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转眼就到了开学季。燕燕背着她的空书包屁颠屁颠地跟在秀荣身后,高兴得像是要去赶集的样子。到了学校,秀荣辗转打听到给燕燕他们一年级带班的正好是大坑坑老四媳妇,在学校人都叫她任老师。她厚厚的嘴唇下有一圈肉嘟嘟的双下巴,有着像王家奶奶一样浑圆的上半身,眼镜架在鼻梁上,伏在桌子前正在逐个登记报名信息。
秀荣先是笑呵呵地叫了声嫂子打了个招呼,任老师扶起眼镜扫视了她们娘俩一眼,笔在墨水瓶里边蘸墨边说:“哦!这是存生家那个女子。这个娃把五谷粮食吃到哪达去了,过六岁了吗?太小了报上娃怕吃力得很!”说完转过头笑着问燕燕,“你叫个啥名字?今年几岁了?”燕燕怯生生地回答:“我妈说我五岁半了。”她说着羞怯地抓住秀荣的衣角,说完吐出舌头看向秀荣。
任老师把笔插进墨水瓶里停了半响,若有所思地对秀荣说:“你们怕给娃报得早了。你看今儿个报下名的,有的娃都八岁多了。这碎不拉几的怕跟不上。”秀荣赔着笑脸说:“嫂子,你这给报上让混去。跟不上了让留一级,我们黑达模糊啥都不会给娃教,放家里光胡猴去能行。”任老师思索了半天才又蘸了几下墨水,笔在瓶口边上来回蹭了蹭,嘴里嘟哝着:“这怕有点小呀”,一边在本子上登记了报名信息,随后让她们领回了书本。
燕燕一回家就掏出书本给小燕和颜龙炫耀。三个人围在一起一页一页地翻着书,大字不识一个,只是当作画画书来看。秀荣找来了一个牛皮纸袋子,剪开把里面的水泥粉倒干净,准备拿牛皮纸给燕燕包书本。这些牛皮纸袋子都是存生在预制厂上班时积攒下来的。他还积攒了几个上好的牛皮纸袋子,最外层上覆盖着一层油亮亮的薄膜纸。秀荣爱惜地把这几个袋子压在箱底保存着。
存生用上好的牛皮纸叠了一个非常精致的钱夹子,大小刚好能装进去一张百元大钞。外侧有许多叉口可以装零钱。有了这个钱夹子,秀荣便把家里仅有的积蓄都存放在里面。每个月存生发了工资,秀荣就从箱底拿出来一遍又一遍地蘸着唾沫数钱,然后再写张纸条装进去。
燕燕三个一见秀荣数钱便围在炕头拍手叫好,满心欢喜地喊:“哇!咱们钱钱多的呀!一分,二分,三分,还有这个是五毛。妈,这些钱能买多少个糖?”秀荣把大拇指在嘴唇上舔湿笑着说:“瓜蛋!羞先人着呢!把这分分钱、毛毛钱攒一笼都不顶一张毛主席头值钱。看咱们可怜的存下这几个钱,连个牛尾巴都买不来。攒着看再过两年能置办个电视嘛。你们三个把我一打搅,刚数到多少都记不起来了!”秀荣又开始捏着一沓钱嘴上念叨起来,“十元,十五,十六……”数完钱,她总是要拿一张纸,把总数和日期清清楚楚地写在纸上夹在钱夹里一起保存,然后再放回箱底,还要给燕燕三个安顿一遍,“可不敢给人卖派咱们钱在哪达放噢!尤其是小燕。等攒多了给你们买电视看。”燕燕三个不约而同地把手指搁在嘴角,撅着嘴唇“嘘嘘”地相互示意要保守秘密。
