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绿花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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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王家奶奶坐在炕头上缝补完燕燕三个穿得破了洞的袜子。看着院子里的太阳光渐渐爬上了墙头,她估摸着该到做下午饭的时候了。她一边收整针线蒲篮一边自言自语:“眼见着太阳下山了,走城的人还不见回来,费钱费电的,一定买他大那个头做啥!”王家奶奶对着镜子把她的头发用手指梳理了一遍,把耳朵两旁的碎发卡紧套上了她的黑头套,拾掇了肩膀上的碎发,起身拉了拉衣襟,准备去菜地里择菜做饭。

燕燕领着小燕和颜龙在院子里耍闹。只见小燕蹴蹲在方头的铁锨里,双手紧握锨把,燕燕推着铁锨把飞快地转着圈。小燕哇哇地喊叫起来:“哇!姐姐,快停下,我晕的不行了!”燕燕故意加快了脚步又多转了两圈才丢开掀把。小燕颠簸着脚靠在院墙上紧闭双眼,感觉自己像个飞转的陀螺,随着天旋地转跌宕起伏。她嘴里一个劲儿地嚷嚷:“晕鸡(的)呀!”

颜龙上前一把按住了铁掀把,迫不及待地蹲在上面催促着燕燕,让她转得比刚才更快一点。燕燕一脸不耐烦地说:“我可是飞毛腿,把你转晕我可不管!”随着“呜”的一声,燕燕加快脚步跑了起来,颜龙兴奋地喊着:“加速加速!”王家奶奶连忙叮嘱颜龙:“颜龙,你把手抓好再不轻狂了,小心跌下来把前门牙绊跌。走城的人给你们买电视去了,天都黑了还不见回来。”燕燕听罢说了句“我去场里看一下”,丢开铁掀把撒腿就往外跑。

颜龙起身时一屁股蹲在地上,来不及拍打屁股上的土,也跟着跑出了洞门。小燕还没缓过神来,见燕燕和颜龙已经跑出了洞门,她一边追一边喊:“你们两个把我等一下。”

燕燕三个走后,王家奶奶把院子里拉乱的家什物归放到了原位,嘴里喃喃自语:“三个害人的!走到哪达拉到哪达,一天专门得个人跟到沟子后头收拾烂摊子。看我把你们伺候到啥时候去呢。”王家奶奶边念叨着捡起扫帚立在了墙角。

一轮红日刚好落在远处两山的豁口处,犹如两只大手托举着一个红彤彤的圆盘。漫天的晚霞把山头的云朵映衬得昏黄透亮。燕燕三个一溜烟地跑到场里,学着王家奶奶的样子,手搭凉棚微微眯着眼睛望向对面的小城路,只见一个骑着自行车的行人消失在视线里。看到霞光里变幻无常的云彩,他们三个便脑洞大开玩起了猜云朵的乐子。指着变幻的云彩把他们见过的动物说了个遍,直到一个个江郎才尽,随即又在路边揪了许多狗尾巴草,用冰草叶子绑在一起,故意在脖颈上挠痒痒,相互追逐耍闹了起来。玩性一起,三个人都忘记了他们来崖背的目的。存生和秀荣推着自行车从小城路上经过,远远地看见燕燕三个在场里追逐打闹。直到秀荣进到院子里喊了一声,崖背上传来一阵咯噔噔的脚步声,燕燕三个才争先恐后地跑了下来。

一进窑门他们就看到一个崭新的电视机搁置在立柜上面。存生和秀荣正忙碌着按天线调频道搜台。燕燕三个兴奋地围在旁边叽叽喳喳地吵闹个不停。电视机频幕上出现无数幌动的雪花頻,随着存生咯嘣嘣地旋转按钮,偶尔出现几道斜线后,随后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存生让秀荣转动天线,他一手扭动电视右上角的按钮换台,一手旋转下方的几个旋转按钮。当声音画面清晰地呈现时,存生拍了拍手松了一口气说:“好了!总算翻弄得能看了。”

燕燕三个兴奋地跳起来拍手叫好,嘴里喊道:“有电视看喽!”秀荣一会儿坐在八仙桌旁边的凳子上翘个二郎腿看看,一会儿又坐在炕头上看看,无论坐在哪里看她都觉得称心如意。她笑着说:“虽然钱花得人心疼,东西往那一放,心里还是踏实着呢。”存生笑呵呵地说:“挣钱还不是为了花。这下你坐下看、趟下看,咋受殷咋看。”王家奶奶把饭早都做好了,见存生两口子只顾着安装电视机,她催得不耐烦了低声嘟囔起来:“把他大那个头费电的,能当饭吃嘛!”

