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创生之行：品物流形

《乾卦》为纯阳卦，六爻均为阳，爻释“变化”，即为践行创生之变化性、多样性和可能性。“初九：潜龙，勿用。九二：见龙在田，利见大人。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九四：或跃在渊，无咎。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上九：亢龙，有悔。”（《乾卦》爻辞）龙，古代神话中刚健神奇的动物，三栖，渊、地、天，无所不能，无处不往，适应力最强，普适性最大。所以是君子创生借鉴的榜样。沈士曰：“称龙者，假象也。天地之气有升降，君子之道有行藏，龙之为物，能飞能潜，故借龙比君子之德也。”比德于龙，充分体现中国人的民族自信。“爻者，言乎变者也。”（《系辞上》）六爻发挥舒展，创生万物，品物流行。六爻之变化过程，是创生的实践过程。

《乾卦文言》对六爻流变创生有详细的论述：

初九曰：“潜龙勿用。”何谓也？子曰：“龙德而隐者也，不易乎世，不成乎名，遯世无闷，不见是而无闷，乐则行之，忧则违之，确乎其不可拔，潜龙也。”九二曰：“见龙在田，利见大人。”何谓也？子曰：“龙德而正中者也。庸言之信，庸行之谨，闲邪存其诚，善世而不伐，德博而化，《易》曰‘见龙在田，利见大人’。君德也。”九三曰：“君子终日干干，夕惕若厉，无咎。”何谓也？子曰：“君子进德修业。忠信所以进德也。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也。知至至之，可与几也。知终终之，可与存义也。是故居上位而不骄，在下位而不忧，故干干因其时而惕，虽危无咎矣。”九四曰：“或跃在渊，无咎。”何谓也？子曰：“上下无常，非为邪也。进退无恒，非离群也。君子进德修业，欲及时也，故无咎。”九五曰：“飞龙在天，利见大人。”何谓也？子曰：“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水流湿，火就燥。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本乎天者亲上，本乎地者亲下。则各从其类也。”上九曰：“亢龙有悔。”何谓也？子曰：“贵而无位，高而无民，贤人在下位而无辅，是以动而有悔也。”

“潜龙勿用”，下也；“见龙在田”，时舍也；“终日乾乾”，行事也；“或跃在渊”，自试也；“飞龙在天”，上治也；“亢龙有悔”，穷之灾也；乾元“用九”，天下治也。“潜龙勿用”，阳气潜藏；“见龙在田”，天下文明；“终日乾乾”，与时偕行；“或跃在渊”，乾道乃革；“飞龙在天”，乃位乎天德；“亢龙有悔”，与时偕极；乾元“用九”，乃现天则。乾“元”者，始而亨者也；“利贞”者，性情也。乾始能以美利利天下，不言所利，大矣哉，大哉乾乎，刚健中正，纯粹精也。六爻发挥，旁通情也，时乘六龙，以御天也。云行雨施，天下平也。君子以成德为行，日可见之行也。“潜”之为言也，隐而未见，行而未成，是以君子弗用也。君子学以聚之，问以辩之，宽以居之，仁以行之。《易》曰：“见龙在田，利见大人。”君德也。九三重刚而不中，上不在天，下不在田，故乾乾因其时而惕，虽危“无咎”矣。九四重刚而不中，上不在天，下不在田，中不在人，故“或”之，或之者，疑之也。故“无咎”。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天且弗违，而况于人乎！况于鬼神乎！“亢”之为言也，知进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知得而不知丧，其唯圣人乎！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唯圣人乎！⁽⁶⁾

卦之六爻，初、二为地位，三、四为人位，五、上为天位。乾之六爻象征六龙，爻辞借龙以喻天之阳气，从“潜龙”“见龙”“乾乾”“或跃”“飞龙”到“亢龙”，形象地展示了阳气生、长、健、试、旺、衰的周期变化过程，代表着创生的不同时间、条件和形势。王夫之说：“初者，时之潜也；二者，时之见也；三者，时之惕也；四者，时之跃也；五者，时之飞也；上者，时之亢也。一代之运，有建，有成，有守；一王之德，有遵养，有燮伐，有誉定；一德之修，有适道，有立，有权。”“君子之安其序也，必因其时。”（王夫之《周易外传》卷一）“因其时”“安其序”，就是创造实践的时候必须承认客观条件，尊重客观条件，不能超越客观条件的允许与可能，单凭个人的主观愿望和意志去鲁莽办事。

