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八月十五阴一阴，正月十五雪打灯”，真是应了这句老话，去年八月十五阴天没有月亮，翻过年从正月十三开始，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一直下到十四日夜间才停。天地间白茫茫一片，满山满洼银装素裹。
天气再寒冷也挡不住家家户户包包子的热情，这是塬上人的习俗。年前囤的馍馍也快吃完了，按照一辈辈传下来的习惯，正月里是不能蒸馍馍的，尤其是不能蒸馒头。老一辈人经常把馒头称作“石胎子”，有“正月里蒸石胎子，生养的娃娃像石头子，瓜昧石眼窝”的说法。
正月十三这一天，秀荣和王家奶奶带着燕燕三个在厨房里忙活，烧火、揉面、赶皮、和馅儿、包包子，一直从早上忙到晌午。他们蒸了各种馅儿的包子，洋芋馅儿、红糖白糖馅儿、猪油和面馅儿、萝卜粉条馅儿。案板上的陶瓷大盆和笼屉里放得满满当当。看着燕燕三个一会儿吃一个包子，王家奶奶念叨起来：“这三个娃娃也抬得争，一人怕都抬了五六个包子了。不知道蒸的这些包子能耐活到二月二跟前嘛！”
正月十五是王家奶奶的生日。玉兰一家每年都赶着这个时候回老家转一圈。今年她要伺候坐月子的儿媳，加上这一场大雪的阻拦肯定是回来不了了。秀荣就和存生早早商量，如果十五当天不下雪，就准备带燕燕三个进城看热闹去。燕燕三个一听顿时乐得一蹦三尺高，连蹦带跳地跑出去嘚瑟。惹得庄底下的婷婷和兵兵心热不已，闹腾着也让秀英带他们进城看社火去。
正月十五一大早，稀薄的太阳光透过云层洒向白皑皑的山峦和原野。走在被踩出的雪路上，脚底下咯吱作响，满目银光晃得人睁不大眼睛。一路上，秀荣都不停地抹着眼泪。她因为生燕燕三个坐月子都在锅台连炕的窑洞里，长时间的烟熏火燎留下了“耀子眼”的后遗症，只要见强光、见风烟就禁不住眼泪直流。秀英见她一会儿擤鼻涕抹眼泪，一会儿手搭凉棚遮挡光，拍着秀荣的肩膀打趣道：“人都高兴地进城看热闹去呢，你咋还眼泪多的淌不完，像谁把你惹了一样。”
秀荣眨了眨眼睛，一大颗泪珠滚落下来，她抹着眼睛笑道：“雪耀的我眼泪长淌呢，直接不敢睁眼睛。”秀荣擦完眼泪又擤了一把鼻涕。
燕燕跑到秀荣跟前抢着说：“妈，我也是耀子眼睛，我刚刚一直盯着雪看时，眼前头黑漆漆一片，还淌眼泪呢！”燕燕说完，几个小孩都不眨眼睛地盯着雪看。不一会儿，一个个都喊着说自己得了“耀子眼”。秀荣转头笑道：“都再不作精了！娃娃家的，咋能成个耀子眼呢。你们再不要噘嘎噘嘎地跳了，好好走路。太阳照到雪上，就是个好眼睛，看得时间长了都酸得很。”
小城路上，进城看热闹的人络绎不绝。大人们三三两两凑到一起，沿着踩出来的雪路边走边聊。娃娃们总是消停不了，一路上都在嘻嘻哈哈地打闹，他们专门挑没有被人踩过的净雪走。燕燕、小燕和婷婷在前面手牵着手跨大步。颜龙和兵兵手里拿着枯树枝在后面故意作怪，把前面刚踩出的脚印拨弄得凌乱不堪。燕燕气不过，随手抓起一把雪便扔了过去，端不端灌进了颜龙的脖颈里。颜龙低下头让兵兵把脖子里的雪水拍了拍，顾不上感受冰凉就捏了一团雪，卯足了劲儿朝燕燕砸过去，燕燕闪身一躲，“叭”的一声砸在树干上。于是乎，一场打雪球的对抗便拉开了帷幕。