这下,湾里除了福祥和平第家,家家都有了一台黑白电视机。福祥和秀英,平第姊妹几个,自从燕燕家有了电视,每天下午八点电视剧快要开始的时候,也都陆陆续续地来燕燕家追剧。最近,村里人都迷上了热播电视剧《渴望》。女人们串门子闲拉呱起来,话头总是能扯到刘慧芳身上来。秀荣也是深陷其中,喂牲口干活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哼唱起电视剧的主题歌来:“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漫漫人生路,上下求索……”就连燕燕三个也能跟着曲调胡乱哼唱几句。

秀荣一边做饭一边唱歌的声音传到了王家奶奶的耳朵里。正在烧炕的王家奶奶跪在炕烟门前拿着灰耙把蹿出来的火焰用力地推搡进去,灰耙和炕墙碰撞发出咚咚的响声。王家奶奶朝厨房方向呸呸地唾着,小声嘀咕:“不嫌害臊!一把年纪了,还当自己十八嘛二十着呢,嘴里呜啦呜啦的,叫人听见了不笑话。电视把年轻人教得都没个样样了。”

燕燕已经能大致看得懂电视剧情,只是喜欢不断地发问:“那个女人为啥号呢?”“那个老婆子咋不给那个男人开门?”有时候,身旁的大人会耐心地给她解释一回。燕燕问得多了,秀荣总是不耐烦地来一句:“这个女子呀!把人嚷得听不真电视上人说的话,快领上外头耍去。”小燕和颜龙的兴头都在耍闹上,玩累了脱鞋上炕,头挨着枕头,眼皮便不由自主地下垂,一会儿就能听见呼呼的酣睡声。燕燕本来瞌睡就少,躺在炕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电视看。秀荣发现便催促她转过身背对着电视。燕燕转过身鼻孔呼吸着长气假装睡着了,一会儿又洋装翻身,把被子拉上来蒙住半边脸,半眯着眼睛偷偷地看。看到男女亲热的尴尬场景时,男人们总是起身出门去撒尿。女人们要么捂嘴打哈欠,要么伸个懒腰,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王家奶奶。

王家奶奶习惯了早睡早起。自从有了电视,她就时常坐着丢盹打瞌睡。秀英靠着炕墙坐在王家奶奶身边,她戳了一下前面的拴娣笑着说:“你看大奶奶,丢盹纳梦的看啥电视着呢。你听,坐着都能扯呼!”大家都把目光聚焦在王家奶奶身上,只见她盘腿而坐,手捅在腿裆里,随着呼噜声点头哈腰打着盹儿。秀英笑着把头凑近王家奶奶,故意放大声喊:“大奶奶,天都亮了,快醒来扫院子去。”王家奶奶“嗯”的一声惊了醒来,抬头看了一圈回过神来说:“唉,我看着看着就丢了个盹儿。你个猴溜精,还把我惊了一下。”王家奶奶搓了搓脸又恢复了精神,炕头上坐的人挪了挪屁股,都劝说王家奶奶,让她躺平了睡觉。王家奶奶执意说她不困,又继续跟着看电视,眨眼间功夫,她又半眯着眼睛点头打起盹来。到了广告时间,秀英看了一眼王家奶奶,笑道:“唉,把咱们看得紧张兮兮的,老婆子瞌睡多的睡不醒。我们婷婷她奶奶瞌睡少,白天脚不离地忙一天没时间睡,晚上还不敢睡得早,睡到半夜醒来眼睛睁着等不到鸡打鸣。天不亮就起来扫院子,拿个扫帚把我们睡的门刮得嗤嗤啦啦的,嘴里嘟囔着嫌我们懒的很。你就说,像这一向的闲月天,他们把家里活都做完了,叫我们起来做啥呢!”

