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痛觉复燃

“从100年后穿越？这样的疯子我见过很多，”张人辉在过道中，快步前行，“上一次有个家伙还说两万年。”

“老张，这次的审讯对象有些特别。”同事刘玉杭紧随其后，像是一路小跑地追着张人辉。

“有什么特别？那家伙拿出证据证明自己来自未来了？”

“嫌疑犯用一个方糖大小的仪器，破解和屏蔽了研究所的所有门禁和警报，那可是P4级别的实验室，单枪匹马绕过了所有警戒系统，”刘玉杭上气不接下气，有些隆起的腹部上下震颤，“这是一个不需要自证的家伙。”

“嫌疑犯这么厉害，怎么还是被我们抓住了？”张人辉问。

“的确奇怪，被捉到的地点是一处集市，一眼就被大数据系统识别出来了。”

“她能破解P4安防，还会被大数据系统识别出来？”张人辉觉得事有蹊跷，“更何况，暴露在人群中？”

“所以我甚至怀疑，这家伙被捕都是经过计划的……。”

张人辉没有再出声。

他俩快步走进了审讯室。

嫌疑犯是一个清瘦的女孩子，瘦到几乎皮包骨头，而全身的装束则与正常人无二。

“交代一下自己的情况。”张人辉照例低头看向桌面，把声音抛给嫌疑犯。

女孩没有答话，沉默之后，要求给她一杯水。

张人辉让刘玉杭拿来一杯水，女孩一饮而尽，脸上露出满足的微笑，但始终不再多说。

“你自称来自100年后，我们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潜入病毒实验室偷窃样本，现在，那些样本在哪里。”

“警官，案子就那么重要吗？”女孩仰起头，表情懒散，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们对100年后的世界，没有兴趣吗？”

见女孩终于开口，刘玉杭顺势发问：“说说看，你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任何细节都可以。”

女孩懒散的表情转而阴郁，张人辉注意到，她的脑门上隐隐暴起青筋。

“嗯……死亡……遍地的死亡，”女孩的视线朝向两人，但却聚焦在无限远方，让人觉得她似乎是个瞎子，“还有分化，人和人之间的分化，以一对不孕不育夫妇的病例记录外泄为起点，人类中出现了生殖隔离，之后，是更多的死亡……”

女孩的表情在平静和惊恐间反复切换，神态之逼真，让审讯过无数嫌疑犯的张人辉也感到脊背发凉。

“说一下案子吧，你为什么盗取实验室的病毒样本，经过查证，少了两份样本。”张人辉的神情仍旧波澜不惊。

女孩笑了一下，“警官，我想确认一下，现在是哪一年。”

“你先回答我。”

“不，请警官先回答我，之后，我什么都说。”女孩重新将视线聚焦在张人辉脸上，那种决绝和灼热，压得张人辉喘不过气。

“2123年6月9日，”刘玉杭见两人僵持不下，说道，“现在，交代一下你自己的动机。”

女孩闭上眼，低头，微微抬起被镣铐束缚的双手，做出一个欢呼的动作。

甚至轻轻喊出一个“耶”。

之后，她如释重负的样子，再次让两人不知所措。

“你在作案的时候，明明已经知道了时间，如果你所说的穿越是真的，那么任何一块表、一个计算机屏幕，都可以告诉你答案。为什么要问我们。”张人辉冷冷地盯着女孩，像是要逼出一块抹布里的水分。

“快乐不怕被重复，我只想再确认一次，任务完成了。”

“任务？谁给你的，什么任务？”

女孩深吸一口气，张人辉看到，她头上的青筋更多了，身体状态似乎与精神状态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着。

“2123年，黄金时代的结尾，人类仍旧在病毒的肆虐中挣扎，大批大批的人死去……老师派我来，去盗取火种，改良病毒，拯救人类。”女孩语调平静地说。

“你的意思是，那个P4病毒实验室里，有这场瘟疫的解药？”刘玉杭兴奋起来，“你把那两份样本藏在哪里了。”

“不，你误解了，”女孩说话的语调似乎在变粗，“所谓改良，并非你所理解的，降低毒性，恰恰相反，我从未来赶来，是为了加强这场瘟疫的危害，盗取的两个样本，是病毒变异的催化剂，让感染后的症状更加恐怖，让死亡率直线飙升，啊哈哈哈哈哈……”

她发出有些失控的大笑。

“那些感染者，他们的皮肤会溃烂，他们的内脏会肿胀，他们的视线会丧失，出现幻听……狂躁拒绝治疗，甚至产生攻击性。”女孩摇晃着脑袋，长发散落在面容两边。

“为什么要这么做。”张人辉依旧淡定，刘玉杭却已经注意到女孩面容的异样——铁青色取代了白皙。

“警官，最小核威慑听过吗？”

“知道。”张人辉说。

“这场瘟疫，在你们的时空已经持续了三年，百万计的人丧生，你以为这些数字的增加，能让人类更加痛苦或者害怕吗？”

张人辉没有说话。

“不，人类最善于在痛苦中找到苟活的乐趣，到后来，他们接纳了这种新常态，甚至开始崇拜病毒，创立了膜拜病毒的宗教……这些都是你在这个时代无法想象的，最关键的是，常年大批量的死亡，让人类对同类的大批死亡彻底麻木，类似最小核威慑的逻辑，在人类世界彻底破产……和平和安宁，是需要恐惧来维持的，恐惧于同类的一次死亡，拒绝死亡数字扩大，而当恐惧成为了家常便饭，痛觉失灵的人类，自以为战胜了痛苦，却最终跌入毁灭。”

刘玉杭仔细看着女孩被头发覆盖的面容：“所以，你就强化了病毒，让症状更加可怖，让人类再次感受恐惧。”

“是的，恐惧，是感知命运的痛觉神经，”女孩说，“灭亡的唯一道路，是麻木；拯救的唯一途径，是加速。”

“……具体，你是如何操作的，改造病毒，至少需要一个实验室，那两份样本去了哪里。”张人辉问。

审讯室外的讯息声响起：“张警官，局内有多名警员身体出现不适，已联系医疗支援。”

张人辉切换桌上的监控，审讯室外，警员们瘫倒在地面，七扭八歪。

女孩说：“两位警官，你们只戴了口罩对吗？太感谢了……”

说罢，她用手指向自己的太阳穴。

“反应容器，就在这里，痛觉复燃的火种，就在这里，感谢，感谢……”她僵硬的声音如同念诗一般，她的眼帘低垂，青筋遍布的头颅膨胀，让头发显得无比稀疏。

而后，炸开。

审讯室里，灼热的液体覆盖了每一个角落，只留下呆坐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