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 陆虞候火烧草料场
秋去冬来,转眼间已是深冬。柴进派人给林冲送来了过冬的棉衣。这一天,林冲在街上闲走,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叫道:“林教头,你如何在这里?”林冲回头一看,原来是李小二。这李小二以前在东京打工时,有一次偷了店主家的东西,被抓住了,要送官府治罪。林冲见他本性不坏,就给他说了好话,使他免送官府,又帮他向店主赔了钱。后来林冲又给他本钱,叫他回家乡去自食其力,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
林冲问道:“小二哥,你怎么在这里?”李小二过来拜道:“上次得到恩人的帮助后,一路来到沧州,娶了妻子,在这里开了个小酒店。恩人怎么会在这里?”林冲便把自己的遭遇讲了一遍。李小二邀请林冲到自家酒店去做客,并且叫妻子出来拜见了恩人。两口子欢喜道:“我们夫妻两个正没个亲戚,今天恩人到来,就像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以后衣服什么的,尽管拿来浆洗缝补,恩人也要经常来看望我们。”夫妻两个拿出酒菜招待林冲。自此以后,林冲经常来李小二的酒店喝酒聊天。
一晃半个月过去了。有一天,李小二的店里来了两个客人,他们要了一个单间,并叫李小二去把牢城营里的管营、差拨请来。李小二答应了。他来到监狱,先请了差拨,又与差拨一同来到管营家里请了管营,然后一起回到酒店。那两人和管营、差拨都行了礼。管营问他们的姓名,他们没回答,只叫李小二上酒菜。李小二上酒上菜,忙个不停。那些人喝了十多杯酒,其中一人对李小二说:“我们自己喝酒,不叫你的话你别来,我们有事情商量。”
李小二从房间出来后对妻子说:“这两个客人来得奇怪。”妻子问为什么。李小二说:“听这两个人的口音是东京人。开始他们又不认识管营和差拨,后来我进去倒酒,偶尔听到‘高太尉’三个字。这该不会跟林教头有关系吧?我在这里看着,你去房子后面听听他们说些什么。”妻子说应该叫林教头来看看。李小二说:“你不知道,林教头是个急性子,如果这是他说的什么陆虞候,他绝对不会罢休,说不定把我们也连累了,你先去听一听再说。”妻子便偷偷去听了一会儿,出来说:“他们说话的声音很轻,听不清楚。我从板缝里看到,那个军官模样的人拿出一包东西,应该是银子,交给了管营和差拨,又听见差拨说了句:‘包在我们身上,早晚要结果了他。’”
约一个时辰后,管营、差拨先走了,随后那两个客人也离开了酒店。不一会儿,正巧林冲来到李小二的店里,小二就将刚才发生的事对他说了。林冲问清来人的相貌,知道其中一人正是陆谦。林冲大怒道:“这泼贼竟敢来这里害我,如果让我撞见,定将他碎尸万段!”李小二劝道:“恩公息怒。估计这里的管营、差拨已经被他们收买了,恩公平时要多加小心。”林冲到街上买了一把尖刀,在前街后巷找了四五天,也没见陆谦的踪迹。
过了几天,管营把林冲唤去,说:“你来这里很长时间了,又有柴大官人的面子,我也没有抬举你。这里东门外十五里处,有一座大军草料场,每月只要交纳草料,就有些常例钱收取。这里原是一个老军看管,如今我抬举你去换那老军,这是平常人花多少钱也难以谋到的美差。”林冲拜谢道:“多谢,小人就去。”临行前,林冲来找李小二,说:“管营不仅没害我,还派我去看草料场,不知是福是祸?”李小二说:“草料场是个肥差事,只要恩人没事就好。只是离得远了,不能常照顾你,恩人有空可常来这里喝酒。”
