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绿花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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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转眼间,秀荣家搬到新地方已经七个年头了。院落旁边的果树也陆续挂了果。洞门两旁,苹果树、梨树、李子树整齐地排列在地中央。杏树和核桃树一般不修剪,肆意生长的枝叶会影响下面的庄稼,存生特意把这些树栽在圪塄畔上。这些果树中的新品种大多都是存生前几年在预制厂上班时半夜挖回来的,其中粪堆上面的那棵核桃树最值得一夸,结的核桃足足有老品种的两倍大,而且皮薄肉多,两个核桃相互一挤压轻松就能吃到核桃仁。圪塄畔上那几棵年幼的野杏和山桃树都是秀荣改造的对象。春天的时候,她请来福祥他爸把其中几棵嫁接成了大接杏、梨树和李子树。后来,秀荣也学会了嫁接的手艺,不过,经她嫁接的树要活全靠的是运气,运气好的时候,接三棵能成活一棵。

如今,燕燕三个的口福也不浅了。从麦黄开始吃杏子,收胡麻吃李子,接着秋天的苹果、梨和核桃也相继成熟,水果荒的问题基本得到了解决。加上最近几年,塬上的人陆陆续续也开始学着在薄膜地里种黄瓜、西红柿和茄子等这些蔬菜,家家户户的菜园子也丰盛了起来。以前只有在城里能见到的稀欠蔬菜也成了塬上人眼中的寻常菜,自己吃不完还可以拿到集市上去售卖。

尽管院落周围都已经栽满了各种各样的果树,秀荣还是软磨硬泡地唆使存生趁着天黑从王沟里扛回来了三棵野杏树,说是猪圈上面的圪塄畔上不栽几棵树看着空落落的。存生掏了三个颜龙跳进去能活动的大坑,秀荣把树栽进去不断地晃动根部,存生埋好土后一边用脚踩踏,一边颠倒铁掀拿锨把捣压,随后从水窖里提了一大桶水浇灌了进去。听着树根咕咚咚喝水的声响,秀荣手叉在腰间心满意足地说:“这下菜地里再不栽树了,明年了再往崖背上挨着圪塄种一溜花椒树。这几棵杏树也不嫁接,留着三个娃吃杏攒杏核。杏核这几年价上去了,三个一年拾杏核卖的钱都够交学费。过几年花椒成了也都能变成钱。”存生接过话茬说:“我再不跟上你这个疯子扬土了!到处栽的是树,把庄稼罩得一年收不上点粮食。光吃果梅能把肚子填圆吗!”秀荣不屑一顾地笑道:“你个愣娃不会算账!这两块地里打扎合严收的那点粮食有咱们一年卖果梅的效益好吗?再不说啥,三个娃娃的吃嘴总不欠缺了。没搬过来的时候,我三个娃可怜的没啥吃,见人家吃个酸杏都香得舔嘴唇呢。你就说,我说的对着吗?”存生翻了秀荣一眼,故意放大声音“噢”了一声,撇着嘴说:“馍馍对嘴着呢!啥事情上你都是常有理。”秀荣歪着嘴角从牙缝里挤出“咦咦”的声音,继而又笑了起来。

存生两口子栽树的空挡,燕燕三个数着院落周围的果树。数着数着,三个人像是在相互比拼谁的嗓门大,到最后竟然相互争竞了起来,秀荣见状连忙喝止:“唉,看你们三个庆怂嘛!连几个树都数不清楚,吱吱哇哇地争竞啥呢,嚷叫的人连音乐都听不清。这么个!今儿个下午栽的这三个杏树,从大到小给你们一人分一个。”秀荣指着刚栽好的杏树说,“从那头起,燕燕的、小燕的、颜龙的。树的名字也就是你们三个的名字。”燕燕见她的树干最是粗壮,心下欢喜地跑过去抱住了树干,说:“肯定我的树结的杏多,我树上的杏核你们谁都不能拾。”听了这话,颜龙不乐意了,他看了看自己的树,歪着头对秀荣说:“妈,这不公平!我两个姐姐的树都大,最我的树小,结的杏肯定也少。我也要个大树呢!”说着颜龙气呼呼地向小燕那棵树走过去,小燕嘴上连声叫喊着“妈!妈!”急忙跑过去抱紧了树干。秀荣笑着解围:“杏核不分谁的树,谁拾上就算是谁的。颜龙的这个树看着还像是个大接杏,你看呐?”秀荣转头等待着存生附和。存生假装认真地观察了一回,说:“看着还真像是个接杏。不是也没关系,老爸明年接个大接杏叫我娃吃。”颜龙的心里总算是平衡了下来。燕燕三个欢喜地围绕在自己的树旁,天马行空地相互吹嘘起来。

