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绿花红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3章

人世间的很多事情都不是一个人的念想所能把控的。应该是命中注定,或许是天意弄人,总之,该来的它总会来。八四年农历十月初七,随着新生儿的啼哭声,存生的老二女子来到了这个家庭。像是被谁惹怒了,憋屈的情绪长时间难以平复,她的哭声沙哑又冗长。存生的手心攥了一把汗,他舒了一口长气,紧接着脱口而出问里面的王家奶奶:“妈,这回是个啥?”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能是个啥?还是个女子!我都裹好了,你进来经管去。”王家奶奶面无表情,淡淡地说完就走出了偏窑。刚才在包裹孩子的时候,她几乎没正眼瞧过这孩子的模样。这一点,就连她自己都觉得她是个心肠像石头一样硬的女人。

王家奶奶不到十五岁就当了娃她妈。或许因为年轻,她几乎是一年生一胎,总共生养了九个孩子,最后活下来的却只有三个。有两个长到四五岁上患病夭折了,有两个连天日都没见上,出娘胎就没了声气。其中一个出生第二天全身腊黄,半张着嘴口吐白沫,像羊羔疯病人一样全身抽搐不止。当时正是割麦子天儿,人都去了地里。一阵担惊受怕过后,王家奶奶便恢复了理智。眼见着身边气若游丝的孩子活不成了,她并没有伤心欲绝地悲恸,脑海里闪现着一个念头:与其让他在世上遭罪,还不剩早走早托生去。于是,王家奶奶毫不犹豫地抱起婴儿从炕头上撇了下去,只听得“嘭”一声,地上再没有了声气。

似乎是天性使然,王家奶奶一辈子打心底里不爱拉扯娃娃,但是经她手拉扯大的后辈儿孙却有十来个。偶尔她一个人时也会回想起她年轻时那一股“冷怂二杆子”劲儿。想起她那几个不幸夭折的孩儿,她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哀叹一声,嘴里嘀咕一番自我开解:“唉,有啥方子呢,世道就恁,老天爷不要你活命!人连肚子都填不饱还有啥活头呢?女人家恓惶的,养娃娃就像猪下猪娃子一样。那年月,啥怪病都能寻到人头上,能活下来的都是命大的。不是毛主席闹革命,都不知道穷苦的还在哪达呢!”

老二女子都快满月的时候还没有个小名,大家都狗娃、蛋娃地胡乱叫着。王家奶奶一手经管着燕燕,很少正眼看炕上的月里娃,更别说抱怀里引逗一番了。她把存生叫跟前时常点拨,催促着让他赶紧联系秀荣的两个哥哥,看谁有意愿收养,趁着天黑悄无声息地来把人抱走,对外就说娃娃没保住夭折了。存生看着襁褓中的婴儿,她圆溜溜的脸庞,一双灵动的黑豆眼睛,眼睫毛又浓又长,鼻梁挺挺的,睡梦里习惯嘟噜着嘴巴吧唧吧唧,一副吃奶的架势。存生揉捻着她肉嘟嘟的小手越看越爱,怎么看都看不够,心里五味杂陈不知如何是好。秀荣更是万般不舍,她对存生说:“毕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是舍不得送人。我不管!这个娃给谁我都不情愿,哪怕是我娘家人,吃糠咽菜我养活呢。抓计划生育的人要啥拿啥去,我娃难道上还顶不住一个瘦牛值钱!你给你妈说去,就说我舍不得,叫她把送人的念头打消了去。”

存生默不作声,只是盯着熟睡的婴孩看着,好像压根儿没听秀荣说话。良久,他呼的一声抬起头坚定地说:“不送咧!咱们有本事生就有本事养,管求不起!大的叫燕燕,老二就叫个小燕。这事就这么个定了!”存生说完这话,一下子觉得如负释重。这话也让秀荣吃了一颗定心丸,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到了肚子里。秀荣竖起大拇指说:“跟了你恁长时间,就这几句话说得还像个男人。”存生撇了一下嘴角,鼻孔里“哼哼”了两声就出门进了王家奶奶的窑里。

