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天一大早吃罢饭,颜龙一会儿拉拽着王家奶奶的手,一会儿抱着大腿吵闹着要回家。不管大人怎么吓唬连带着好言好语相劝,颜龙愣是软硬不吃,把脸埋在王家奶奶腿裆里,嘴里一个劲儿地嘟囔道:“我不!我就想回咱们家,这达不好耍。奶奶,走!回啥。”边说着两股眼泪顺着脸颊簇蔟地滑落了下来。王家奶奶一把抱起颜龙放在腿上,用手掌抹着眼泪笑着说:“不领你吧,人家走地里没个人经管你,领上吧,你唧唧嗯嗯得我破烦。你看咱们两个咋回去呢,你表叔没有在家,咱们到半坡里再碰上疯子瘸放狗咬咱们咋弄呢!”颜龙听到“疯子瘸”三个字立马消停了下来,抹了一把眼睛,擦完鼻涕顺手摸在衣襟上,抬起头看了一眼坐在炕垴里的那个中风了的大舅奶奶。自从中风后,大舅奶奶的脸面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扁平狭长的额头,蜡黄的肤色,脸颊两侧的颧骨高高得凸起,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一眨眼就会挤出泪水,鼻子和嘴巴快要扭曲到一侧的耳朵跟前,一说话只看着两个大门牙上下咯噔。她说话时整个身体似乎都在使劲,而且咬字不清,只有弯腰驼背的大舅爷能听得懂她的话。
王家奶奶和大舅爷聊着她娘家庄里的家长里短。大舅奶奶虽然说话不利索,但是她耳朵灵光,时不时地插上一两句话。颜龙依偎在王家奶奶身边寸步不离,也不去院子里玩。平时在家他可不这样缠着王家奶奶。王家奶奶嗔怪他是“窝里佬”,平时在家里像个土匪一样,换个地方倒还拘谨起来。颜龙一个劲儿地嘟囔着要走,王家奶奶耐着性子坐了一会儿,便带着颜龙去了庄头她最小的兄弟家串门子。
碎舅爷家的条件明显比大舅爷家情况好,一院子的窑洞修得对称齐整,正窑既亮堂又宽敞。家里还有电视可以看,窑里也没有一股冲鼻的尿骚气味儿。还有个和颜龙差不多年纪的碎舅爷家的孙女叫琪琪,她抱着一只出生个把个月的小猫,一见到颜龙就招呼着和他一起看小猫。有了玩伴,颜龙也不再缠着王家奶奶了。她和琪琪一起轮流抱着小猫捋它的毛发。看着小猫顺从地任他们摆布,两个小孩子也是欢喜异常。
碎舅爷家门口有一条河。河水清浅,下面尽是大小不一的石子。河面宽阔的地方,有几个小孩光着脚丫在河岸边上捡石子打水漂。他们侧着身子拱着腰杆,石子从水面飘荡而过,一圈圈的水波纹溅起的水花从四周散开,倒映在水面上的树影瞬间被水纹搅乱。此时正值槐花盛开的时节,满山遍野的槐花像一团团白色的云朵散落在山坳里,稀落的庄户院落都被盖上了一层白色的屏障,到处都是蜜蜂采蜜的嗡嗡声。各种鸟雀躲在树林间争相鸣叫,却只见麻雀相互追逐的身影。一阵轻风拂来,一股淡淡的花香甚是沁人心脾。这个时节的山野乡村到哪里都是这一番光景。可是王家奶奶却是在浪娘家时才发现这个季节是如此的撩人心弦。她和岁舅奶奶相伴走在熟悉的小路上,王家奶奶不停地感慨说:“还是咱们河道里好。”碎舅奶奶笑着说:“好啥着呢,河道里做啥都不方便。而今的女子挑剔的,都没人往河道里走,光棍汉多的说个媳妇都难。”
王家奶奶出门一趟不容易,原本打算多在娘家浪几天。可是还没浪到第三天,她又不由自主地操心起家里来,加上颜龙天天闹腾着要回家,她越发得急不可耐了。趁着存娃在家,把他们奶奶孙子护送过了疯子瘸家,王家奶奶就领着颜龙走回了家。