录音机里的音乐嘎然而止,秀荣喊着让燕燕去换磁带。燕燕走捷路,噔一下从猪圈旁的圪塄畔跳了下去,撒腿就往院子跑。为了能在洞门外听到音乐,秀荣专门把录音机搁置在正窑的窗台上。燕燕拉开抽屉取出一张《流行金曲》的磁带换下了迟志强《悔恨的泪》。一阵呜呜地转动声后,《小芳》的前奏缓缓响起来。燕燕一边蹦跳着出门,嘴里跟着哼唱起来:“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美丽又善良,一双迷人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小燕和颜龙虽然没记住歌词,也跟着哼唱起来。颜龙的嗓门清亮高亢,完全遮盖了燕燕和小燕的声音。“谢谢你给我的爱,今生今世我不忘怀……”他故意加重音调把“爱”唱成了方言“耐”字,惹得大家抿嘴笑起来。秀荣笑着说:“这个娃到底是个崽拐!”颜龙一听越发得意忘形了。

秀荣从白银带回来的这个录音机着实给家里增添了不少欢愉。录音机是秀荣花二十块钱买的二手货,当时她很是心疼那二十块钱,可现在她觉得那钱花得太值了。录音机的各种按键都完好无损,偶尔调好信号,还能听到广播。秀荣最喜欢干活的时候放点音乐听。渐渐地,就连没有一点音乐细胞的存生听到熟悉的歌曲都能跟着哼唱几句。他还时不时拍秀荣的马屁说:“老婆子!你弄的这个家当好,听着歌子人都能多做点活。”

一直听同样的几首歌耳朵也会生出老茧来。于是,秀荣就到处借磁带听,大多都是去老八家和效林家相互交换。效林也爱听歌,家里的磁带堆乱七八糟堆了一抽屉。熊家老婆总是抱怨,说效林打工挣的那点钱都葬在了抽烟和买磁带上。受到影响的燕燕三个就连写作业都想让音乐在耳畔回荡。秀荣不会多加干涉,她自认为写作业和干活一样,有点音乐更容易集中精力。存生却不以为然,只要是他发现燕燕三个嘴里哼着歌写作业,总会过去一把按下按钮,嘴里嘟囔着:“写字就一心一意地写,我就不信一心还能两用。”燕燕怏怏不乐,又不敢顶嘴狡辩,只能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蔫蔫地嘟哝嘴巴以示反抗和不满。没有了音乐的烘托,她顿时感觉握着笔提不起精神写字。

熊家老汉来家里小住了几天。这几天里,不管是王家奶奶做饭还是秀荣下厨,家里的伙食明显改善了许多,面饭碗里终于有了猪肉臊子的身影。搁在平日里,王家奶奶总是和些软面擀开揪成面片儿,菠菜胡萝卜炒好的热汤菜挖一勺倒进锅里,添盐加醋鼓捣两下后就往碗里盛。燕燕不爱吃醋,放一大勺油熟辣子也不能掩盖住那酸溜溜的醋味儿,必须得端着碗出去在菜地揪几根葱叶或者拔棵嫩蒜下饭吃。王家奶奶便开始不停地唠叨:“把他这些碎先人,馋得要吃点猫肉呢!油泼辣子放饭里头都不好好吃,还要下个葱呢。熟一碗辣子油两三天几就见底。一个个福烧得很!”燕燕撅着个嘴怼王家奶奶:“还说呢,顿顿不是面条条就是面片片,清汤寡水的,没点葱下饭就是咽不下去!”存生回头“咦”的一声,瞪了一眼燕燕,数落说:“少教的!咋能用那个口气怼你奶奶呢?白面饭都吃不下去,你要吃啥呢?我都不敢讲条件,你还条件多的放不下。把笼里馍馍藏起来也不给吃,叫饿着去!”燕燕的嘴高高地嘟哝成了栓牛桩,愣是不敢再争辩一句。小燕和颜龙只管低着头吸溜吸溜地刨饭。王家奶奶也不再作声,端着饭碗径直去了正窑里。秀荣更是一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姿态,若无其事地吃着饭。存生那几句像是责骂又像是摆道理的话让院子里的空气顿时凝固了起来,饥肠辘辘的猪发出的嘶叫声听起来越发得刺耳。