小燕一手护着头，抓起雪团半眯着眼睛一通乱撇。婷婷扔出一个雪球后赶紧原地蹲下抬手抱住头。只有燕燕冲锋陷阵不停歇，两只手轮换作战，一边跑一边瞄准目标就扔了过去。颜龙和兵兵虽然年纪小，却一点也不甘示弱。两个人丝毫不畏惧雪球，昂头挺胸边走边打，偶或被打中也只是甩甩头，说他们练过铁头功。两个男孩头顶湿了一片，发丝间有升腾的热气。女孩子刘海上的水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玩到筋疲力竭谁都跑不动了，双方又言归于好，嘻嘻哈哈的说笑声便在山坳里回荡起来。秀荣在后面大声喊道：“燕燕，你们几个操心脚底下，小心打闹的时候刹不住，一头从崖畔里栽下去。你们不省惜着腿脚，今儿个要浪满满一天呢，谁要是走不动，就撂平凉城里去。”
下了坡到了川道，远远就能听见敲锣打鼓放鞭炮的喧闹声。燕燕几个越发地按耐不住兴奋，三步走两步跳地在雪地里撒起欢来。存生不时地提醒：“你们稳稳当当地走路，一个个像把猴肉吃多了一样。跟上看一天社火，下午还要从坡里走回去呢。咱们有言在先，不管你们三个谁走不动，我可不背！”此刻，燕燕他们像是飞出笼的小鸟般欢快，谁还听得进去大人的絮叨。一个个兴高采烈地跟着人群往最热闹的地方奔走。水泥路上的积雪多半已经消融，只听得下水道一阵咕咚咚的淌水声。凹凸不平的坑挖处积满了黑乎乎的泥水。
终于到了新民路。放眼望去，东西大街人潮涌动。秀荣惊叹了一声说：“天光神！人挤人黑压压一片！平凉城里人都像出来凑热闹来了。”福祥笑着说：“坐家里看电视不美嘛，咱们也跟着疯子扬土呢，我就不爱凑这热闹。”秀英狠狠地瞪了一眼福祥，撇嘴骂道：“把你那窝里佬相再不拿出来卖派了！你不来，你这两个碎大大闹腾的人能招架得住吗！叫你浪个城就像把你肋子上肉削了一样。”秀荣笑呵呵地说：“咱们这男人都一丘之貉，见走哪达作难的呀！我们那人见逛街就喊叫腿猪娃疼。”
新民路的街道两侧摆满了做元宵的摊子。头戴白帽的回民妇女一边吆喝叫卖，一边麻利地包着元宵。旁边的男人手端着筛子摇筛刚包好的元宵。圆滚滚的元宵在筛子里来回翻滚，雪白的粉粒便像线珠子一样洒落在案板上。随处可见卖灯笼的小贩挑着形状各异的灯笼沿街叫卖，其中油饼灯笼和荷花灯笼为数最多。有个小孩拉拽着大人的手直戳戳地往灯笼跟前走，嘴里嘟囔着要给他买个灯笼。
已经擦肩而过，小燕忍不住回头看那个哭闹的小孩。秀荣紧紧拽着燕燕和小燕的手对身后的存生说：“过节呢，下午回的时候给三个娃一人买一个灯笼，夜间点上游百病。”存生一手提着装干粮的袋子，一手拽着颜龙回答：“买啥！还有气球啥的都给娃买上，过节就过着个娃娃节。”秀荣让燕燕和小燕拉着手不要松开，她走在前面开路，不停地回头叮嘱存生：“人多的，跟不紧就走散了，秀荣一家都不知道哪去了。咱们两个不管买啥看啥，一定要把三个娃拉好。把娃撂上一个，我看咱们两个也就回不去了。你们三个要把大人跟紧呢！”秀荣说着看到眼前的灯笼，张口打问起了价格。一听一个荷花灯笼要卖三块钱，秀荣停下脚步随口问：“油饼子灯笼拿三个，一个五毛钱卖吗？”卖货的老汉抬头瞪了一眼秀荣，面无表情地说：“满平凉城没有那个价！”存生推了一把秀荣催促道：“快走快走！而今买上还要拿呢，要买啥浪完了回的时候再买。”秀荣转头说：“我知道，我先打问一下价格。这阵子正贵呢，下午就便宜了。”
燕燕三个紧紧跟着大人，随人潮涌动着朝广场方向行进。城门坡有一段窄卡处，行人只能摩肩擦踵慢行，小孩子被夹在中间，真是抬头一方天低头都是脚，只听得旁边锣鼓喧天，嘈杂声此起彼伏，却什么也看不到。几个顶着绣花帽子的回民男孩在人群里横冲直撞，身上挎着的木制盒子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糖果，他们抑扬顿挫地大声叫卖着：“卖糖嘞！瓣瓣糖一毛钱三个，卖糖嘞！”
