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春风词笔画不尽真心诺言
城，城邑四周的墙垣，里面的叫城，外面的叫郭。古人对于“城”这个字，一定有颇为深刻的误解。“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多凄凉。“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多绝望。让我想想，还有“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多孤单。还有那个最著名的，“一顾倾人国，再顾倾人城”，多祸国民伤。荒城，孤城，空城，和那一天到晚被人想念、尽惹相思光彩无限的倾国与倾城之人，多让人觉得“城”这个字所蕴含的千古惆怅。
哎，我知道，我是为赋新词强说愁。那好吧，实话实说----走在这样一个光怪陆离的繁华都城里，我除了头晕目眩目瞪口呆四周呆望无限彷徨之外，好象一下子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表达什么样的感想，所以只能胡言乱语，认为古人实在是太悲观。他们不知道，几千年之后随便一座城池就可以繁华至此，一点也不引人忧伤！我兴奋地四处张望着，很开心。
中山南路，五台山道。
我慢慢停下了脚步。
“喂，应臻，我们现在干什么？”我脱口而出，问这个走在我身边的人。
他微微侧过身，低头看我，我正好在那一刻抬头看向他。
哇，好会放电！我的心脏顿时漏跳了一拍。
我转过头不再看他，面朝向路边的玻璃橱窗。突然之间，心跳好象更加紊乱了。玻璃窗里，映出了一对并立的人影儿。一个身材高大健壮的年轻男人，一手插在裤袋里，一手垂在身侧，衬衫的袖子半卷起来，露出古铜色的一小截手臂。他神态悠闲地站着，腰背挺得笔直，一副很潇洒的样子。他身边的那个女的，此时看上去带上了点中学女生的模样，有些瑟缩。还好玻璃橱窗映不清人脸，当然更照不清她眼角的纹路。这时，那个男人垂在身侧的手臂向前伸来，好象是想抓住那个女学生的手。周围的树影随风晃动了起来，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当然，我也不敢看清。我在一晃眼之间看见了他伸手的动作，心慌不止，抬脚朝前小跑了两步，拉开了和玻璃窗上那个男人的距离。他默默地将手插进了裤子口袋里，好像有点郁郁不乐的样子。
我想，我还是讲个笑话吧，缓解一下此刻的尴尬。
我回过头，尽管腼腆，还是尽量笑着----这表示我没有生气或者不高兴----然后问他，
“应臻，你上学的时候，有没有人拿你的名字取外号，开你的玩笑？”
他的表情明显愣了一下，没有立即回答我。过了一会儿，他有些犹豫地说，
“你，在说什么？”
哈，原来陈诺从前没有和他聊过这种话题呀。果然，成年人之间的谈话总是深沉的，他们不喜欢这种幼稚的话题。正好留给我发挥发挥。否则就这么尴尬地站着不说话，多尴尬呀。
我笑着说，“没有啊？那我告诉你，我刚一知道你名字的时候，就感觉，哇你爸爸妈妈简直太有才了。你看，应臻，从读音上来说，这两个字听起来有点俗。你别生气哈。应征，和应聘工作相关，对不对。但是应征这两个字呢，比应聘工作的品格稍微底下了一点。怎么说呢，这两个字有一点心里面上赶着、逢迎讨好的意思，没说错吧？”
我看了看他的脸，他抿着嘴，表情冷峻，没搭腔。嗨，怎么这么开不起玩笑啊。我这一手先抑后扬，好象出师不利？我还是赶紧抖包袱吧，哄哄他。“但是呢，等看到了你的名字怎么写，人就不会这么想了。臻，至臻至善，完美的人生，这是父母内心多么美好的祝愿！所以人们一旦知道了你名字的写法，就有一种读音和字本身的对立感，有一种，哇，好有文化啊。这样一个惊喜，意不意外？这就叫做对立美。”
我笑着看他，他还是默默不语。没劲。我说的话不好玩吗？看来还是因为我刚才说“应征”这两个字品格有点底下得罪他了。算了，再哄哄他。我接着说，