正在打盹的王家奶奶突然说话了:“把你们年轻人那个懒咋不说!不会早早起来把羊吆山里放去,你大昨儿个还嚷叫着腿疼地撵不上羊。”

秀英拍着王家奶奶的手腕笑着说:“这个老婆子看着丢盹纳梦的,耳朵还尖得很。以后再上点年龄,像那谁家的老人一样,人说你好话的时候,你装聋作哑听不着,悄悄说你坏话的时候,你听得一清二楚。以后在你跟前说话还要小心呢,不然你还翻舌拉是非呢。”王家奶奶脸称平来了一句:“她这个妈妈!咕叨叨说啥着呢,我一句都没听真。”她的话惹得大家都哈哈大笑了起来,秀英直接笑得倒在了王家奶奶怀里。

每年暑期的农闲时节,秀荣就领着燕燕三个到熊家渠浪一两天门子。燕燕三个一进门打个照面也不在家里停留,溜出院子径直就奔向了涝坝畔,熊渠庄里的大人小孩都喜欢在那里聚集。经过田喜家门口时,田喜他爸正拿个铁掀铲牛粪,看见燕燕三个走近,他指着涝坝畔上一棵柳树一本正经地说:“快看!猫在那个树上爬得簇溜簇溜的。”燕燕三个情知这个老汉是在打趣他们,只管一个拉着一个的衣襟,脚底下靸踏着土,抿着嘴,笑嘻嘻地从他面前经过,然后一溜烟地跑上陡坡。他们跑得越快,田喜他爸在后面说得越来劲儿,他们三个的身影随着老头儿“簇溜簇溜”的节奏就来到了涝坝畔。燕燕三个搞不懂这个老头为什么每次看见他们三个都要那样耍笑一番。熊家老婆笑盈盈地给他们解释说:“你那个二杆子外爷把人耍笑了一辈子。你妈碎的时候,他就把猫上树这个话说了个没遍数,而今轮到说你们了!”

燕燕三个只要一来熊家渠就玩得乐不思蜀。到了下午要回家的时候,个个东躲西藏哭丧着脸都不情愿回家。熊家老婆老两口也是一番帮腔挽留,让秀荣留一个给他们跑堂做伴儿。秀荣最后留下了燕燕,小燕和颜龙也不敢在秀荣面前犟嘴,只能板着脸高高地撅着嘴不情不愿地跟着回家去。

没过几天,燕燕就和熊渠庄里的一帮小孩打成了一片。每天吃罢饭,燕燕嘴上嚷嚷着出门尿尿,拐个弯就来到了涝坝畔上。三三两两饮牛的、洗衣裳的大人扯着嗓子谝着闲话。燕燕看见勇红跟几个小孩端着个瓶子捉蝌蚪,喊了一声“哥哥”便跑了过去。勇红是燕燕二舅家的老二儿子。他有着像鞋拔子一样狭长的脸庞,笑起来眼睛就眯成了一条弯弯的线条,鼻梁高挺微微上翘,嘴巴也是出奇的大,嘴一咧活像趴在草丛里呱呱叫唤的青蛙嘴。熊家老汉也经常打趣勇红,说他人不但长得丑脾气还大,耍脾气的时候,那个驴脸一拉,咋看咋像个鞋拔子。

燕燕从熊家老汉那里得知,当年老二荣生跟着熊家老汉去宁夏那边给人箍窑,经人介绍认识了勇红他妈。熊家老汉说,当时北边人的日子过得更是穷苦。他们用修复一孔窑洞的工钱折合成彩礼钱就直接把人领了回来。其实勇红还要比燕燕小两个月,因为勇红比燕燕个子高,喜欢以老大自居的他,总是欺负燕燕让她一口一个“哥哥”地叫,不然的话,勇红一句话就可以让庄里的小孩把燕燕孤立起来。燕燕喊一声“哥哥”,勇红便得意洋洋地扬起脖子“欸”的答应一声,活像一只打鸣的大公鸡。在熊渠浪门子的日子,燕燕多数时候都像个跟班一样跟在勇红身后。他们一起卷起裤腿钻涝坝里捉青蛙,一起绊泥窝窝,一起上山溜洼,爬到树上掏雀窝,还偷过小庄里人家的果子。

勇红卷起裤腿光着脚丫在水里一深一浅地捉蝌蚪,燕燕就在坝边上拿着个玻璃瓶子等着装。水面上到处都是一种他们叫“水飞机”的昆虫,它们在水面上像蜻蜓点水般轻盈灵动,一会儿起飞一会儿浮游在水面,随着一排排涟漪波动,水下随处可见黑黝黝的小蝌蚪。燕燕拿来一根细细的长树枝在水面上驱赶,把瓶口塞进水里淹水捞蝌蚪。他们装满一瓶子蝌蚪,玩腻了就在瓶子里塞些泥土和各种花草。勇红斜着身子弯着腰说:“看着高高给你表演一个撇手榴弹的绝活。”随着咕咚一声瓶子便落入水中,溅起一大片水花。勇红不满意自己的绝活表演,又让燕燕给他捡土块,他一遍又一遍地扔到水里打水花,直到水里有连续不断的水花出现。燕燕捡得不耐烦了就在坝边上抓一把泥加入绊泥窝窝的队伍。