秀荣在八仙桌上一边裁纸包书本,一边自顾自地给燕燕安顿着到学校的注意事项。每包一本她都要用一块砖头压实。包完后她又找来一团红色的旧毛线,给每个作业本上都拴上了毛线绳方便老师翻阅。存生回来后给每本书和本子上都写好名字,把燕燕拉到身边教她区分语文和数学,又拿来一张旧报纸手把手地教她写自己的名字。燕燕趴在报纸上照猫画虎。看着报纸上写的弯弯扭扭的字,秀荣抿着嘴说道:“这像皮虫蚂爬过去的一样。唉,混起混起,混咋么个样子是咋么个样子,总比坐家里一天胡猴去强。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们把我们该做的都做完了,这下就看你娃了。你娃一天不好好听讲,就让老师捶去。人家娃娃考个一百分,你考个鸡蛋回来我给你煮了吃。”秀荣笑嘻嘻地看着燕燕。燕燕把头一偏,高兴地说:“我要考三个呢,拿回来给我们三个一人煮一个吃。”秀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唉!我把这瓜蛋娃,瓜不愣登的,倒底咋上学呢!”燕燕突然想到了什么,仰头问秀荣:“妈,到学校了,我把我四妈叫老师还是叫四妈呢?”秀荣赶紧回答:“冷怂,在学校就是你们老师,人家姓任,到学校里就要叫任老师呢。”
燕燕把自己的书包挂在大立柜的把手上,生怕小燕和颜龙给她摸坏,便引着他们两个出去玩了。秀荣转头问存生:“诶,她四妈是民办老师还是正式的?我光知道李文汉是个民办的。”存生起身在已经泛白的茶杯里倒满了水,一边吹开上面的浮茶,抿了一口说:“怕还是民办的,恁进了王家门就开始教学着呢,我都是人家教出来的,恁教出来的学生多了去了。咱们小学里除了马志礼是正式的,其余几个怕都是民办教师。”
秀荣接过存生手里的茶杯,吹了几遍,吸溜吸溜一口气喝光递给了存生,存生翻着眼睛嗔怪:“唉!我一天泡点茶,你们娘母子吸溜得紧,等我端上杯子连点茶叶味道都没了。”秀荣瞪了他一眼说:“你看你那个茶缸子边边,咋看咋像尿盆边边。我旦不给你擦着洗就直接没眼看,还嫌我们把你茶吸溜完了。我都不弹嫌,你还反过来倒打一耙!”
存生斜着脑袋打量着茶缸子,笑着说:“真个是熊有理呀!我就恁一说,你呱呱呱地说了一串。啥都是你的油饼子抹晶糕。”存生说着起身在秀荣头顶弹了一个响蹦儿,秀荣眼睛一挤咧着嘴“唉哟”一声笑着嗔怪:“那还不是!没有我你不知道窝囊成啥样子了,衣裳衣裳我不要着换洗,你装求下个势能一直穿。脚不喊着你洗,你十天半个月想不起来洗一回。指甲再不喊叫着绞,头发再不喊叫着给你推,我看你就真成个野人了。”
存生早已经扇动着嘴皮嚼起了秀荣的舌根,秀荣骂着骂着忍不住笑了起来。存生赶紧端来水杯递给她示意让她喝水,秀荣接过来喝了一大口,嗔怪道:“你不爱听了就给我接一杯水叫我把嘴堵上。你说我哪一句把你虚说了?不是我一天给你们爷父老子收拾,你们都不知道窝囊成啥样子了。”存生连连点着头,竖起大拇指,挤眉弄眼地讨好:“你是这个!你的功劳大,你最伟大!你最辛苦!你还喝水吗?”秀荣翻着眼睛狠狠地瞪了存生一眼,随之嘴角上扬,低声嘟囔:“唉——我把你个老嫖客呀!”