小燕三个多月的一天,突然毫无征兆嘶声裂肺地哭闹不止。不管是秀荣抱起拍着肩膀在地上踱来踱去地哄,还是放到炕上给她喂红糖水都无济于事。秀荣赶紧喊来了王家奶奶,两个人把小燕衣服脱掉全身检查了一番,没有发现异常。王家奶奶凭经验判定,小燕哭闹是因为肚子疼。燕燕三四个月大的时候也经常这样。于是就让秀荣骑自行车去熊家渠把她娘家妈接来给小燕艾灸肚子。王家奶奶准备好了晒干的艾叶,揉碎蹿成一个个小圆锥形,整齐地摆放在一个瓷碟子中,旁边搁着一根香和一盒火柴。

熊家老婆很快就来了,而小燕也因为哭闹乏了,带着一身汗沉沉地睡了过去。熊家老婆舀来水净手漱口后,便脱了鞋上炕盘腿坐在小燕旁边。当艾叶上腾起一股淡烟,窑里很快就被艾草的浓郁味道弥漫了。小燕一觉醒来睁开眼睛看到秀荣,立马蹬着腿脚,头一偏咧开嘴笑了,吃饱后又跟没事人一样咿咿呀呀说起话来。和燕燕小时候一样,秀荣每次回到娘家,熊家老婆都会给小燕全身上下艾灸一回。

熊家老婆打小喜欢跟着她奶奶上门给庄户邻里的孩子或大人去艾灸,也喜欢听她奶奶讲人体的穴位和艾灸的常识。不断地耳濡目染,她也就学会了艾灸的手艺。在她还没有出嫁前,她就给方圆庄户邻里家的大人小孩艾灸,成了他们那个地方家喻户晓的艾灸师。

平平常常的日子,在两个孩子的哭笑嬉闹声里一天又一天地过着。小燕会走路之前大多数时间都是在炕上度过。王家奶奶很少像撩燕燕那样抱小燕出去晒太阳浪门子。大人干活没人照看的时候,就在小燕腰上绑根尼龙绳子,绳子的另一头拴在玉米袋子上,让她在炕上连爬带滚。燕燕经常在旁边逗着小燕玩。小燕不想呆在炕上时,便像个小狗一样拉拽着绳子挣扎着要下炕。发现怎么也摆脱不了身上的束缚,急得她又哭又闹。小燕有个毛病,一见哭闹就会尿裤子。王家奶奶经常一边给她换裤子,巴掌在她圆鼓鼓的屁股上扇得啪啪响,嘴里不住地骂叨:“我把这个害人精!把个炕当猪圈着呢,一天能尿八趟子。嘴一咧像个瓦窑门一样光知道个哇啦哇啦……”

庄稼地里农活一开,存生和秀荣都忙活着地里。王家奶奶除了照看两个孩子,还要做饭喂牲口。忙不过来的时候,她就在炕上放多半袋子粮食把小燕拴在炕上,旁边的洋瓷碗里放点馍馍让她自己抓着吃。小燕在炕上摸爬滚打,渐渐地就学会了站立走路。有时候,燕燕站在炕边上学着大人的样子,拍着手引逗小燕走到她跟前来。小燕扶着袋子爬起来,张大嘴巴咯咯咯地朝燕燕走过去,中途被绳子拉拽着扑通一声跌倒在炕上。燕燕赶紧端来个板凳,脚踩着板凳爬到炕上把小燕连拽带拉扶起来,学着大人的样子把小燕头摁在她胸膛,一边“噢