自从燕燕和小燕上了学,秀荣搞卫生的时间也调整到了周末。逢着周末天气晴好的时候,秀荣还要把他们分别丢进洗衣盆里洗一回澡。一大早,秀荣就吊了几桶水倒在洗衣盆里,放到太阳坡里晒。晒到中午的时候,秀荣再在锅底引一把柴火烧一锅热水掺进洗衣盆。燕燕、小燕和颜龙三个按照从大到小的顺序轮流坐在洗衣盆洗澡。燕燕身上的痒痒多,只要一碰到脖子、胳肢窝和肚子,她就缩着脖子夹紧胳肢窝扭动着身子咯咯地笑个不停。秀荣搓不到身上的垢痂,一巴掌拍在肩膀上数落起来:“你好好的!哪来恁多的喽喽都长你身上了。你看胳肢窝里垢痂起卷着呢,还不让人好好搓。你看这啥?”燕燕转头一看,胳膊上一连串尽是像毛毛虫一样的污垢卷,黑乎乎地粘在胳膊上,水面上还漂浮着一层灰蒙蒙的浮沫。趁着燕燕放松警惕,秀荣拿起毛巾就在两边的胳肢窝里一顿擦拭,燕燕扭着身子发出一阵阵尖叫,打得盆里的水花四溅。
燕燕三个小时候压根儿不知道理发馆是干什么的。颜龙头发稍微长长点,王家奶奶生怕悟出火气,就拿剃刀给他剃个光头。燕燕和小燕打小头发又稀又黄,王家奶奶也爱老生常谈:“女子娃娃要多剃几回头,把发根掬壮头发就长好了。”为此,小燕和燕燕四岁之前不知道号啕大哭了多少回,因为挣扎头皮都也被割破了很多次。自从燕燕和小燕上了学,秀荣为了方便梳理,都给她们削剪成齐耳的“妹妹头”。
秀荣剪头发不像其它女人只会用剪刀,存生刮胡子的刀片才是她的杀手锏。把刀片夹在梳子一侧,顺着头发慢慢往下梳理,一缕缕碎发便掉落下来。秀荣在旁边转来转去地打量,两边不对称了再拿剪刀剪齐整,直到她感觉满意为止。小燕打小剃头剃怕了,每次都是急不可待地催促:“完了吗?完了吗?我试着疼呢。”秀荣便拿起毛巾在脸盆里蘸点水把头发打湿,一边梳理一边骂:“你把头支端正再不喊叫了!手底下轻重我有掂量,你妖精的还不行。”燕燕在一旁插话:“妈,我就是怕掏耳朵,削头发的时候一点都试不来疼。只要你不给我掏耳朵就行。”秀荣笑着说:“看你不说我差点忘了,都几个月没给你们掏耳朵了,估计耳屎把耳朵眼都堵严实了。我就说呢,一天喊上不言传,耳朵像叫驴毛塞住了一样。”燕燕捶胸顿足,后悔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颜龙赶紧给秀荣告状,说燕燕又把嘴撅起来了。秀荣瞪了一眼燕燕斥责说:“说上又不听,让撅去!撅成个猪嘴,长大了看谁敢要!”燕燕不满地抠着墙土泄愤,指甲缝隙里塞满了土。她更怕秀荣给她掏耳朵,火柴棍或者小卡子在耳朵眼里戳来捣去,虽然大多数时候只是有点痒痒的感觉,偶尔戳到耳根全身就像触电一样疼。
等到秀荣要给他们掏耳朵的时候,不管说什么,燕燕都躲得远远的不掏。秀荣只能又按从小到大的顺序来。她抱颜龙侧着身子躺在腿上,耳朵眼正对着太阳,把掏出来的耳屎放在另一面大腿上,不时地咕叨耳屎多。“不要动,又是一大片,等下我放腿上你看!”实际上,掏出来的只是一丁点儿。秀荣还叮嘱他们不能触碰耳屎,万一吃进嘴里就会变成哑巴。燕燕三个喜欢追问个所以然,秀荣每次的回答都不尽相同,有时说吃了会变成哑巴,有时又说会变成傻子,被追问得不耐烦了她干脆老实交代:“反正一辈辈传下来都是这样说的,你们非得打破沙锅问到底!反正谁不听话变成个哑巴,我就不要了。”
到最后,燕燕还是都没能逃脱得了。秀荣紧紧地夹着她的双腿时刻提她不要乱动,不然就戳成聋子了。燕燕每掏一回耳朵都感觉像是上了一回刀山,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只到秀荣说“好了”时才有一种虎口脱险、如负释重的感觉。