他们学着大人揉面的样子在一块空地上揉捏一大团泥巴,把泥巴揉匀按压成碗状,端起放在手掌,反手“啪”的一声摔打在地上,底部瞬间炸开一个窟窿眼儿,窟窿眼越大证明泥窝窝做得越成功。有的还在做好的泥巴底部捏几个窝做成隔断,拍在地上爆开一连串的窟窿眼。几乎和燕燕差不多大小的小孩对玩泥巴都乐此不疲,他们把鞋乱七八糟地丢弃在一边,光着脚丫三三两两地坐在涝坝畔的凉树荫下,手里不停地把玩泥巴。到了吃饭的时间,大人叫回家吃饭的声音此起起伏。他们一溜烟地起身,来到涝坝畔把泥手泥腿子涮洗一番,靸踏上鞋还不忘吆喝着道个别:“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谁不回家,狼吃他妈。”

弄得满身泥水的燕燕回到家,熊家老婆也不会像王家奶奶那样,抡起笤帚扯个大嗓门连吼带骂。熊家老婆总是一边给她换洗一边笑嘻嘻地说:“你在我们庄里浪几天就耍美了!我们庄里那个大涝坝是个风水宝地,两个队里大人娃娃都爱往那达趁。那达也是个是非窝窝,谁家有点啥鸡毛蒜皮的事儿,往人堆里一扎站,啥事都能打听出来。”

在熊家渠浪门子的最后几天,燕燕已经和熟悉的小伙伴难舍难分了。熊家老汉家在熊渠庄里属于中心地段,这个庄里人口密集居所也挨得近,站在熊家老汉家门口,能清楚地看到对面洼里和湾底下几户人的一举一动。大清早吃罢饭,燕燕借口出门上厕所,一边提裤子一边站在彩云家崖背上朝对面洼里“喔喔”地喊几声暗号。看见对面院子里有大人出进,她赶紧把头一缩蹴蹲在墙根下躲起来。过不了多久,湾底下的彩云和对面洼里的雪琴都会领着她们的弟弟从坡道里上来。大人忙于家务和庄稼,家里当老大的女孩只要把弟弟妹妹经管好便强似一个大人。

几个玩伴一会合,不去涝坝畔上绊泥窝窝玩,就在隔壁小春家门口的粪场上玩。粪场旁边是一道倾斜的土洼,直通彩云家院墙,已经被他们滑出了几道光溜溜、明晃晃的滑坡。尽管每个人都知道把裤裆磨烂肯定回去得挨一顿打骂,可是只要他们凑到一起,只要有一个带头往下溜,谁都管不住自己的腿脚,连推带搡着就溜了下去。有时他们也排好队齐刷刷地呐喊着冲下山坡。彩云和她的“碎耳朵”弟弟溜得最为出挑,爬上坡不带休息喘气,又会连滚带爬地冲下去。彩云的弟弟叫云平,出了娘胎就一个耳朵大,一个耳朵小。不管彩云如何管教欺负云平,哪怕是使劲地拧耳朵掐胳膊,他总是歪着脑袋咧着嘴傻呵呵地笑。庄里人背地里都说云平天生痴傻,那是从娘胎里带来的。

传言彩云妈十岁出头时,有一回一夜未归,大人找到的时候她已经莫名其妙的疯癫了。这种伤风化的事情家里大人也没脸去深入探究刨根问底,只是把她圈在家里息事宁人。过了几年就婚配给了当时穷得叮当响的彩云爸。彩云爸当时算是庄里的“老大男”,守着两孔烂窑日子过着吃了上顿愁下顿的光棍汉日子,四十好几了还没个媒婆登门说媒。在庄户邻里的帮衬下,两口子结了婚就凑合着过起了日子。偶尔彩云妈病一犯就会像疯狗一样大喊大叫见啥摔啥。自从生了彩云和云平后她的情况稍微有所好转,一年当中很少犯一回病。院子里也添了一孔窑洞喂了几只羊。这几年日子虽然过得穷困,倒也是安安稳稳。