其实,存生很少责骂燕燕三个,正因为这样,他偶尔说几句严肃的话都会让他们觉得心惊胆战,敢怒却不敢言。在他们三个心里,存生就像根顶梁柱,这根柱子既坚挺又冰冷,既熟悉又陌生,不由得让他们敬而远之。说起来,燕燕三个也是在挨骂、挨打、挨唠叨中成长起来的,这一点王家奶奶绝对是功不可没,只是,燕燕三个习惯了王家奶奶无休无止的指责和唠叨。听烦腻的时候,他们三个也不分青红皂白和王家奶奶打嘴仗较量一番,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怼得王家奶奶无话可说时,她先是一口唾沫横飞乱溅,随后顺手抄起苕帚疙瘩扔过来,嘴里骂骂咧咧:“一个个都惯成了!牙叉骨上劲大的,把人还怼得不行,你等我回来给告状!”虽然王家奶奶爱扔笤帚疙瘩打他们,可是命中率却很低。燕燕一把拾起苕帚扔到离王家奶奶足够远的地方,嬉皮笑脸外加一副讨好的嘴脸逗王家奶奶:“奶奶,我给你说,人一告状就不好看了!你看你眼睛毛爪爪的,眉毛黑咚咚的,脸蛋子圆澄澄的,肯定年轻的时候是个大美人儿。对着吗?”小燕和颜龙赶紧连声附和:“你看奶奶脚碎的,腿长的。”“还有,你看奶奶细皮嫩肉的,唐僧见了都想取成媳妇儿。”燕燕三个你一言我一语添油加醋地一番奉承,王家奶奶从起先气得胸脯高高地隆起,听到最后燕燕三个越说越离谱,她又把憋着的气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无奈地嗟叹:“唉!我把你们三个猴精呀!啥冷怂话都能从你们嘴里倒出来。”燕燕三个摸透了王家奶奶的头皮软硬,更是把她的脾性拿捏得恰到好处。王家奶奶即是他们现实中的长辈,也是他们理想中的队友。

熊家老汉爱到燕燕家浪门子,只要地里的活闲下来,趁着赶集就来了。燕燕三个也最喜欢熊家老汉来他们家里。熊家老汉一肚子的故事总能让他们三个大饱耳福。熊家老汉习惯性地弯曲膝盖靠着炕墙,嘴巴里叼着他的长烟锅,一边捋着他的长胡子,一边悠闲地抽着烟,总给人一种不急不躁的感觉。八仙桌上的录音机里放着《张连卖布》的磁带,这是应熊家老汉要求专门放给他听的。看戏听秦腔是熊家老汉唯一的爱好,给燕燕三个说起那些个秦腔折子戏总是津津乐道。燕燕三个听得津津有味入了迷,甚至觉得这比听老师讲课还有意思。《铡美案》、《三娘教子》、《花亭相会》、《血泪仇》等等秦腔戏都能被熊家老汉讲得头头是道。

