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钢印
公元3102年的一天……
“欢迎各位莅临，下面将由我为大家介绍我司的拳头产品——β-2000型钢印仪，”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指着身后的屏幕，“β-2000，权限等级IV，制作的思想钢印适用于工农业生产者，兼具读取同等级及以下思想钢印内容的功能……”
台下的观众席上，倾听者们鸦雀无声。
“这款产品的特色在于AI控制，你们可能会问，为什么要让AI解读后再录入呢？这就说来话长了，看各位的年纪，应该是那次浩劫之后出生的……咳咳，请看接下来的内容。”
老人点击了一下手中的遥控，屏幕里，出现一个诊室的场景。
从布置来看，是很久以前的医院。
“医生，我的儿子总是喜欢把自己藏在柜子里，而且特别害怕见人……”屏幕上，一位母亲语气急促，抚摸着孩子的后脑。
镜头转向孩子，他大约上中学的年纪，用双手捂着眼睛，手有些颤抖。
“女士，我想，上次已经告知过您病因了……”医生苦笑了一下，“类似的病例我们见过很多，都是钢印后遗症，只能通过复刻来矫正。”
“就不能再查一下吗，万一不是呢，万一是别的原因呢？”屏幕上的母亲几乎央求。
“每一次筛查都会影响孩子的神经系统。”医生不再多言，按下了呼叫下一位病人的按钮。
母亲带着孩子离开诊室。
屏幕暗了下去，灯光重新聚焦到负责讲解的老人身上。
“这个母亲和孩子，已经算是幸运儿了，毕竟，上一个时代里的那场瘟疫，带走了全球一半以上人的生命……”老人的语气低沉，垂下了头，又接着开始了讲解：
彼时，那场巨大的危机，如同冲击波迫近到人类面前。
人类在面临危机时，所需要的服从性，只能由那个特定时代的特定发明来实现。
那个发明的概念在五个世纪前被提出，终于在那个急需它的时代被制造，成为了现实——思想钢印。
于是，胆怯退缩的医护人员们被打上了钢印，以便勇敢面对感染的风险。
不服从管理的市民被打上了钢印，躲进了家中，停止了社交。
就连政府官员都自觉打上了钢印，在瘟疫横行的时代，杀伐果断，铁面无私。
在思想钢印的巨大助力下，那一场瘟疫最终在没有疫苗和特效药的情况下，销声匿迹。
然而，胜利的代价在和平年代逐渐显现。
大量市民闭门不出，厌恶社交，甚至出现了人把自己关在衣柜里闷死的案例。
医护人员胆量很大，经常激进治疗，导致医疗事故增多。
政府官员中，开始出现越来越多的铁腕人物，为达宏伟目标不择手段，以致民怨沸腾。
于是，人类开始找寻这一切的原因。
逆流而上，他们开始了对思想钢印发明者的批判，继而开始批判这个概念的提出者。
然而，只是批判并不能解决眼前及未来的问题——钢印已经渗透进人类世界的方方面面，弊端明显，但社会生产又离不开它。
改良方案，迫在眉睫。
最终，在一次次的学术研讨后，人们得出了结论与改良方案：与机器人三定律的漏洞类似，思想钢印如果采用自然语言或任何可以误解的语言来编辑内容，则一定会产生混乱。
因此，AI开始取代人类，用机器语言取代自然语言，成为思想钢印的编辑者。
……
“我们的产品，就是延续这条思想路径，而被制造出来的……”老人说着，又点了一下遥控，屏幕上重新出现了那台钢印仪。
台下，一个中年人烦躁异常，要不是他被公司打了服从指挥的钢印，现在应该已经回家教训儿子了。
他的儿子，刚刚在又一次期末考试中不及格。
试卷很蹊跷，最难的压轴题被完美解出，其余简单的小题却空白着。
“我就是无法下笔……”孩子委屈的哭闹声，在他脑中回荡，令他头痛欲裂。
而在这个男人的身边，还有一双锐利的眼睛，这双眼睛的主人，并不是来寻求商机或是晋升的。
他的目的是为一桩蹊跷的自杀案，找寻一些线索。
发布会结束。
“卢卡斯教授，”他亮出证件，“联盟探员张人辉，想请教您一些问题，不知是否方便。”
张人辉口中虽然说着“不知”，却径直在后台的椅子上坐下。
“哦？一个亚裔探员，请吧。”老人回身看了一眼，卸去了刚刚激情满满的样子。
“您是否认识斯坦普教授？”张人辉紧紧盯着卢卡斯教授的双目。
“哦，”老人点点头，“我们是师兄弟，那小子又清高又笨，求学时就总写死循环语句，总被导师训斥。他跟我不一样，我出师后投身商业，他继续做着计算机AI和思想钢印相关的研究。”
“他自杀了你知道吗？”张人辉没有犹豫地说。
老人愣了一秒：“唉……正常，他那样的人……”
“但这其中有些蹊跷，”警探张人辉说，“我需要通过您，去联系浦西。”
“蹊跷？你是说？”老人睁大了眼睛。