一个还没有燕燕高的男孩走到他们跟前问：“要糖吗？瓣瓣糖一毛钱三个，圆豆豆糖四个也卖呢。”燕燕三个看了一眼盒子里的糖果，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望向秀荣，颜龙探出舌头舔着嘴皮。秀荣装作没有看见仍然拉拽着他们往前走。走到南门什字的宽敞处才终于没那么拥挤了。秀荣停到一个衣服店门口，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几颗糖，给燕燕三个每人分了一个，又从存生手里接过手提袋，掏出水杯说：“天光神！终于能转过向了，城门坡窄卡得能把人挤死。谁吃包子就言传，咱们站这儿稍微缓一下腿脚，这达还能看见游行的彩车。我听人传道，说是秧歌队集中在广场表演呢，估计人多的咱们都挤不进去。咱们顺着南门什字浪上走，有表演了把三个娃娃放前头让娃眼睛放个风。”秀荣扫视着燕燕三个，郑重其事地说，“我再给你们三个说一遍，糖都吃了，看见啥东西都不能要，到下午回去时该买啥买啥。”
燕燕三个点头答应，每人吃了个包子，轮流喝了几口茶水又跟着人潮涌动。他们三个手牵手排成一列走在路边的台阶上，人不拥挤的时候还能蹦哒着跳起来看几眼。人群中时常能听见大人或小孩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王家奶奶走时再三叮嘱过存生两口子：“城里啥人都有，你们可要把三个娃娃看好！”秀荣和存生谨记在心，他们的目光都在燕燕三个身上，生怕一眨眼的功夫，就有谁从眼皮子底下走失。
南门什字的十字路口有个社火定点接待处，路过的社火都会在这里稍作停留。街道两侧有一排警察撑开胳膊拉成一道防线阻止着簇拥向前看热闹的人群。街道中央走着社火表演团，五彩缤纷的花车拉开车距慢悠悠地游行着。每个花车的装饰都不尽相同，浓妆艳抹的人物造型更是形色各异。社火团都是以单位为主，走在最前面的横幅或者标牌上大多都写着“***局向全市人民拜年”的标语，紧跟着的彩车拉着锣鼓和诗官，只见诗官手里的羽毛扇往后一挥动，锣鼓声嘎然而止，诗官说完一句，锣鼓又齐声作响。城里的诗官倒底是有水平的，不像农村社火游过庄，诗官到了谁家都重复同样的打油诗。跟在花车后面的是秧歌队和舞狮舞龙表演队。没有接待不表演的时候他们就跟随大部队沿街游行，到了专门接待的地方便整理队伍扭动腰身跳一曲。
颜龙两腿叉开骑在存生脖子上，探头看着街道中央的表演。燕燕和小燕急得拉拽着秀荣就往人群里钻。执勤的警察身边围满了小孩，大人们挤不进去就在后面紧盯着自家孩子。秀荣费了好大劲才拉拽着燕燕和小燕挤到了最前面。警察见人群不断向前簇拥过来，拿出警棍不断地示意前面的人都往后退，无奈人群还是不断向前拥挤过来，警察只好又拉起胳膊当防线。秀荣被后面的人群推搡得立不稳脚跟，小燕和燕燕也被挤得来回摆动。秀荣情急之下横着身子顶了过去，腾出地方让燕燕和小燕站在最前面。她全然不顾身旁的人投来的冷眼，秀荣心想：“人挤人呢，警察都管不了，谁认识谁是个谁，谁还管求你瞪不瞪呢！”存生也跟着秀荣硬挤到了前面。秀荣大声叮嘱燕燕：“燕燕，你把小燕手拉紧，我就在你们后头呢。”
