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阳光下的“苦难树”
苦难是生活的特殊馈赠。阳光下的苦难树，开满五彩缤纷的花朵，犹如生命之花，成为成长中的最美。
“苦难也是有色彩的，苦难并不都是灰暗的，给她阳光也会灿烂的。”波指着她画的苦难树，一棵被灿烂阳光照耀的生机勃勃的树，以一贯的爽快和真诚说道。
我至今忘不了那节课。
那是一节我设计的生命教育课。近几年，大学生自残、自杀以及校园伤害案件频频被曝光。每次看到这样的报道，我的内心都会深深地惋惜和隐隐作痛。作为一个在尘世行走四十多年的普通人，在经历了生活的种种如意与不如意的遭遇之后，我对生命抱有一种越来越深沉的、难以言说的情感，交织着怜惜、不舍、欣赏、敬畏等。看到新生命的降生，即使是完全陌生的，我都会有满满的感动和惊喜；而对所有走向暮年的生命，我不会感到其垂垂老矣，而是会感受到他们每一个生命的褶皱中蕴藏着的人生智慧和生活的厚重印迹，触摸到某种神秘的历史存在感。所以，我多么希望所有的年轻人都能将生命视作一种神圣而美好的存在而心存感恩，让一切伤害生命的行为停止、消失。
正是抱着这样的一种生命认知和情感，我设计了六个单元的生命教育团体辅导课，我想和学生们一起分享对生命的珍惜、感悟，对生命意义的找寻和超越，其中一个环节便是如何对待生命和成长中的遭遇和挫折。我想让这些大三的学生懂得，挫折和苦难是成长必须付出的代价，无论是失败、泪水，还是痛苦和耻辱，经过岁月的沉淀，终有一天，蓦然回首，都会变成生命中的财富和成长的阶梯。
这些80后的大孩子们对说教充满了反感，尤其对一些我们那个时代的人视为准则的东西，他们大多会嗤之以鼻、不屑一顾，更何况有关生命的很多东西是无法单纯用语言所能表达的，于是我设计了画一棵自己的“苦难树”的活动。
我请同学们在白纸上先画一棵树，然后画出树的果实，每一个果实代表一个苦难经历，再将苦难经历以最简洁的语言填入果实内，如奶奶去世、父母离异、高考失利、失恋等。我想传递给学生们一个信息，苦难也是生命之树结出的果实，在经历了同样的生长、开花、结果之后，我们每个人在收获幸福、快乐、成功的同时，也会收获一种叫“苦难”的果实，由它所酿成的生命之酒，起初会苦涩、难以下咽，但经过岁月的发酵与酝酿，最终会成为生命中的甘醇。
活动刚开始就不是很顺利，有同学疑惑地举手问：“老师，什么才算苦难？”是呀，什么才能算作生命中的苦难呢？眼前的这些孩子，不过二十左右的年纪，生在和平、富裕的年代，可谓一帆风顺地长大，或许尚未经历过任何的苦难，连苦难的准确含义都无从知晓，他们怎么去诠释人生的苦难呢？短暂的人生阅历，他们很难品味苦难的复杂内涵。或许说成苦难对他们太过沉重，于是我说：“你们认为所经历的哪些东西可以算是自己的苦难，它就是苦难，包括挫折、打击、不如意、痛苦的经历等。”对苦难的价值判断每个人都会不同，我想让他们悟出，有时候自己为之痛不欲生的“苦难”，可能在别人眼里微不足道，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会从中品味出不同的味道。
大概10分钟之后，同学们陆续完成了活动，我看到了一棵棵不同形态、不同颜色、结着不同果实的树。我请大家分享自己的“苦难树”。
一个男孩子站起来，很坦然地说：“我经历过很多别人没有经历过的事情，小的时候家里很穷，父母离异，我和哥哥像野孩子一样没人管，受人欺侮。我上初一就和哥哥一起去卖菜。我们凌晨4点多去货栈批发菜，因为是小孩子，拿不到好菜，就只能批到别人挑剩下的菜。然后拉到早市上卖。车子很重，我们要费很大的劲才能推动。卖完菜我再跑着去上学。那时候真的很苦，但现在想起来，不但不觉得苦，反而觉得正因为有那样的经历，我很早就能自己挣钱、独立了。”
一个女孩子流着泪，分享了孤独的童年和家庭的阴影，以及长久以来无法原谅自己母亲当年抛弃家庭、远走他乡的绝情；一个同学分享了在寄宿初中被最好的朋友背叛，继而被同学们孤立，每天不想回宿舍的苦闷经历；还有一名同学分享了高考意外失利后，持续近两个月的绝望、苦闷、家人巨大的失落与自己深深的愧疚，她说：“我这是第一次在大家面前提到这件事，以前我根本没有勇气提，刚才我还有些犹豫要不要说。”
……
孩子们的分享让我突然意识到，我低估了他们对生命以及生命中不如意的认知和感受，在他们嘻嘻哈哈、什么都不在乎的表象下，每个生命都有其沉甸甸的内涵和承载。
分享还在继续，但教室里开始弥漫出些许压抑的气氛，一些同学被勾起了相同的情绪和感受，神情凝重。看得出，他们当中相当一部分同学，还没有从曾经的阴影中彻底走出来，依然在经历着艰难而漫长的蜕变过程，毕竟对曾经的苦难能够释怀是需要时间、勇气和内心的成长的。也就在这种时刻，波说出了上面的话。
波手中举着她的苦难树，画面上，有一棵开满鲜花，结着大大小小的果实、生机勃勃的绿色大树，更显眼的是，在大树的左上方，有一枚圆圆的、灿烂的、红的似火的太阳，照耀着，热烈而充满希望。这个女孩子生在一个不富裕的农村家庭，自初中起便独自在外读书，所有的生活均需自己打理，成长的过程中一定遭遇过很多的沟沟坎坎与不如意，但从我见到她起，她的眼睛始终明亮、干净、充满清澈的笑意。
波清脆的声音继续着分享，教室里很安静，同学们都在认真地听。不知为何，我的心突然间温暖起来，像一束明媚的阳光照射进来，耳边想起了一句歌词“所有苦难都开花”。就在这时，下课铃声响了，我没有做任何的解释，让波的分享结束了那节课。
之后，每一年，我都会向后来的学生讲一棵开满鲜花的“苦难树”的故事。
我相信，很多年后我依然会记得那个脸上带着真诚笑容、眼神明亮、干净的女孩，记得那棵在灿烂阳光下开满鲜花的苦难树。
阳光下的苦难树，开满五彩缤纷的花朵，犹如生命之花，成为成长中的最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