人们试图从六龙变化中去阐释天、天人、人和万物的生化关系。试图寻找天的生态、龙的生态和人的生态的共通性，异质同构。陈久金认为乾卦诸爻是十月太阳历的月序，“九二”指二月春分，“九五”是五月夏至，“用九”是秋分，此说不无道理。⁽⁷⁾

创生之行，《周易》最尚变易，“生生之谓易”。《系辞》曰：“变动不居，周流六虚，上下无常，刚柔相易，不可为其要，唯变所适。”宇宙间，变之为义，造物神奇。今日之小、之弱、之贱，异日可变为大、强、贵；今日之大、之强、之贵，异日可变为小、弱、贱。惟因其变，故须自强不息；惟因其变，故宜长存盈极而亏的忧患意识。

其一，“潜龙勿用”，对生命初阳的保护。“潜龙勿用，阳在下也。潜龙以气言、勿用以人言。在下不可用。”李士鉁曰：“阳气初生，伏藏在下，须养晦俟时。人物潜于夜以养其精神，草木潜于冬以养其英华，珠玉潜于山川以养其光采。潜而勿用，养其阳也。今日之潜，正他日见飞之本也。”阳气潜藏。君子亦当悔隐。初一潜而天下阳之属皆宜潜也。曰下曰隐、曰藏、反复示弱。谦卦初爻：“谦谦君子，卑以自牧。”子曰：“龙德而隐者也。不易乎世，不成乎名；遯世而无闷，不见是而无闷；乐则行之，忧则违之；确乎其不可拔，乾龙也。”创生自为的基础是自在，生存智慧很重要。“文王被囚而演易。”自然生态方面：初阳在下，未可施用。要呵护。禁牧、禁渔、物种保护。人生养生方面：牧养自身阳气。潜藏养晦，进德修业，畜积实力，以为来日发展之准备。龟为什么长寿？气养。颐卦、节卦，都强调节制。初九阳刚得正，惟其位卑力微，难有作为，此时当潜藏养晦，进德修业，厚积实力，以待时机，而暂不施展才用，犹如巨龙暂时潜藏于渊谷之中，养精蓄锐，以待来日蜕变成跃天之飞龙。潜龙勿用从龙本身和御龙者来说，都强调不用，对初阳的呵护和牧养。保存乾阳之生命萌芽，才有可能有发展壮大的机会，使得创生具有可能性。

其二，“见龙在田”，是对生命德辉显现的惊叹，二月二，龙抬头。春分。利见大人。王弼曰：“九二岀潜离隐，故曰见龙。处在地上，故曰在田。”“舍作舍止。天下文明。见止在田、尚未大用。时舍者、暂止于此、势非久安也。”“见龙在田，德施普也。”德的广泛性：刚健中正，出潜离隐，泽及于物，物所利见。田之得雨、耕获有功。这对于生灵是莫大恩泽。子曰：“龙德而正中者也。庸言之信，庸行之谨，闲邪存其诚，善世而不伐，德博而化。君德也。”天有好生之德：中庸，中道庸常。九二阳刚得中，才德俱进，居仁由义，正是崭露头角，施展才用之时，初现创生造物的神奇。犹如巨龙出现在大地上，正待有所作为，故利于有大德之人之相助或居上位者之提拔。九二利见九五之大人。胡瑗曰：“圣贤君子之德发见于世，利见大才大德之君。”

其三，“终日乾乾”，是对惕厉奋发的肯定。“终日乾乾，反复道也。行事也。九三处上下卦之间，正是天人绝续之交，往来变动之际，其时多危，故须如君子之时时刚健谨慎，健而又健，自强不息，即使在夜晚时分，亦当警惕慎行，故虽面临危厉，亦可免遭咎害。”“天行健、无息时。与天时俱不息、法天之学也。”此白昼表象为“与时俱进”，但实为“与时偕行”，因为夜晚保持警惕与休息，“随时加谨。时当危厉、理宜乾惕、处危之道也”。进德修业、行所当行也。即行健不息之意。三，阳位。重刚不中，居下之上，乃危地也。六爻取象三才、则三为人位。故不取象于龙、而称君子。处危地而以学问自修、君子之事、非可言龙也。然性体刚健，有能乾乾惕厉之象。虽处危地、而刚健得正、自修不息、有虽危无咎之象。凡言无咎者、本皆可致咎、善处之、故咎可无也。光武帝刘秀，九三学社，均可见九三人位的崇阳健行。君子健生之德。人法天。乾行。谨慎。君子必慎其独。黄寿祺曰：“乾卦诸爻皆称龙，唯九三称君子，以三于三才为人道，在人道而有乾德者，为君子之象，故取之。周易灵活运用各种象征物，以代表特定之象征意义，龙为阳刚之物，君子为健强之人，寓意相同，乃随其事意而取象，故九三取象于君子。”“九三”是勤勉学习、实践、反思之道。