秀荣正在给燕燕掏耳朵的时候,大门外一阵狗叫声传来。接着王家奶奶和效林、熊家老汉一起进了洞门。看见娘家人来了,秀荣便放过了燕燕,连忙收拾院子里的烂滩子。王家奶奶一进门就开始催秀荣:“你快把手里活放下,先给你大收拾点茶饭。恁一早上吃得早,一路上过来怕都饿了。”只要家里来亲戚,屁股还没坐稳当,王家奶奶就习惯性地催促秀荣收拾茶饭。今天来的是秀荣娘家人,秀荣倒是满心欢喜。她招呼了几句就进了厨房,准备烙熊家老汉最爱吃的烫面饼子。
燕燕三个一见秀荣要烙烫面饼,心里简直乐开了花。烫面饼子费面费油还费柴火,家里平日里难得吃一回。于是,三个人激动地围在秀荣旁边,提醒她多和点面。秀荣用开水烫面,案板上倒油把面揉匀分成一个个小面团,再擀开撒上盐和葱花。锅里倒油烧热,等着油上的浮沫消散,才把面饼放进锅里烙。燕燕坐在灶火里不停地往锅底填麦草。秀荣提起面饼迅速翻转,打得锅底啪啪作响,这样翻转多次烙出来的烫面饼子吃起来酥软松弹,再配点咸韭菜砸辣子,那简直是绝了。
秀荣再三叮嘱燕燕三个,要先等亲戚吃饱了他们才能吃,这是最基本的教养。说着她又转头问燕燕:“你还记得你碎着挨的打吗?亲戚还没送出去,你把礼当拆开我咋收拾你来?”燕燕抿着嘴光笑不说话。小燕抢着说:“拿刀准备把燕燕手剁了呢!”秀荣取出锅里的饼放在茶盘子里,说:“从小就要有教养呢!不能乱拿别人的东西,不能亲戚还没吃饭你们就爬上桌了先吃。”
燕燕三个眼巴巴站在地上看着熊家老汉和效林吧唧着嘴吃得津津有味。不管他们如何递让,燕燕三个硬是摇着头往后退步。秀荣违心地说着“恁三个饱着呢!”直到亲戚吃完把茶盘端回去,燕燕三个才围着锅台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效林专程从白银回来是为了王家奶奶给他说的一门亲事。对方姑娘说起来还是王家奶奶远在寨河的侄孙女儿。熊家老汉上一回浪门子时,王家奶奶想起这么个人随口提了一头,熊家老汉也就当了真,硬是发电报把效林叫了回来。两个年轻人见了一面,效林心里还有点计较,嫌对方姑娘脸黑,额头上还有麻子痘。熊家老汉听不下去了,把烟锅放在炕沿边上敲得叭叭作响,瞪了效林一眼说:“你也不尿一泡尿把自己照喀。只要人家不弹嫌咱们就好的很了!你看你穿得像个社会上的混混一样,头上摸得那啥东西?油乎乎的像叫牛舔过一样。要叉口里有钱呢!光把皮鞋擦得亮顶屁用。装狼不像野狐子,啥㞗势!”
效林靠在写字台边,转身对着镜子捋了几下头发,拉了拉烟灰色的西服外套,拧着屁股把裤子提了提,故意跺了跺脚,看着他那油光锃亮的黑皮鞋脱口而出:“难道叫我天天穿补丁衣裳你看着才受殷!”熊家老汉不停地翻眼窝瞪效林。效林视而不见,对着镜子拿手把发型整理了一下又说:“唉!这说起来,有钱还是好。不用低三下四伸手跟人要钱,想买啥都由自己。我们在白银,运气好的时候,收拾下废铜烂铁卖的钱,比上几个月夜班效益都好。晚上出来要几串羊肉一吃,倒底美!”效林坐在凳子上,翘着二郎腿,脚上下摆弄着。秀荣看不下去了,直接了当地说:“你快再不胡吹冒撂了!挣了多少钱着呢。就说你能看上人家吗?能成就给你张罗商量彩礼订婚的事,不行给个痛快话撂过。”
效林沉思了片刻,说:“你们看下的肯定没麻达!关键是,这样一来辈份就乱了。恁以前把我姐夫叫的是表叔,结了婚跟上我叫姐夫还是咋叫呢?”
