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社幻小说家》出版感言
我老板很懂书,又很懂隐藏实力,这样的男人如今已寥若晨星。他对渠道商说:“你们提货有什么用?你们又看不出门道。”这位颇为上进的企业主在搞饥饿营销,然而效果极差,许多读者反映买不到《社幻小说家》。我老板唯有洗澡时方能思考人生,脱光躺倒时方能谋划赚钱,所以他白天沐猴而冠地坐在办公室里基本上就是个废物,所以哲人说守财奴的金子要从他灵魂深处挖掘。首任妻子是他投身长达七天七夜的冷笑话比赛赢到的。认输的姑娘正告男人:“要么结婚,要么任我追至海角天涯。”这份通牒充满辩证法的光辉,令他心悦诚服。老板把她比作希腊神话的女英雄阿塔兰忒,或高桥留美子笔下娇艳、果敢的中国女杰珊璞。年轻时,他手持电蚊拍彻夜守卫爱妻的甜美睡梦,老在危言耸听地大谈什么“良知的胸膜炎”,什么“瘫痪的社会心脏”或者“间歇式衰变的时代精神”。其实她之所以看上老板,并不是因为他喜欢讲冷笑话,也不是因为他善于营造香灯凉月的睡前氛围,更不是因为他那两条患有特发性扭转痉挛的短腿非常性感,而是因为这男人实实在在很懂书。据说每名波斯贵族都必须掌握一两门手艺。参照这个标准,老板无疑是一位出版圈的埃米尔、印刷界的红衣主教和发行系统的骠骑大将军,相形之下,我只不过是本国八百边形文坛的某个偏僻角落收容的牛鬼蛇神,竟妄想成为一枚艺术新纪元的祖细胞。简单拿书一摸一闻一舔,男人就能讲出许多门道。有一回,我把《鲁文·达里奥诗选》递给他,请他垂鉴。老板随手拨弄书页如同拨弄一个荡妇,他捏了捏书脊,嗅了嗅书根书顶,评论道:“对美国佬的仇恨。”封底有油斑,说明书主人狷介而清贫,肠胃不大好;正文有水印汗渍,说明他能者多劳、智者多忧。有划痕代表着勤奋刻苦,有绿豆糕残渣预示破财,有沙丁鱼味儿等于宣告老婆怀孕了。唯一无法探究之秘乃是一个男子的桃花运,因为女人心海底针,情爱不外乎一张痛苦的摇床。举行新书发布会的浅灰天鹅绒清晨,我俩饥肠辘辘,走在冷雾弥漫的街头,远处传来岸部真明的某支吉他曲。像是纪念一场伟大失败,老板舔了舔样书封面巧克力色的污迹,神色相当凝重。“怎样,”我问他,“尝出什么名堂?”
老板似乎触摸到知识的深山穷谷、想象力的绝壑断崖,犹如那位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感到自己是个纯洁、耿直而又不可战胜的男子汉,回答说:
“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