其四，“或跃在渊”，是对生存机遇的把握。九四阳气渐进，惟不中不正，居上卦之下，而未敢轻进，有戒慎恐惧，进退未定之象，犹如游龙腾空欲飞又止，然其并非心存犹疑，乃是审时度势，待机奋进，识时务之英豪者，故免遭咎害。天有化生之德。变、度，把握生机：进无咎也。进退之际、无适无莫、无可不可。渊者，上空下洞，深昧不测之所。龙之所栖也。渊虽卑于田、然田非龙所居。在田则下于地、渊正龙所从变化之处。跃则已离于地而将向于天矣。居上之下，改革之际，进退未定之时也。能随时进退，则无咎。自试也。乾道乃革。时当变革、势不得轻。试其时之可否而不轻进、非中无所主而漫以尝试也。对生存机遇的把握。改革。穷则思变，变则通，通则久。物种的进化。创生要尝试，才有可能性。

其五，“飞龙在天”，天有乐生之德。是对惠生施德的赞美，夏至。周易六十四卦之五爻，居上卦之中，位居天子、国君之尊位，乃各卦中最吉祥之爻位，象征事物已发展至最完美之阶段，故《系辞》有“五多功”之说。飞龙在天，大人造也。九五阳刚中正，高居君王之位，阳气充盛，有圣人之德，能惠及天下，为万民所瞻仰，犹如巨龙飞腾于天，云行雨施，泽被万民。故利于有大才大德之人予以辅佐。居上之中、人所共仰、有利见大人之象。以圣人之德居天子之位、故万人乐得而见之。惠生施德。得位而行、居上以治下也。生态和人类的关系，其实无须讨论谁为中心。生态重在治理。和谐。《易·乾卦》：“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术数家认为是人君的象征，后因称帝位为“九五之尊”，因而中轴线上的城门，门洞都是五个，门钉的数目，纵横都是九。皇帝用的大殿都是面阔九间，进深五间。“飞龙在天，利见大人。”何谓也？子曰：“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水流湿，火就燥；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覩，本乎天者亲上，本乎地者亲下，则各从其类也。”包彬曰：“易言利之事，始于利见大人。中庸言，利者，宜也，尊贤为大，此之谓也。”扬雄法言云：“龙之潜亢，不获中矣。过中则惕，不及中则跃，二五得中，故有利见之占。”创生的境界是快乐的境界，自由的境界，普惠的境界。

其六，“亢龙有悔”，是对自然天命的顺应。天有悯生之德。上九是变之极，是事变的转折点。周易六十四卦之上爻，居无位之地，多寓有事物之发展，盛极必衰，物极必反之哲理。上九居乾卦之终，高而无位，有阳气过盛，知进而不知退之象，犹如刚亢之巨龙，腾空高飞，穷极而忘返，必将遭遇挫折，而有所悔恨。亢龙有悔，盈不可久也。穷之灾也。阴阳一气无穷、而时位有穷。穷极则灾生也。生态忧患意识。亢者、过于上而不能下。龙由潜而见而跃而飞、至秋分又蛰于渊、知进退者也。过此不蛰则亢矣。阳极于上，动必有悔，故其象占如此。唯圣人知进退存亡、乃可免也。亢，知进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知得而不知丧。（唐玄宗）与时偕极。（与时俱进）时既极、而我不能变通、则与时运俱极、故言偕。偕极有悔、非德也。故初曰德之隐。二曰正中。三四曰进德。五曰天德。独上不言德。知进退存亡之圣人、则虽偕极、而有穷变通久之道矣。“亢龙有悔。”何谓也？子曰：“贵而无位，高而无民，贤人在下而无辅，是以动而有悔也。”孔颖达曰：“上九居乾卦之终，阳进亢极，将致灾害，故有悔。悔者，其事已过，有所追悔之也。”朱熹曰：“凡事当盛极之时，便须虑其亢，易之大义，大抵于盛满时致戒。”刘沅曰：“穷高曰亢，上九高而危，满而损，故有悔。”王肃曰：“知进忘退，故悔也。”创生忌亢进，要懂得保护和有节，才可持续性发展。

养生、好生、健生、化生、乐生、悯生。六龙的变化“错综复杂”，牵一而动全体，普遍联系。“易之为书，大旨无非扶阳而抑阴、随时而守正。教人迁善改过、忧勤惕厉、以终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