存生挠着头笑道:“唉,叫我说,叫个啥都无嫌!只要你们两个日子过得好,她爱叫啥叫啥,这都是闲事情。”
熊家老汉又装了一锅烟吧嗒吧嗒地抽着,手不停地捋着胡子,拉住一边的胡须慢腾腾地说:“实话这都无嫌,能行了三锤两棒子定秤。看人家彩礼得多少,还有啥条件。不管是卖粮还是借钱先给你把媳妇娶了。结了婚你想领白银打工也能成,放家里也能成,啥都随你们。我和你妈还顶当着呢,家里那几亩地我们还能应付得过来。”熊家老汉说罢转头笑着对王家奶奶说,“这还要麻达你们给咱们从中间牵线搭桥呢!”王家奶奶笑着应承:“只要人家年轻人都愿意,咱们就是跑个腿的事儿。叫存生哪天抽时间给你们打问去。”
随后,秀荣开始详细地询问起效林在白银的情况。效林一五一十地把他们怎么卸煤,怎么鼓捣铜疙瘩和贩卖铁货的勾当都说了出来。秀荣一听效林情况好的时候,一天能挣个三四百块钱,心里也有了出去打工的念头。晚上睡觉前,秀荣便在存生耳畔把她的想法说了出来。存生惊得坐了起来,瞪圆眼睛看着秀荣说:“冷怂!林啥人你不知道?听那个片三给你吹得唾沫星子乱溅呢,十句话当中有八句就是白话。再说,你一走家里咋弄?我还要上工,庄稼咋耕种呢?”
秀荣早就把这些问题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她说道:“就那几亩地,有多少活呢做不过来?你不会和老大家合上种。三个娃娃又不要人经管,趁妈顶当还能给咱们照料家里,我出去多少挣点总比坐家里种庄稼强。眼见颜龙也要上学,家里开销越来越大,光靠你苦下的那点钱,一直是拆了西墙补东墙。听林说活又不重,我也跟上收拾点废铜烂铁,咋都比坐家里强吧。”
存生被秀荣一顿说教反倒找不出理由辩解,挠着头深呼了一口气陷入了沉思。他是打心底里不希望秀荣跑去那么远务工,又觉得秀荣说得在理。存生左思右想,脑子里翻来覆去地凭空冒出许多可能。秀荣见存生埋着头不发话,心里有了八成的希望。她继续说道:“先睡觉!等我明儿个去熊渠一趟,问一下他大舅,龙龙在白银情况咋样。情况好的话,叫林上去先给我三大通个气,如果能把我安插进去,提前给我说我再收拾走。你说哪?”