王家奶奶负责每天早上叫燕燕起床。她不识字也不会看钟表。天不亮公鸡就打鸣,等到公鸡叫第二遍,王家奶奶便起身掀开窗帘看外面的天色,然后喊燕燕赶紧起床穿衣服。燕燕也从不赖床,听到王家奶奶喊便一骨碌爬起来。
刚开始上学的时候,王家奶奶不放心燕燕一个人去学校,总是把她送到坡头。有时候出门碰上湾里的学生就让燕燕跟着一起去了。每天快到放学的时候,王家奶奶就靠在福祥家的墙头等燕燕回来。小燕和颜龙在旁边的草地上嬉闹,看见燕燕拐过弯,小燕和颜龙飞也似的跑过去迎接。快走近时,王家奶奶一边拍打屁股上的土一边笑呵呵地说:“学生娃,皮虫蚂。你今儿个识下的那几个狗匝匝字有吃的馍馍多吗?”燕燕听见王家奶奶这样说,故意偏着头东倒西歪地走起路来,撅起嘴不好意思地狡辩:“我识下的才不是啥狗匝匝字呢。”
很快到了深秋时节,夜越来越漫长。月光皎洁的夜晚,院子被月光照得一半亮白一半黑暗,如同白昼的太阳光晒到了院子里。打鸣的公鸡也被这清亮的夜色混淆了黑白。只要湾里有一个公鸡挑头打鸣,所有的公鸡便闻声而动。睡梦中的王家奶奶听到鸡叫声,连忙掀起窗帘看外面的天色,随即开灯催促燕燕起床去学校。
有好几回,燕燕都是一个人背着书包走在寂静无人的路上,头顶星宿满天,她踩着脚下自己的影子边走边玩。偶尔听见不远处传来一两声猫头鹰的吼叫声,她对这种声音已是见怪不怪了,只是在心里纳闷,平常一上塬就能看到学生的身影,怎么今天一个学生也没碰到。到了学校她看到校门上还别着锁子,便坐在旁边的石墩上看月亮数星星,直到月光渐渐变得暗淡,星星越来越稀疏,四周昏暗模糊起来。不知道等了多长时间,终于听到了自行车的声响,那是下塬里骑着自行车去上学的中学生。渐渐地,自行车越来越多,也有了说话声。一辆自行车径直骑到了校门口,是值周的李老师。燕燕连忙起身叫了声李老师。李老师边开门边说:“你咋来得恁早!这几天晚上夜亮的,你奶奶听见半夜鸡叫怕就把你叫起来了。倒底是娃娃伙儿,不知道啥叫个害怕。”燕燕进了教室坐回座位上,先是掏出书包里背的馍馍啃了几口。这时天色渐渐由灰暗变得灰白,校园里才有走了稀稀疏疏的说话声。
燕燕是一年级班上年纪和个头最小的一个,被安排坐在教室的最前排位置。刚开始学习拼音字母时倒是很轻松。秀荣之前教过她一点儿,加上每天早自习老师都领读,她背得滚瓜烂熟张嘴就来,提笔却一脸茫然分不清谁是谁。数学对于,燕燕更是一头雾水,10以内的加减法还可以拿出手指头算,超过10她就开始发愁应该到哪里借手指头。每次上课回答问题她都紧张到心跳加快,把头埋得低低的,生怕老师看到她。
教燕燕的两个老师喜欢把没写作业的学生撵出教室,还有那些叫到黑板上没写出答案的学生,让他们人手拿一截树棍在教室外的空地上练习写字。燕燕最喜欢被赶出来在教室外面写字。老师在里面讲课没功夫搭理他们,她便蹲在地上拿个树棍装模作样地一通乱画,眼睛不时地往里面瞄一眼。这样打发时间总比在教室过得快。
刚上学时,燕燕总觉得语文和数学课的时间太过漫长,音乐和体育课的时间又总是过得飞快。带数学的李老师同时也是体育老师。每次上体育课,他都吹着哨子带着学生在操场上跑两圈就宣布解散。学生们在操场上自由活动时,李老师便拉着架子车去铲两个厕所里的粪便。学校后院有一大块地是他们家的,因为这些粪土的滋润,这块庄稼地种什么都长势一片大好。