哦噢,娃娃乖”地哄,一边拍打着小燕肩膀。眼泪汪汪的小燕被捂得喘不过气来,在燕燕怀里使劲地挣脱。燕燕为了哄小燕开心,经常学着大人的样子抱起小燕满炕走。一个爬噗两个人一同栽倒在炕上,头碰在一起,“哇”一声后,两个都放声哭号起来。燕燕心下不甘,边哭边伸手推搡指责小燕,小燕咧着嘴哭得更凶了。正在案板上揉馍馍的王家奶奶气得破口大骂:“我把他这两个碎先人!虱抱叽子呢,看抱着抱着把麻达趸下了嘛!燕燕,你到底听些话啥,出去到院子里捉皮虫蚂去,让那一个在炕上翻弄。我着急的馍馍都搭不到锅里去。”王家奶奶的手上粘满了面粉,脸蛋上一定是添柴时灶火门的黑煤粘染在了上面。她见燕燕不动弹,灶火里抄起火棍气冲冲地吓唬起来,“燕燕,你下来嘛!不出去了坐灶火里给我拉风箱,叫那一个坐炕上耍,再哇啦哇啦,看我不把这个火棍给她捣嘴里!”王家奶奶把火棍在炕头上扬了几下又丢到灶火里,手在围裙上抹了一把,把燕燕从炕上一把揪下来。小燕吓得赶紧抹了一把眼泪,端着她的洋瓷碗爬向炕垴里。

进了腊月门离年就不远了。农村人腊月初八一过就开始忙活着过年。周边庄里的回民见到熟悉的汉民总是笑着打趣:“你们老汉人把腊八粥一吃就迷糊了,眼睛一红猪遭殃,见啥买啥就胡整开咧。”

存生也趁着年前忙着到处去要欠下的工钱。第一天要不来,过几天秀荣又催着他去要。家里要靠要来的工钱办置年货。

王家奶奶和秀荣趁着天气好的时候,把两个炕上的被窝拆洗翻新了一遍。家里的被面多数是以大红大绿为主的绸被面子。王家奶奶柜子里还存放着几个,都是家里过事时亲戚行情拿来的。绸被面子轻轻用手搓揉几下就洗干净了。白洋布的被里子最是难洗,通常要放在洗衣盆里泡软浆,再在搓衣板上不停地揉搓。秀荣猫着腰两手使劲地搓上一阵子,捞些水在上面再揉搓,不停地拿出来比对是不是洗白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王家奶奶就跪在炕上缝被子。她和所有做针线活的女人一样,习惯把针尖在鬓角的头皮上磨几下再戳进被子里,用顶针把针顶出来又戳下去,连续上来下去四五针,才拉起长长的线扯平接茬。被子里面的棉絮用的时间一长棉花就会倒成一块一块的小疙瘩。王家奶奶得先把棉花疙瘩撕碎铺展,再引线把棉絮一道道缝均匀,最后才把洗干净的被面和被里铺裹住棉絮一针一针缝好。新缝制的被子松软有弹性,燕燕和小燕喜欢在被子上摸了又摸,撅着屁股把脸贴在上面。燕燕还喜欢拾王家奶奶身上沾染的棉花,搅和得王家奶奶没办法穿针引线。王家奶奶连骂带吓唬赶不走的时候,她就顺手抄起炕头边的笤帚疙瘩,扬摆着把两个赶到炕垴角落里。

扫窑糊墙也是腊月里最重要的事情。王家奶奶和秀荣都是爱干净的人,过年讲究个“有钱没钱,洒扫干净才是年”。赶着天气好,存生两口子把炕上的铺盖,窑里的椅子凳子、锅碗瓢盆、水壶杯子等小件家具都搬到院子里,大的家具找些牛皮纸或牛毛毡盖住。存生站在高处举着扫帚扫荡窑顶的灰尘和蜘蛛网。秀荣戴着坐月子的那个的确良白帽子,脖子脸面上缠裹着围巾,拿着苕帚把墙上和地上犄角旮旯处扫了个遍。一个窑扫完,两个人的眉毛,就连鼻孔里的鼻毛都粘满了尘土,两个黑乎乎的鼻孔像两个黑洞洞。