说起戏,熊家老汉总能想起已故的秀琴。往年二茬地一耕完,秀琴就赶紧捎话叫熊家老汉去看戏。秀琴活着的那些年,熊家老汉倒是享了几天秀琴的福。自从秀琴走后,秋霞爸另娶了一房,虽说逢年过节还相互走动,到底没有秀琴在世时亲近了。熊家老汉也很少去双庙看戏了,即便去了,当天下午要么返回家里,要么就去秀梅家住。近几年间,罗湾村的新庙落成,每年七月初庙会时也会搭戏台子唱几天戏。开戏的前几天,秀梅也会像秀琴当年一样,挨个叫娘家人去看戏趁热闹。其他人都是打着看戏的幌子凑热闹,熊家老汉是正儿八经地看戏。只要到了戏场,他就一动不动地坐在他的专属马扎凳子上,不停地给旱烟锅嘴里续烟,吧嗒吧嗒地抽个不间歇。

好不容易盼到了端午节,可惜不是个周末。东方还是一片鱼肚白,燕燕和小燕已经自己起来刷牙洗脸了。搪瓷缸子里只有两支大家共用的被刷的像乱蓬蓬的蒿草一样的牙刷。燕燕和小燕围着脸盆一边咕噜噜吐沫子一边刷牙。颜龙还耷拉着脑袋紧闭双眼倒在王家奶奶怀里。王家奶奶扶住颜龙拉扯着给他穿衣服。“蛋娃,快醒来!两个女子都把脸洗完了,看人家一走剩你一个人了咋办!今儿个再凑合一天,明儿个礼拜天我娃一下子睡个够。今儿个我娃过岁呢,都8岁了还让人穿衣裳,看我把你惯到啥时候去呢……”

在王家奶奶的碎碎念里,颜龙才慢悠悠地揉着眼睛清醒过来。小燕在梳子上抿了一口口水对着镜子梳理头发,随口说道:“颜龙今儿个过岁,我爸和我妈还说,跟完寨河集去熊渠浪呢。谁给颜龙压长面呢?”王家奶奶回应:“今儿个追节,吃的油饼子晶糕还差啥呢?我胳膊疼地擀不来长面,想吃了明儿个叫给你们压机器面去。”她说着凑近面盆闻了闻,“酒馥子温腾腾的咋还闻不着味道,今年怕做日塌了!酒馥曲子不好还是咋来,不热就白白糟蹋了几斤燕麦。”

秀荣起来给燕燕三个搓捻花花绳抹香草的时候,王家奶奶又念叨了一遍关于酒馥好歹的话。秀荣凑到盆边,说她分明闻到了一股甜丝丝的味道,王家奶奶随即舒了一口长气。

燕燕三个你推我搡手里拿着油饼边走边吃,一路上踩踏着路旁的青草摆露水,裤腿已经被露水微微浸湿。只因秀荣说过,端午时的露水是神水,摆得越多越好。一轮红日穿透云层从远处的山头徐徐升起,不大一会儿,朝霞遍地洒落,被浸染的潮红的云彩给青黄相间的庄稼披上了一层霞光。道路两旁,绿油油的玉米已长到和燕燕齐肩高了。紫色的胡麻花,粉红或白色的洋芋花正争相开放。莺歌燕舞,叽叽喳喳的雀鸟追逐着从头顶掠过。到了学校,燕燕先是来到陈老师的房门前,踮起脚尖透过玻璃窗偷看了一眼,随后敲门进去,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油饼放在桌子上,不等陈老师说话转身撒腿就跑。

端午一过,一年中最忙碌的季节就到了。王家奶奶坐在婷婷家崖背上晒太阳,望着对面山上一天天变黄的麦子念叨起来:“布谷叫,麦穗黄,婆婆绣女要上场。阴面山上的麦子都黄歇歇了,阳面个山上的麦子怕都能搭镰刀了。”

学校里放了一周的收麦子假。存生和秀荣也不去赶集卖货了,带着燕燕三个热火朝天地抢收麦子。清晨四点的夜空繁星闪烁,秀荣两口子已经起来准备了。存生噙了一口水一边往磨刀石上吐一边嗤啦嗤啦地磨着镰刀。秀荣烧开水泼了一大壶陈年的地椒茶,一股浓郁的清香瞬间飘散开来。地椒是黄土高原特有的一种野生植物,开淡紫色的花,塬上人过了阴历六月初六才开始采割,回来放通风干燥处储存。收麦子天气最是燥热难耐,地椒茶却最是解渴消暑。