家里大人去庄稼地里的时候,彩云姐弟俩肚子饿了,彩云就领着云平去左邻右舍串门。他们也不开口要吃的,只是站在门框边上直勾勾地盯着吃饭的人看,看得人心里直发毛,不得不给个馍馍打发走。燕燕这几天在熊家老婆家里,彩云经常领着云平来家里玩。一进门熊家老婆就开口问:“彩云,你妈今儿个早上给你们做饭了吗?”不管吃没吃饭,彩云和云平的头都会摇得像拨浪鼓一样。熊家老婆就从厨房里拿个馒头出来一掰两半,每人手里塞一半说:“拿上吃去!你们两个一天沟子里头塞的马勺,大人一出门你们肚子就饿了,我不信你妈早上没给你们做饭。没馍馍了,总还有羊奶喝呢!你闻云平身上一股子膻腥气味道。”燕燕一听这话赶紧凑近云平嗅起来,果然一股子羊奶膻腥味儿,还夹杂着一股子汗臭味儿。燕燕连忙抿嘴皱眉,手在鼻子跟前扇起来。熊家老汉打趣燕燕说:“燕燕,我把你个瓜蛋娃!人家两个肚子饿了敢东家西家串门子寻吃食,把你指出去叫你要一个馍馍填肚子,你敢去吗?”燕燕抿着嘴连连摇头。熊家老婆笑着说:“咱们这娃咋跟人家这两个比呢。这两个打小吃着百家饭长大的,脸皮比树皮还厚。咱们这戳头子,一张嘴还害怕人把她牙看见了。”彩云和云平听见熊家老婆夸他们胆子大,嘴里嚼着馍馍,得意的眼睛都眯成了一道弯。燕燕一脸的不服气,脚尖越发把墙角踢得响了,浮土从脚下生起,她低着头翻着眼窝一波一波地瞪着彩云和云平。

熊家老汉盘腿坐在炕头上,一只手悠闲地捋着他灰白的长胡子,一只手端着长烟管吧嗒吧嗒地抽着烟,旁边放着一个约莫有三尺长的用牛尾巴做成的赶蝇子的鞭子,他时不时地轮起鞭子驱赶炕上的苍蝇。门框外面的墙角处挂着一个圆盘似的酒红色喇叭,不停歇地播放着每日的时政新闻。熊家老婆总是不得消停,刚放下鸡毛掸子,又拿了个抹布擦桌子。燕燕在心里盘算了一会儿,她决心要把彩云和云平两个打发出去,免得熊家老汉两口子老是把她和他们放一起比对。她抬起头没好气地说:“你们两个吃完就到外头耍去噢!”本来她是要把彩云和云平撵出去关上大门的,一出门却看见一大帮小孩在斜洼里溜土,三个人拔腿就跑了过去。

丽娜、雪琴、勇红等七八个他们经常在一起耍闹的伙伴都在那边。人一多彩云的表演欲也被提了起来,屁股还没挨着地就哧溜一声滑了下去,下去翻过身三两下又爬了上来,灵活的像个猴子。燕燕最先发现彩云补了补丁的裤裆磨破了,红色的内裤也磨得见了底,一边的屁股露出了鸡蛋大一块白花花的肉。燕燕和雪琴几个捂着嘴憋着笑相互示意不要揭穿。勇红故意领着几个男孩子跑坡底下站着去了。彩云浑然不知,见大家一个个地挤眉弄眼,越发溜得起劲了。直到田喜他爸推着粪车经过,坐在坡头上端着烟锅抽烟歇息的时候看到。“彩云,裤裆溜烂沟蛋子都亮到外头了,你试不出来?把她恁妈妈!都多大了,咋没个羞脸?我把你们这一帮子狗怂,跟到沟子后头贼眉鼠眼地想吃屁呢吗?”田喜他爸抡起长烟锅一声呵斥先把他两个孙子撵了回去。

看到大家都笑得东倒西歪,彩云背过一只手捂住屁股,走到云平跟前,一把揪住云平的那只小耳朵拽着就往回走,恼羞成怒的她把气全撒在了云平身上:“走!还不往回走等着把你这个碎耳朵揪跌呢吗!”大家伙儿见状都一溜烟地散了。勇红和燕燕也灰溜溜地往熊家老汉家走去,只听得身后传来田喜他爸的声音:“猫儿家的这个磨镰水咋还没回去!快看!猫儿在那个树上爬得簇溜簇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