“你也别太不高兴了。就算是应征工作的那个征字也不是什么坏字。古有‘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今有‘让我们踏上岁月的征程。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这种好的寓意呀。”
“你看，都是好词好意。对不对？”
我看了看他的脸，终于承认，我的话很难逗笑一个成年人。
“好吧，应聘工作的应征，和至臻至善的应臻，征与臻之间不相上下。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两个字都很好，怎么样？”
就在我以为他对这个话题丝毫不感兴趣、准备另烧冷灶的时候，应大叔接过了话头，解救了我这份无人喝彩的尴尬之情。
“你还没说我名字的谐音呢。”
“谐音？”我抬头看天仔细想了想，念叨了两遍他的名字。
“哈，我想起来了。”只是，冲口而出的我这才意识到，好象我这次是真的尴尬起来了。眼前的这位可是我名副其实的未来丈夫，而我将要提起的那位。。。却是我心里喜欢的人。
这样真的好吗？不管了，反正只是说说名字而已，应该不要紧。他又不知道我的中学同学是谁。拜托陈诺，你一定没有曾经跟他提过。
“我以前有个同学，他名字的谐音和乾隆皇帝一模一样。我们语文老师说，她特别喜欢点我那个同学起来回答问题，她说，嗯，可以肆无忌惮地点他的名字真好，有一种劳苦大众翻身作主的畅快！你的名字也是异曲同工啊，历史上，康熙大帝的第四个儿子，哦不对，第四个，加上第十四个儿子，你的名字不也正好和他们的名字谐音么？”我朝他笑。
“你说，你爸爸妈妈怎么这么有才啊，一网打尽这么多的深刻含义，让人过目不忘”，我笑着对他说，“我现在叫你的名字，也有一种劳苦大众翻身作主的感觉哈哈。”我玩笑道。
“小诺”，对面的人突然开口唤我，我一怔。
一种复杂奇异的感觉蔓延了开来，听他用爸爸妈妈和哥哥们喊我的小名叫我。
哎呀糟糕，我好象有点得意忘形了。对面的人是谁，他是我未来的丈夫，我还说什么“你”的爸爸妈妈，这样这样真的好吗？但是现在让我改口，我实在说不出啊。
我嗫嚅着，“那个，我不是不尊敬你的父母哈。我是说，我们的，爸爸妈妈。”
应大叔的表情变得有点奇妙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开口。
“陈诺，你今天早晨说的话，是不是都是你的真心话？”
“什么？”我问他。
“就是关于我问你，你是不是想忘记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当时你回答说，你希望有一个全新的起点。过去的一切也不必忘记，只需要埋藏在内心深处就好。”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
又来了，看来我还是逃不过，需要替未来的我，再三再四地回答这个我不知所云的问题。到底该怎么办呢？面对这样诚挚的眼神，要我出口保证自己是绝对的真诚，好象压力太大！但是，如果我不保证的话，又怎么能无所畏惧地面对这样的一双眼睛呢？
我定了定神说，
“过去的一切就让它过去。是的，我决定了，一切朝前看！从现在开始，我要好好生活，好好吃饭！”我紧接着问他，“肚子饿了，去哪里七饭？”
兜头而来的一阵温暖，将我定在了当地。温热的触觉，带着一种未知的，危险的气息。我能感到，那一刻我的身体紧紧贴在他的胸前。陌生而奇异的感觉，如潮水般向我涌来。一阵警铃狂响，震耳欲聋。我伸手用力，一把推开了面前的人。他立即松开了手臂，后退了一步。他站在那里，深深地看着我。我感觉心脏狂跳不止，一转身，迈开双腿狂奔起来。周围的行人纷纷闪避，他们用一种诧异的样子看着我，象是看着一个神经病。
跑了好久，好象还穿过了一条马路，转了一个方向。我回头看看，看不见应大叔了，我才停下来，双手撑在腿上直喘气。