学校的露天厕所由四面土墙围成,中间隔着一堵墙,前面是男老师和男学生的,后面则是女老师和女学生的。学校厕所像牛圈一样平坦,而且没有专门挖开的蹲坑,只要进了“牛圈”便可以随地大小便。大家通常都习惯性地蹲在踩出来的脚印上,有时候蹲得太猛,屁股都会挨到屎。角落里堆放着一堆干土,上完厕所就找干土疙瘩擦屁股。天阴下雨的时候燕燕就学着其他同学的样子,在墙上掰胡基疙瘩擦屁股。燕燕很少在学校的厕所里大便,常常放学回家来不及放下书包便冲向厕所。王家奶奶经常这样笑话燕燕:“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个女子硬是把一泡水火憋回来了。”
只要是上学的日子,燕燕十有八九裤腰后面和裤腿两侧就被尿液溅得湿答答的,她常常把上衣别进腰里隔湿。当然了,尿裤裆的事儿也会偶尔发生,尤其天阴下雨的时候,露天的厕所简直泥泞不堪,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大多数学生都坐在厕所旁边的杨树林里方便。燕燕的裤腰带是王家奶奶缝的一条布带,很多时候被绑成死结怎么都解不开来。情急之下她死拽硬拉一番操作,上课的哨声已经吹响,她便急匆匆地跑回教室,边走边感觉裤裆里一阵湿热。天气好的时候,等到放学回家已经捂得半干了。也有比尿裤子还倒霉的学生。正上课的时候,教室里突然充斥着一股子屎臭味儿,片刻躁动不安后,所有的目光都会聚焦在那个低头伏案的学生身上。代课老师通常不说什么,他们已经习以为常了,只是摆摆手,叮嘱那个学生让赶紧回家收拾去。
比起尿裤子,最让燕燕煎熬的是交作业。前半学期学拼音和简单的汉子还好点,好歹她自己能照猫画虎写完交给老师。到了后半学期,接触到稍微有点儿难度的汉字,她和几个年纪小的学生就成了老师眼中的“拖油瓶”。看着身边的同学一个个交完作业出去玩了,燕燕经常急得满眼泪花。幸好班里有几个乐于助人的留级生,只要燕燕眼巴巴走过去多叫几声姐姐,她们便会慷慨相助。为了交作业,燕燕基本上把班里比她大的留级生都叫过姐姐。老师每天布置的家庭作业她压根儿就记不住。
回到家秀荣问起当天的作业时,她总是一副泰然自若的表情,满眼认真地回答:“今天老师没布置家庭作业。”书包往炕头上一摔,便带着小燕和颜龙一起玩她在学校学来的新游戏。她和小燕在地上相对而坐,把双脚垫在对方的屁股下面,拉紧彼此的胳膊,随着屁股的起起落落两个人便开始动起来,学校里的孩子管这种游戏叫划船,相互比赛看哪两个划得更远。还有她最喜欢的丢手绢和跳皮筋。现在的燕燕跳起皮筋更是有模有样,踮起脚尖拧着屁股不出叉子一直能跳,急得绷皮筋的小燕和颜龙怒目圆睁,随时准备撂挑子走人。王家奶奶坐在门槛上唠叨起来:“这个燕燕倒底是个猴溜精,光看着你一个人噘嘎噘嘎地跳得不扎站。一天回来书包一撇就知道个瓜猴,猴精开了一个能顶两个。我看你娃光咥馍馍去能行,考试给人家考不好,人家捶你我可不管。”
王家奶奶的唠叨打搅得燕燕跳错了,她背过手气冲冲地走到王家奶奶面前说:“我才不挨打呢!我妈说了,我考个鸡蛋回来她给我煮上吃呢。我还要考三个,给小燕和颜龙一人分一个。”随后燕燕又接了一句,“哼!就不给你吃”,说着凑到王家奶奶面前,探出舌头来回晃荡着故意气她。王家奶奶憋着笑“呸”的一声,唾沫星子溅在了燕燕脸上。她强忍着笑说:“欸,你快再不羞你先人了!”燕燕愤愤地拿手掌抹着脸上溅的口水,高高地撅着嘴瞪了王家奶奶一眼,转身嘟哝:“老婆子讨厌死了!动不动就往人脸上唾唾沫,脸上起臊癣子我就跟你算账!”