南门什字的人越聚越多，警察拿着警棍不断地往后驱赶着拥挤到前面的人群。小孩子的哭喊声夹杂着锣鼓音乐一片嘈杂。秀荣被人群挤得偏离了位置，她赶紧挤上前一把拉过燕燕和小燕窜出了人群。存生放下颜龙扭动着脖颈，小燕又双手撑起在地上跳弹，要存生把她抱起来看。存生揉着脖颈笑着说：“你们一个个都把我当牛使唤呢！颜龙把脖子压麻还没缓过来，你又开始闹腾，叫我缓一下吃根烟再说。光叫牛耕地还不叫牛缓了。”存生说着一屁股蹲在地上点燃了一根烟。
秀荣舒了一口长气指着对面的高楼说：“你看对面楼上的人美嘛。站到家里就能看上社火。住到这楼房里多品麻，把咱们挤得一个个像墙头上的草一样。他娘的！都人模人样的，区别咋就这么大！不知道楼上有没有要儿媳妇的，把咱们这两个毛蛋蛋女子说给去。”燕燕和小燕同时抱着秀荣的大腿撒起娇来：“妈！”存生噗嗤一笑，说：“我还舍不得！我这两个女子丑是丑，我心里爱得很，一个都舍不得给。”秀荣抿着嘴笑道：“唉，看把你吃劲的！谁要呢啥？两个都是戳头子，旁人家娃娃连扛带挤往前走呢，咱们这两个沟子撅下，我费劲把式地把人家推搡不到前头去。两个都是瓜愣怂！”燕燕听见秀荣把苗头对向了她们，赶紧指向花车岔开了话题：“爸爸，你看！那个挑在半空中的是不是八仙过海里头的神仙？”
存生踩灭了烟头站起来说道：“就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那个脚踩莲花是蓝彩和，拄着拐杖的是铁拐李，吹萧的是韩湘子，还有曹国舅、张果老，那个骑毛驴的是个谁来？我一时半会儿还想不起来了。”秀荣撇着嘴笑嗔：“看把你能耐的！那几年为看点小说把我能憎恶死，要不是看在书是别人的份上，我都把它填了炕了。一抱上书就像钻进去了一样，人喊上八百遍都不应承。”存生咧着嘴模仿起秀荣说话，嘴巴“叭叭叭叭”地嘟囔着，秀荣脸带笑意骂存生，说他“真是个猪！”
存生一家随人潮来到人流疏散的一处栏杆旁。秀荣和存生轮流抱起燕燕三个让他们远远地观看彩车。彩车上装扮的有鲤鱼跳龙门、哪吒闹海等神话故事，也有三国和水浒里的历史人物。其中他们最熟悉的就是《西游记》。身穿金黄衣服的孙悟空一手拿金箍棒，一手搭凉棚在前面探路。身披袈裟的唐僧坐在白龙马上微笑着向人群招手，耳畔上还别着一根烟，他的身后跟着挑行李物件的猪八戒和沙和尚。人群中忽然发出一阵哄笑和骚动，顺着人指的方向看去，原来是悬挂在半空中的“红孩儿”因为太过困倦，耷拉着脑袋正呼呼大睡呢。
南门什字到广场也就四五百米的路程，他们随着人群将近墨迹了多半个小时。到了人民广场，围观的人更是里三层外三层，把个广场围得水泄不通。秀荣和存生找了处高地，抱起燕燕三个远远在人群外瞅了一眼舞龙舞狮的身影。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存生两口子就带着燕燕三个原路返回。一路上都是卖零碎的小摊小贩。秀荣走到一个卖气球的摊位前一番讨价还价后，五毛钱买了三个带杆子的大气球。气球让原本垂头丧气的燕燕三个又有了点精气神。三个人边走边吹边比拼，既想吹得大又害怕吹破，吹到差不多大赶紧捏住出气口，放在耳旁听嗖嗖的跑气声。