存生呆呆望着窑顶,半天了才说道:“睡觉!而今说啥都白着呢,等打问好了再说后头的事。”整整一个晚上,存生和秀荣两个人其实都没睡着,两个人都在心里纠结盘算。秀荣从来没出过远门,心里有点亢奋,有点热激。她想象着打工的各种情景,想着挣了钱把钱存放在身边呢,还是赶紧汇到家里存放,要是给三个娃买点衣服零碎又要咋捎回来。存生犹豫不决,心里百般惆怅。他已经习惯了这种虽然清贫却也安稳的日子,一想到秀荣如果外出打工,里里外外一大摊子事都要他操心,他心头不由得蒙上了一层乌云。
效林的婚事很快就有了眉目。因为沾亲带故的缘故,原本说好两千块钱的彩礼也降到了一千六百块。结婚的日子定在了腊月二十八。订完婚的第二天,效林就领着媳妇走了白银。没几天,秀荣就收到效林叫她去白银的电报。秀荣一边收拾行李,一边不停地给燕燕三个安顿:“妈走白银给咱们打工挣钱去,你们三个在家要听你奶奶的话,不要动不动就像老回回见了猪一样,一个见不得一个。燕燕,你毕竟大些,吃得盐走得路都比小燕和颜龙多,有啥话给两个碎的好好说,不要让我在外头牵心你们。”秀荣说着说着,鼻子一酸声音沙哑起来,就打发燕燕领上到外面玩去了。
燕燕三个一听秀荣要去白银挣钱给他们买好吃的好穿的,恨不得让遍地的花花草草都知道。逢人就开始炫耀:“我妈要去白银给我们挣钱去呢!”语气里说不尽的骄傲和自豪。在他们三个认为,秀荣出去挣钱就跟出去耕一墒地一样,地耕种完也就回来了。
渐渐地,过了几个星期,又过了几个月,燕燕三个还是等不见秀荣回来,他们三个开始惦念起来,时不时追问王家奶奶,秀荣给他们挣钱买好吃的啥时候才能回来。王家奶奶本来就不情愿秀荣出去打工凑热闹,老是在燕燕三个跟前埋怨说:“想你们那个猴精妈做啥!把你们撇下还跟人跑了呢。还没穷到要饭吃的地步呢,一个女人家出门打的啥工!沟子一拍人走了,家里一大摊子都给我撂下。”燕燕三个听到王家奶奶如此说秀荣,一个个撕扯着王家奶奶的衣襟,硬是不让奶奶诋毁秀荣。
有一回,燕燕三个在院子放大声喊着“妈”,王家奶奶正在厨房里做饭,还以为秀荣回来了,急忙从厨房走出来,撩起护裙一边擦手一边问:“燕燕,你妈回来了?”当她弄明白是燕燕三个想秀荣了在院子里胡喊时,王家奶奶又生气又觉得三个娃可怜兮兮,回到厨房就开始骂骂咧咧:“把他这三个碎先人,像喊魂着呢一样!那怂心也狠,把三个娃娃能撂得下!安安稳稳的日子不过,出去打的啥工。钱没挣下看把人还逛达得不成个样子呢。那个存生也是,耳根软的没一点出息,叫女人牵着鼻子走呢。”
每逢周末,王家奶奶便担起了给燕燕三个搞卫生洗衣服的担子。她拿着搓板在大洗衣盆里搓洗第一遍,燕燕就在旁边淘洗第二遍。小燕和颜龙蹲在洗衣盆两侧一边搓洗一边玩水。颜龙趁着王家奶奶不注意,偷偷捏一嘬洗衣粉抹在衣服上,赶紧按进水里揉搓,等到手里掬起的都是洗衣粉泡沫时便放在嘴边吹泡泡。一连串的洗衣粉泡泡在太阳光的折射下五颜六色很是漂亮。小燕和颜龙满院子追赶着泡泡,王家奶奶气得哀叹一声又吆喝起来:“小燕,你到底大了,跟上颜龙胡整啥呢!太阳都晒到院子中间了,你快给燕燕搭帮晾衣裳来。颜龙,就剩半缸子洗衣粉了,几下糟蹋完你就跟你爸要钱买去。闲的没啥耍了糟蹋洗衣粉呢。这下你再来耍水看我不捶你!你爸给你专门置办了个铁环着呢,不会滚得耍去!”
燕燕吃力地从水中捞起一大件存生的上衣,喊着小燕拧衣服。两个人猫着腰每人一头朝相反的方向拧,灰黑色的水哗啦啦地洒到了盆里和地上,也溅到了她们裤腿和鞋上。燕燕学着秀荣的样子,把衣服前后甩了几下就准备搭到绷绳上去晾晒。看着盆子里的水,燕燕心存侥幸。如果是秀荣洗衣服,淘洗到最后盆子里的水必须是清澈的。王家奶奶没有那么多讲究,一来她的胳膊上没劲,二来她觉得不管啥衣服,穿到成天和黄土打交道的人身上根本就穿不干净。
颜龙滚着铁环绕着湿处满院子走,铁环上的小铁片相互碰撞发出叮铃铃的清脆声。王家奶奶生怕颜龙把铁环滚到湿处碾烂了院子,又开始絮絮叨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