锅头连炕的偏窑更难打扫。扫帚刚漫过墙,四起的尘雾就往人嗓子眼里钻,吐出来的口水像一滩黑泥浆。等到把地扫干净,秀荣赶紧舀来一脸盆水洒到地上,烟雾胀气的窑里一会儿就变得清爽豁亮起来。两个人再把搬出来的家具一一搬回原位摆好。秀荣这才生火烧热水,她要把里里外外所有的家当都擦洗一遍。

窑扫完,墙上前一年糊的报纸也被撕扯得七零八落了,紧接着第二天存生两口子便开始糊墙。存生有个打小一起玩大的同学在城里当老师,每次回老家都会给存生拿些单位上用过的旧报纸杂志。存生闲时也会偶尔翻开看看。他比秀荣念的书多,把初中混了出来。闲暇时存生爱看各类武侠小说。存柱家老大儿子胜利也是个小说迷,他们家炕头上经常乱放着四处借来的武侠小说,存生经常打个招呼就拿回家去看。《金剑寒梅》、《射雕英雄传》等等,只要是武侠类的,存生都看得津津有味。有时秀荣说话,他嘴巴里嗯嗯哼哼地应付着,压根就没听见说什么。为此,秀荣非常反感存生看小说。一见天下雨存生不出工都会把书藏起来,害得存生翻箱倒柜到处找。后来,存生想出来一个办法,闲下来的时候他就给秀荣讲书上看来的故事。渐渐地,秀荣不再抗拒存生看书。有时候两个人一边在地里锄草,一边颇有兴致地探讨小说里各色人物的是非曲直。

拿来的旧报纸主要用来糊墙。集市上也有按称斤两卖的废旧报纸,存生从来没有花钱买过。糊墙前先要打浆糊,锅里把水烧热,倒两碗酪面用筷子快速搅拌成稀糊状,晾凉就成了浆糊。秀荣把浆糊均匀地刷在报纸的一面。浆糊太少粘不住,太多又会把报纸顶个包。存生两手抓住报纸两边提起来轻轻地按在墙面上,用扫炕的细签苕帚慢慢地从上往下扫平就糊好了。糊完炕墙再糊对面柜子旁边的墙,报纸多了就多糊些,窑里也显得亮堂。等到腊月二十三以后,集上就有了卖的年画和老黄历,买一两张年画回来墙上一订,窑里顿时就有了过年的气氛。

存生终于要回了一部分工钱。吃饭的时候他们商量起了给燕燕姊妹两个扯布缝新衣裳的事儿。王家奶奶说:“这都腊月二十了,后儿个逢集,给两个娃赶紧扯回来,给你大嫂子捎去有三四天就缝好了。过年就过着个娃娃年。”

秀荣刨了一口饭抬头给存生递话说:“咱们跟集去了看有差不多的料子给妈也扯点回来缝个裤子。看妈的裤子,波棱盖上都磨透堂咧!”还没等存生回话,王家奶奶插话说:“我不要!一天扒锅撩灶的又穿不净,出门衣裳我又有呢。你们也没打听一下今年个肉价,贵了的话,称点牛肺子回来三十晚上拌凉菜支应人。哪天我看两个娃,你们两个走城看着买去。欠下的那几个烂账消停还。穷怂归穷怂,年还得过。”

秀荣给在炕上玩的燕燕和小燕拿手匝量着尺寸。燕燕听说要买新衣裳,高兴的在炕上蹦哒,摸着小燕的脸蛋说:“给娃穿新衣裳噢。”小燕也跟着燕燕撩起自己的衣服嘟哝着“衣裳衣裳”。两个把炕上拉得乱七八糟,取下枕巾蒙在头上玩,揭开枕巾四目相对时,两个人咯咯咯地大笑起来。这一年,燕燕两岁八个月,小燕一岁两个月。