新民路周边摆摊卖货的摊点比他们刚来时更多更热闹了。从元宵灯笼到水果蔬菜，从日用零碎到百货副食，各类商品真可谓琳琅满目，堪比交流会现场。燕燕三个肚子都有点饿了，看到摊位上的各种零食小吃更觉得饥肠辘辘。三个人眼巴巴地望着，一个看着一个相视而笑，舔舔嘴唇咽下口水，又抬头看一眼秀荣和存生，谁都想吃，谁都不敢开口要，只能靸踏着脚步跟在后面过眼瘾。存生拿起手提袋伸手摸了摸，掏出最后一个包子说：“早上装的包子少了，这三个娃娃怕都饿了。我说，掌柜的！不行我领你们娘三个下馆子走，一人吃一碗对面星月楼的牛肉面。咱们吃了给他奶奶买几个酥馍回。咋样？”
燕燕三个一听下馆子吃牛肉面，兴奋地原地拍手叫好。他们还从来没有吃过牛肉面呢。秀荣踌躇了一会儿，说：“你们爷父三个馋得就放不下！我咋一点儿都不饿，我不吃，你们想吃了就走。”
存生拉着秀荣的胳膊说：“走！都吃。你看着我吃着，我还咽不下去。出门就是糟蹋钱来了，挣钱就是为了花，今儿个吃饱浪好，明儿个再勒紧裤带往回挣。”说话间过了马路来到了星月楼。
走进面馆，一股香气扑鼻而来，看着落座的食客吸溜吸溜地吃面，燕燕三个止不住地吞咽起口水。存生一边摸口袋掏钱，一边走向收银台问道：“一碗牛肉面多少钱？”
戴着回民帽子的老板头也没抬地回答：“大碗两块，小碗一块五。”
存生转头问秀荣他们一家需要几碗才够。秀荣一听价格吐着舌头小声说：“贵的！”存生刚要开口，秀荣走上前抢先问老板：“我们大碎五个人，四个小碗五块钱能行吗？”老板可能是第一次见有人为吃一碗牛肉面还跟他讨价还价，他用诧异的眼光看着面前的这一家人，半天没有答话。秀荣见状连忙开解说：“不行的话，我再给你加五毛钱。本来没打算吃，干粮拿得少了，害怕娃娃们饿得走不回去，大人吃不吃都无嫌。”
听到每人都挨不到一碗，燕燕三个嘟哝着嘴巴面露不悦。颜龙不停地拿舌头舔着干瘪的嘴唇，眼巴巴地盯着别人的饭碗。回民老板仍然没有应答，只是像大夫开方子一样潦草地画了几笔，嘴上说着：“给我五块五”，又转头朝后厨喊，“马师，四个大碗二细，拿一个空碗舀汤。”秀荣递过钱，连声说着谢谢，心里为省了几块钱而欢喜异常。
燕燕三个低估了牛肉面的份量，他们还以为牛肉面和行情面一样，都是汤多面少，他们没人吃三四碗不在话下。等到面吃完汤喝净，三个人瞬间觉得肚啷里踏实了。临出门时，秀荣还不忘让燕燕三个对老板道了声谢谢。
回家的路上，秀荣和存生给他们三个每人买了一个灯笼，给王家奶奶买了几个糖酥馍。碰上韭菜和甘蔗便宜处理，秀荣又买了一大把韭菜和一根甘蔗。燕燕三个吃饱喝足又来了精神，一路上蹦蹦跳跳，鼓足腮帮子吹气球，吹得气球里面都是唾沫水。爬坡爬到一半的时候，颜龙耷拉着脑袋撅着屁股，双手捂着膝盖怎么说都不走了。燕燕和小燕也开始声唤腿疼。
秀荣和存生便轮换着每人背一截路，为了公平起见，每人背着走二百步。路上的雪已经被来往的行人踩开了，中间露出的土路有点泥泞，秀荣便带着他们走在两旁的积雪上。没人说话的时候，只听得脚底下吱嘎吱嘎的踩踏声。秀荣为了调动燕燕三个的积极性，转头说道：“你们三个这下边走边数数，数到五百再猜包尺，谁赢了我就把谁背上走二百步。先说好，输了不准号！”燕燕三个异口同声表示接受挑战愿赌服输，说完便迈开了脚步，一边走一边数数。存生跟在后面冷不丁地抬高嗓门唱起来：“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这一嗓子吼出去，全然打乱了燕燕三个的步调，秀荣的许诺被暂抛脑后，欢笑声又一次在山间回荡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