王家奶奶给燕燕和小燕梳头时,看见跟着梳子乱飞的头发,习惯性地唾一口唾沫把头发打湿。燕燕上学前秀荣专门给她剪了个“妹妹头”,中间挑个圆圈扎起来,再拿一溜红布条扎个花结在上面。燕燕的发质硬,一觉睡起头发总是被压得乱翘。早上上学时间紧迫,王家奶奶便急匆匆地用唾沫打湿头发,中间挑个圈扎个皮筋就打发她走了。到了课间十分钟,燕燕喜欢跟着同学来到向阳的教室背后玩“照壁子”游戏,经太阳一晒,她的头发越发地向上翘起来,同学们笑话她,说她的头发像个“罩窝鸡”。燕燕连忙吐一口口水到掌心,然后抹到头发上拿五指梳理,湿答答的头发在光照下越发显得锃光油亮。她听见路过的一个高年级女生指着她笑嘻嘻地对旁边的人说:“你看那个女子的头发像叫牛舔了一样。”燕燕情不自禁地抹着自己的头发,联想起牛刚舔过的毛发,瞬间没有了羞脸,反倒自我感觉良好起来。
就这样,燕燕浑浑噩噩地混到了期末升级考试的时候。当正规的油印试卷呈现在眼前时,燕燕脑海里一片空白,连字母表的顺序都记不起来。监考老师走到她跟前指着一道横线让她在上面先写上自己的大名。整整一节课的时间,她拿手一遍又一遍地触摸着试卷上光滑细腻的印油,把个试卷弄得一团漆黑,她的脸也没能幸免地变成了包公脸。秀荣拉着她那黑得像掏过炭一样的手,边洗边骂:“我一天把钱掏上叫你去学习,又没有叫你挖煤掏炭去。你看你皮脸脏的,这个手跟个老鸦爪子一样,咋弄下的?”燕燕不作答,只是咧着个嘴傻笑。
考试成绩自然是可想而知,燕燕成了一年级的留级生。幸好还有两个比燕燕年纪大,一年级蹲了两年还没升上去的留级生垫底。同年九月份,秀荣又领着小燕报上了一年级,姐妹俩成了一班同学。再次坐在一年级的教室里,长了一岁的燕燕似乎突然开窍了。在课堂上不但能跟得上老师的节奏,写字算数交作业都成了班级的积极分子,她还成了帮小燕写作业完任务的那个“姐姐”。小燕有燕燕的庇护,一年级过得还算安逸。即使是在学校屎尿屙上一裤裆,也有人替她打报告请假。给他们带班的还是之前的任老师和李老师,这两个老师只负责带一年级的班。
有一次上数学课,李老师讲完课在黑板上列了几道数学算式题叫同学上去演练。燕燕手举过了头顶愣是没有被选中。反倒是叫了几个头几乎钻到桌框里的学生,小燕就是其中一个。她怯懦地走到讲台上,接过粉笔站在黑板前一动不动,其他几个同学都算完站在了一边。李老师提醒了小燕几次她都无动于衷,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眼皮不眨地盯着李老师。李老师走到小燕身后,一脚踹在她屁股后面,嘴里骂着:“你不会了把手指头拿出来算嘛,看我着我脸上有答案吗?”小燕还是眼睁睁地盯着李老师,捂着屁股腿脚往后挪了几步,后退时没有注意到台阶,冷不丁地从讲台上了绊下去。衣服口袋里的玉米豆像弹珠一样蹦跳着满地打滚。小燕顾不上疼痛一骨碌爬起来,捡起玉米粒就往口袋里装。教室里一阵哄堂大笑,有的同学俯下身捡滚落在自己脚下的玉米粒。李老师叹了一声气,顺手拿起讲桌上的三尺教棍,敲得讲桌啪啪作响。他厉声喝道:“笑啥呢?有啥好笑的?没见过玉米豆豆嘛!啊?”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这时,下课的哨子声响起了。李老师阴着脸合上书本出了教室,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指着小燕说:“光吃去能行!”
李老师走后,教室里又恢复了生机。有的学生捡起地上的玉米粒就往嘴里塞,有的站在讲台上演习着刚才小燕脚踩空的滑稽样子。燕燕赶紧走到小燕跟前,给她拍了拍裤腿上的尘土,把讲台上零散的玉米粒捡起来放进小燕的口袋里,领着她出门来到厕所,扒拉下裤子检查她的屁股,问道:“李老师刚刚把你踢疼了吗?绊到哪达了?”小燕扭过头看了一眼,边提裤子边说:“没有踢疼。姐姐,还有些玉米豆豆没有捡上,咋弄呢?”燕燕俨然一副大人的模样,她安慰小燕说:“打都挨了还管玉米豆豆呢!你不够吃了我把我的给你分些。我给你老早说过,李老师最爱打人,我的脚把骨都被打过几回呢,打儿子娃娃下手更重!回去不敢给妈说咱们挨打来,叫妈知道了还骂咱们把钱花上不好好上学。”小燕头点得跟拨浪鼓一样。燕燕还是放心不下,领着小燕一边往教室走,一边继续叮嘱,“反正也不是光咱们两个挨过打。杨静一年级都坐了两年了,到现在连个加法都不会算,前几天不是还挨了一顿打嘛。你给妈告状,妈肯定嫌咱们没好好学,说不上还把咱们捶一顿呢!”燕燕说着从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抓了一把玉米粒装进了小燕的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