哎，这个身份太麻烦了。已--婚--妇--女--！不行，这个应大叔绝对是个色情狂，动不动就来求抱抱，这我可受不了。陈诺大姐，我实在无福消受，还是你自己回来应付吧，我明天赶紧就回去了。这一天怎么这么漫长啊！
我现在是又累，又饿，兜里还没钱。关键是我还迷路了！怎么办。我转身看了周围一圈，开始有点害怕起来。一栋栋高耸入云的建筑，看上去都是那么的相似。黑蓝色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反射着坚硬而冷酷的光。到底哪里才是我的家？我要怎样才能回到陈诺的那个家？回到那个幽暗的房间里，蒙上头长长地睡上一觉，醒来再回到我的青春年华？
叮咚叮咚，一阵音乐声。我四周看了看，最后发现声音来源于自己身上挎着的小包。打开来看，是那个长而扁的精巧物事，一边响，一边还会呜呜地震动。拿起来看，一面是玻璃的，一面是金属的。我将它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不明白机关是在哪里。正拿在手上，它又叮咚叮咚响起来，差点没给我甩出去。玻璃的那一面，闪烁着一行标志。我伸出手指，小心地按在上面，没反应。它不依不饶地响着，我开始用力地点按着那个标志，但显然不对。过了很久，它终于不响了。我将它丢进了包里。过了一会儿，它又响起来。我又把它拿起来翻看研究。这一次，我用力地啪啪按在了玻璃表面，还是没变化。
我抬起头，应大叔就站在我不远的前方。
他手上也拿着一个扁平盒，贴在耳朵边上，不知道在做什么。看到我看他，他将那个玩意儿放进了口袋。谢天谢地！这家伙的方向感还不错，还能找得到我。迷路的感觉真不好。
没等他走到身边，我鼓起勇气朝他喊道，
“喂，你。说你呢。你不能，那个，接触我。今天。知道吗？”
我感觉自己的声音很严厉，表情更是，尽量瞪着他。
他看着我，神色平静，点了点头。我想了一下，补充道，
“明天应该就可以了。今天不行。一整天，到晚上，都不行。知道吗？到明天早晨都不行。知道吗？”
他的表情明显不愉快起来。
我只好说，
“今天你向我提出了那个提议，我，我很生气。我受到了伤害！所以，你今天不能靠近我。你必须答应！还有，你不许生气。”
大叔的神色好看了那么一点。
陈诺，我只能帮你这么多了。剩下的你自己应付吧。是好是坏，你自求多福哈。
“为什么不接电话？”他的声音里带了点笑意。
电话？这玩意儿是大哥大？我从包里拿出那个“电话”，翻看了一下。哈，真高级。这么小，这么轻。我差点贻笑大方了。我勉强忍住了难堪，对他说，
“这个东西坏了，我用不了。”
他朝我伸出一只手。
我将“电话”递给了他。他从兜里掏出他的，用拇指点了一下，我的那只叮咚叮咚在他手上响起来。他用手指在上面一滑，页面豁然展开，他“喂”了一声，两只盒子里“喂”的声音回荡了起来。哈有意思。我一跳，伸手将他右手里我的那只抢了过来，仔细研究了一番。
“没坏啊，那就好。你再拨一个给我。”我抬头朝他说。
叮咚的声音响起来。我成功地划开了手里的电话，学他那样举到耳朵边，朝里面“喂”了一声。耳边传来他的低语，是浑厚的男低音。
“陈诺，你今天很美。”
我的脸哄地一下热了起来，我转过身去。
我不但听到了他的这句话，还听到了周围两个年轻女孩娇俏的私语。
“哇，这两个人好浪漫，当街面对着面，还在煲电话粥呢。”
“是啊，我也好想要这样一个男朋友，多可爱。好浪漫。”
我抬脚朝前走去，好象有点压制不住脸上的笑。感到害羞，也有些兴奋。啊，这样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他属于陈诺，未来的我。这种感觉，仔细想起来好象还不错么。何况，他长得这么好看。嗯，我的眼光是不错。
到我身边和我并行的那个人，显然一直在看着我。
那个时候的我，沐浴在他的目光里，却没有勇气抬头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