此时正是严冬天气,刮着北风,纷纷扬扬下着大雪。林冲收拾了行李,跟着差拨一同来到草料场。只见草料场周围是黄土墙,中间有两扇大门。推开门,里面有七八间草屋做的仓库,四下里都是草堆,中间是两间草厅。来到草厅,见那个老军正在里面烤火。差拨说明来意,老军拿了钥匙,带着林冲看了仓库。老军与林冲交割完毕,临走前指着墙上挂着的一个大葫芦,说:“你若要买酒,出了草料场,向东二三里地,便有卖的。”说罢便和差拨回营去了。林冲放下包裹被褥,烤了一会儿火,还是觉得身上寒冷,便寻思:“刚才老军说三里外有个酒店,何不去买点酒来喝,暖暖身子?”于是他从包裹里拿了些碎银子,用花枪挑着酒葫芦,将火灭了,戴上毡帽,来到大门外,把两扇草场门反拽上了锁,信步往东而来。
那雪下得正紧。走不到半里路,看见一座古庙,林冲顶礼膜拜:“神明保佑,改天来烧纸钱。”又走了一会儿,望见一个酒家。林冲来到店里,对店主人说:“认得这个酒壶吗?”店主人看了,知道林冲是顶替草料场的老兵的,便说:“既然是草料场的看守大哥,请坐一会儿。天气寒冷,多喝几杯,就当给您接风。”林冲要了一盘牛肉,喝了一壶热酒。然后他把酒葫芦灌满,包了吃剩的牛肉揣进怀了,留下些碎银子,还是用花枪挑着酒葫芦,说了声“打扰”,便出了店门,迎着寒风回来。看那雪,越发下得紧了。
林冲踏着瑞雪,迎着北风,奔回住处,只见草料场的两间破屋子已经被大雪压倒了。林冲不知如何是好,便把枪和葫芦放在雪地里,他怕火盆里的炭火没有熄灭,就移开破墙壁,探进身子一摸,火盆里的火种早就被雪水浸灭了,这才放下心来。林冲寻思:“幸好刚才出去打酒,不然人就压在底下了。但是这么大的雪,到哪里过夜呢?”他猛然想起离这儿的半里路上,有个古庙可以安身,便决定去那里过上一夜。于是,林冲用花枪挑着酒葫芦,依旧把门拽上锁了,朝那庙里走去。进了庙门,林冲把门掩上,见旁边有一块大石头,便搬了过来,抵住了门。林冲将枪和酒葫芦放在地上,取下毡帽,把身上的雪都拍打掉,他脱下外面罩着的白布衫来,卷成一团,和毡帽一起放在供桌上,然后坐下,打开酒葫芦,又从怀里掏出牛肉来吃,慢慢地喝酒。
正喝着,只听得外面“哔哔剥剥”地爆响。林冲跳起来,从门缝中看去,只见草料场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林冲忙拿了花枪,刚要开门去救火,突然听见外面有人说话。林冲忙伏在门边,只听见三个人的脚步声直奔庙里来。他们在外面用手推门,门却被石头抵住了,推不开,三人便站在庙檐下看火。其中一个说:“这条计好不好?”一个应道:“多亏管营、差拨两位定下的好计策!回到京师,禀过太尉,保你二位都做大官。”另一个说:“林冲这回真被我们干掉了,高衙内的病必然好了。”第一个说话的那人又说:“小人从墙上爬进去,在四周草堆上,点了十来个火把,他能往哪里逃?即使他没被烧死,烧了大军的草料场,也是个死罪。”林冲看得很清楚,那三个人一个是陆谦,一个是富安,一个是差拨。原来大火是他们放的,想把林冲烧死。林冲心想:“真是老天保佑,要不是积雪压倒房子,我林冲早就被这伙恶人烧死了。”
林冲怒火直往上蹿。他轻轻地搬开石头,挺起花枪,一把拽开庙门,大喝一声:“泼贼,看你们往哪里走?”那三个人一听,都吓呆了。说时迟,那时快,林冲翻手一枪刺倒差拨。那富安走不到十来步,被林冲追上一枪刺中后心,结果了性命。陆谦才跑了三四步,林冲喝道:“奸贼,你要往哪里去!”只胸前一提,便将陆谦丢翻在雪地上。林冲把枪扎在地上,用脚踩住陆谦的胸脯,取出尖刀,在他脸上搁着,大声呵斥:“奸贼,我素来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陷害我?正是杀人可恕,情理难容。”陆谦哀求道:“都是高太尉吩咐的,不干小人的事。”林冲骂道:“奸贼,我与你从小一起长大,对你一向不薄。你今日来害我,怎不干你的事?且吃我一刀。”他把陆谦上身的衣服扯开,把尖刀往他心窝里一剜。回头一看,差拨正爬起来要走,林冲跃上去,按住骂道:“你这家伙原来也这样坏,且吃我一刀。”林冲把他的头砍了下来。
此时,雪下得更猛,林冲戴上斗笠,一口气将葫芦里的酒喝完,提起花枪,出了庙门,向东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