，我妈听到收养她的叔叔告诉她，她要出嫁了，嫁给当地一位名人书法家，就是岁数大一些，你愿意吗，妈点点头，她当时想李家是书香门第，一定错不了，并且她也常听到我爸的名字，是荆沙有名的书法家，只是不知他家是三妻四妾的大家庭。过了几天，那家给妈买了新衣及日常用品，由那家叔叔送到我爸家。妈当时心想，我们家一定很热闹，悬灯挂彩，鞭炮齐鸣，来欢迎新娘。可是踏进我们家，静静地，没有鞭炮声，没有看到贴喜字，没有红蜡烛，妈内心一阵酸痛，但还是强颜为欢。老爸出来了很高兴，并对送来的人说：谢谢你，请坐。那人说：我家有事，我失陪了。这样就回去了。
这时我爸对我妈说，我领你去见见咱们家里人。先到老祖母房间，看见一位慈祥和蔼的老人，妈深深地给她鞠了一个躬。祖母看见我妈很高兴，笑着说：多水灵的小姑娘，真是上天保佑，但愿早生贵子。老人就是盼孙子心切。
爸又领着妈去见大小老婆。大老婆看见妈，就生气了，并说这样一个小狐狸精似的，看着不像过日子的人。妈当时勉强笑一笑，泪只能往肚里流。
又去见大姨太二姨太，她们两人见了妈，同声说：真是大美人，怪不得这两天他都乐得合不上嘴。
爸又对佣人们说，这是新娶来的三姨太，佣人一致赞赏地说，真是漂亮美人，老爷真福气。
介绍完了，妈马上系着围裙到厨房同佣人一起干活，做饭洗菜。妈对佣人们说，今天我炒菜，你们说行吗？大家齐声说，看看三姨太手艺。不一会儿，我妈做出的色香味俱全的几盘菜端上桌，还特别给老祖宗做了一小碗红烧肉，老人高兴得哈哈笑。大家吃得很高兴，尤其我爸心里美滋滋的，只大夫人满脸不高兴，筷子一丢，就回房去了。
我妈在收养她的人家学得一手烹饪手艺，那以后我爸的饭菜都要我妈做。
妈初到我们家觉得除大太太外，其他的人对她都很好。可是没有几天，大太太两个女儿回来了，妈有礼貌地招呼二位小姐，两个女儿大声对她说：我爸哪里找来的小妖精，你是我爸从妓院里买来的吧，你接过多少客，肯定有性病，别传染给我爸，老实交待。我妈气得什么话也说不出，委屈得直哭。夜半我妈陪着爸时直掉泪，爸问为什么哭，妈讲了两个小姐的话，我爸听了，也无可奈何，叹了一口气说，这两个女儿像她妈一样，不讲理，不懂规矩，你不要理她们好了，大家庭就是是非多，尤其女人们在一起，我知道你是清白的就行了，她们说啥也没有用。由于我妈勤快，总帮佣人干活，见到他们有困难总用自己的私房钱帮助他们，所以妈和大家关系都很好。
可是大太太看家人及佣人都对我妈好，就更加仇恨和忌妒我妈。我妈由于夜间要侍候我爸，要到一两点才能睡觉，大太太第二天要妈早起给她梳头，有时梳重了一点，她就拿起梳子朝妈头上乱打，妈也不敢还手，还说：对不起，以后我轻轻给您梳。有时我妈太困了，打个盹，她就用针扎我妈。给她打洗脸水，不是热了，就是凉了，总刁难我妈，开口就骂，动手就打。妈只有偷偷流泪、哭泣，排解出心中的悲怨。
我爸知道大老婆厉害，刁难我妈，可是爸不敢管，因惹不起，爸若说一句公道话，她会大吵大闹，寻死觅活。爸怕外人听见难堪，说没有家教，因我爸在荆沙是有名的文人书法家，是书香门第，应该知道礼义廉耻。
我妈在这逆境中，仍抓紧时间勤奋学习，在夜间照顾我爸有空时，就学习识字写字。由于她勤奋聪敏，不到两年时间，就能看书写字。她喜欢看小说故事书，小时候我总要妈妈给我讲故事。全家大小既羡慕又妒嫉我妈，尤其大老婆和她的女儿们，因为她们全是文盲。
妈很善良，慷慨大方，谁家有困难，她都热情相助。记得我家有一个邻居是位五十多岁的老人，生活比较困难。她儿子有病，儿媳没有工作，有一个孙子大约八九岁，有时来我家找妈，叫我妈妈婶婶，说“我奶奶说，家里又有困难，您给我们点钱吧”，妈总给他两三块银元。那时一个银元可以换七八串大铜钱，一串铜钱是十枚，一枚大铜钱可以换五个小铜钱，大概那时一个银元应该值现在的一百元人民币。佣人家来了亲戚，她总热心招待吃饭、住宿，走时还要给小孩钱。
有时我问妈，你哪来的这么多的钱，她说，是你爸给的。爸常常给银元，五元十元地给，她将银元装进一个缸子里，上面放上咸菜，谁也不知道是钱缸子，因怕大老婆翻箱倒柜，知道妈有这么多银元，又得追问吵闹不停。
新年快到的时候，妈妈总给我缝做新衣，我特别高兴，还给发亮的新银元。这时妈妈常想起一些饥寒交迫穷苦的人们，她常将银元送给他们，让他们过年能吃上一餐饺子，孩子们也穿上新衣。我妈的心，就是这样仁慈，总会想起穷苦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