听到外面的动静,王家奶奶便催促着燕燕三个赶紧穿衣服。半轮明月当中高悬,淡白的月光透过树梢映照在路面上。存生拉着架子车走在前面,燕燕三个困倦地蹲坐在车厢里,随着颠簸头像鼓槌似的,不停地打着盹儿。秀荣走在旁边,一手抱着镰刀,一手提着水壶,和存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罗滩洼的麦子地距离家最远,一路颠簸着走到山头,月亮已经模糊了身影,东方也露出了的鱼肚白。架子车只能放在山头一处平坦的地方,下山的路都是崎岖蜿蜒的羊肠小道。完全清醒过来的燕燕三个一路欢快地小跑下山,这时天已经完全亮了。

秀荣和存生刻意把他们三个放在前面割麦子,一边监督一边激励。燕燕割四行,小燕和颜龙各割三行。存生和秀荣像收割机一样,一阵嚓嚓声过后便是一大块露出麦茬的空地和齐摆摆的麦捆。这块倾斜三十几度的坡洼地基本上靠天养活,稀疏的麦子空隙里能踩进去两只脚,灰蓬和杂草比麦子长势还好。这原也是被撂荒的一块山地,自从存生和秀荣耕种以来,家里年年能多收一两袋麦子。麦子稀疏处,燕燕三个索性丢掉镰刀连根拔出了麦杆。

等到地里躺平的麦捆够数时,存生就起身拿绳绑扎好麦捆,让燕燕三个背上山放到架子车旁边。燕燕每次能背四捆,小燕和颜龙背三捆。存生把绳子对折铺在地面,四个麦捆两两相对摞在绳子上,两边拉紧绳子在下面打个活扣。燕燕一屁股坐在地上,背靠着麦捆,两只胳膊塞进绑好的活套里,存生提起麦捆推着燕燕起身,像背着一个大书包一样就出发了。秀荣叮嘱他们:“你们操心着把麦子码在架子车跟前不要挡路,把数记着,小心叫人偷了。”

燕燕三个一前一后,拱着腰背着麦捆沿着下坡的羊肠小路上坡。到一段几近垂直的陡坡前,他们一个个都要把背后的麦捆靠土墩上稍作歇息,相互攀比诉说肩膀作疼的感受。快爬到山顶时,絮絮叨叨的说笑声已经变成了急促的喘气和叹息声。踉踉跄跄地走到架子车旁,三个人卸下肩膀上的麦捆,顿时感觉像卸下了一块石头。小燕通红的脸蛋像刚升起的一轮红日,额头的汗水浸湿了头发,她把手放在额头边不停地扇着凉风。颜龙发隙间的汗水顺着太阳穴,从耳廓淌进了脖子里,他不停地抬起胳膊用手背擦着汗。燕燕干活的时候很少流汗,她总是以此为荣,还取笑小燕和颜龙:“你看你们两个的汗像沟渠里的水一样,弄得身上湿哒哒的。哪像我,背四捆麦子上坡爬洼都不淌汗。”小燕只是斜着眼睛瞪了燕燕一眼。颜龙反驳道:“咋不说你比我们两个都大,吃的盐比我们走的路都多啥!”燕燕被怼得没了后话只能发号施令说:“再不喋喋了,快把麦子摞好走。那一地的麦子,迟早都要咱们三个背完!”

下坡的路上又腾起一阵蹚土,燕燕三个追逐嬉闹着一口气就跑到了山下。太阳从山头露出笑脸,照着阳面山坡上的麦子,麦田像盖了一层金色的霞披。燕燕三个上坡时无心环顾四周,低头注视着自己的脚下,等到放下麦捆一身轻松又都生龙活虎般追逐打闹着跑下山。秀荣看到忍不住嘀咕:“一个个下山时有多轻狂,背麦子上山就有多狼狈!”

背着麦捆上到半山腰休息时,目之所及尽是山峦叠嶂,燕燕脱口而出背起了学过的一篇课文:“山的那一边,其实还是山。山与山之间是条沟,沟里是几个小村子。”小燕和颜龙像说顺口溜一样跟着重复了起来:“山的那一边,其实还是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