年三十这一天,秀荣给燕燕和小燕换洗干净,穿上了过年的新衣服和新布鞋。鞋面是秀荣娘家大嫂给的一块红条绒面料,其余都是秀荣自己做的。一到天阴下雨地里去不成,秀荣就抽空抹背纸纳鞋底做针线活。她喜欢听纳鞋底时扯着麻绳发出的嗤嗤啦啦的声响。先是用锥子在鞋底上扎出一个小孔,把针线从里面穿过去,再用顶针一顶,翻过鞋底,捏住针头将麻绳缠在手上边拉扯边拽紧。麻绳容易磨毛,她就用口水抿一下,像王家奶奶一样,每戳一针她都要把针头在鬓角磨蹭几下。

燕燕和王家奶奶睡惯了,喜欢守在王家奶奶身边睡觉。小燕趁着和燕燕玩,两个人经常在王家奶奶的炕上耍闹。炕头的针线蒲篮里摆满了各色针线轱辘、剪刀等用具,窗户旁边的山墙上挂着一团乱麻。王家奶奶把麻一根根分开捋顺,转动着拧车子,咯吱咯吱地缠绕着打麻绳,嘴角边粘着抿过的细碎麻绳,一边转拧车子一边骂:“把他这两个碎妈妈!都爱守到我跟前胡整。小心一脚踩到针尖上把脚板戳透!燕燕,把小燕领到偏窑里闹去。”殊不知,不大一会儿功夫,受不了吵闹的秀荣又把燕燕两个指了过来。

燕燕和小燕从头到脚变得鲜净起来,这倒让她们感觉很不自然。小燕学着燕燕的样子低着头,一会儿手塞到叉口里,一会儿垫起脚尖走到高低柜的镜子前。两个人争先恐后地撩起衣襟转圈圈,咯咯咯地笑着。秀荣把买来的葵花籽和花生炒熟盛到盘里,又开始准备晚上的下酒菜。把牛肺子切片,和着白萝卜丝、胡萝卜丝和粉条装盘放好调料,等晚上拜年的人来了倒点醋一拌就能直接上桌。

不光是白家洼,塬上每个庄里都有串庄拜年的习俗。年三十晚上吃罢年饭,同一个门户里的后辈儿孙齐聚一堂,给年老的长辈磕头拜年。拜完年,妇人家把早就准备好的下酒菜端上了桌。不管下酒菜里的肉多还是少,只要酒下肚就有说不完的话。诺大的窑洞里,三三两两划拳的、打老虎杠子的、抹花花牌的,嘈杂声此起彼伏,这才有了过年的氛围。同一辈分中年长的大哥会全盘操纵,感觉这家呆的时间差不多了便一声吆喝,大家说说笑笑摇摇晃晃又赶往下一家。王家门户大,光存生他们这一辈就有二三十户,比他们小一辈的像胜利这一帮人也有二三十个人。两辈人分两帮,按照每年既定的流程各拜各的年。

男人们去外面拜年吃吃喝喝,家里就剩下老的和小的,还有要伺候人的妇人们。秀荣结婚第一年,看着胜利这一帮小辈齐整整地跪了一地,先给王家奶奶磕完头,又提名叫响地喊“新妈”,随后给她磕头拜年。虽说这些人辈分比她小,但比存生年龄大的也不在少数。秀荣哪里领教过这种阵仗,一时间不知所措,感觉自己的手脚都无处安放。等到把两波拜年的人打发完,已经是临晨了。存生喝得醉醺醺地回到家,头挨着枕头便鼾声如雷。

王家奶奶熬得眼皮只打架,坐在炕上不停地张嘴打哈欠丢着盹儿。送走最后一波人,她赶紧脱了衣服趟下来舒展腰身,自言自语的说辞几乎和去年一个样儿:“一年就闹腾这一晚上,一闹腾年也算过咧。唉!这年好过,日子不好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