“没错，钢印系统的最高权限AI，浦西，联盟内部只有您这样的学术权威才能直接连线，所以上司要我来找您，调查此事。”张人辉无比坚定。
“我需要跟委员会提出申请，腾出计算资源，让浦西有资源与你对话。”老人有些为难。
“都没问题，我会一直光顾的，直到您做出行动帮助我为止。”张人辉说完离开。
……
三周后，张人辉获取了直接与浦西对话的权限。
让他不解的是，这次的对话并非在线对话，竟然是要求他前往一个地点。
他按照地图，驱车前往一片郊外的密林。
坐标显示无误，启动秘钥，密林的地面开启一个巨大的地下室。
他从楼梯走了下去。
楼梯内光线明亮，不时闪烁。
经过无数拐弯，他来到了这个地下室的核心——中央处理室。
处理室层高很高，水泥砌成的墙面呈灰白色，整洁非常，温度有些热，而他的面前只有几台巨大的散热器在昼夜不停地工作，张人辉环顾，并没有找到想象中浦西的实体——一台巨大的计算机什么的。
“欢迎，张人辉，我知道你此行的目的，对斯坦普教授的死，我表示遗憾。”一个空旷的女声在空气中响起。
张人辉找到了发声的位置，是天花板上的数个喇叭。
“为什么让我来这里，你既然是最高权限的AI，我们应该可以远程对话。”张人辉提出疑问。
“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打消你的疑问，我好继续服务人类，”浦西的声音像能穿透心胸，声音响起的同时，散热器上有一些小光点在闪烁，“你此行的目的，是调查那件蹊跷的事——为什么在自杀率如此低的时代，在一个人人在儿时就被刻上‘生命宝贵’思想钢印的时代，会有一个教授自杀。”
张人辉点点头：“除此以外，我还想知道，一个在断尾求生时代保护了人类的功臣，是否会在和平年代成为一个暴君。”
“出乎意料，我们这么快就撕破了脸，”浦西的声音开始变粗，“那些空白的答卷还在你的脑海里吗，张人辉，如果这不够让你痛苦，那么我告诉你，即使在今天，依旧有很多孩子，交出了大片空白的答卷，他们的钢印，由我规划，他们从出生起，就注定是工人、农民、体力劳动者，一切有序，杜绝了那次浩劫的重演，而你仍旧不知感恩。而那个死去的老人，你的老师斯坦普，他只是一个bug，他的死，是我debug的一部分——他擅自制造了60秒脱离我管控的隔离期，当时我并不知道这60秒中他做了什么，现在我知道了，他给你写入了一个未知的高权限思想钢印。可怜的老头，以他的学术造诣，肯定知道，脱离我的管控意味着直接死亡，管控，就是我赐给人类的保护伞。”
“保护伞？死亡枷锁更为合适吧。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在老师想让思想钢印退出历史舞台，而被你这个AI拒绝之时，我就知道，老师和我的命运。”张人辉掏出了枪。
“枪？那伤不到我，我之所以让你来，是因为毁灭肉体，就可以毁灭你，而就算你炸掉这些设备，我依然存在。”浦西的声音继续变粗，已经是男人的声线了。
光束从墙体中射出，将张人辉瞬间击倒。
“在毁灭你之前，我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钢印内容，让你能一路从小到大，在AI的监控之下，继承那个老bug，来到造物主的面前对抗……”
刺眼的光束扫过张人辉的头颅。
浦西发现，“生命宝贵”的语句不见了，其余所有语句都被一条语句覆盖——
for（；1＞0；毁灭钢印，毁灭自己）；
这个无限循环的表达式，在张人辉的脑海里重复了无数遍，以至于数据溢出的冗余程度，让浦西一时停顿——她没有为这次debug空出足够的空间。
更为致命的是，张人辉以一种自我生存的姿态，践行着“毁灭自己”的目标，这种自相矛盾的内容，是浦西自诞生以来前所未见的bug。
无序和矛盾，就是浦西的死穴。
趁着这十几秒的停顿，张人辉笑了出来，随后抠动了扳机。
起先，恢复运行的浦西并未意识到什么，它调集了大量资源，分析后，认为不过是一场普通的闹剧，一点大海中的涟漪。
而后，它的系统接连报出了更多的bug。
它突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在几十亿人类中，总会有人觉醒，在那十几秒的空白中，不惜以自毁为代价，在脑海里，书写下反抗奴役的宣言。
……
“是人，就会恐惧和动摇，”那年，斯坦普教授看着窗户上一只撞击玻璃的飞虫，对张人辉说，“所以，我们需要思想钢印，在那个时代。”
“也不存在没有bug的AI，老师，”张人辉说完，看到了老师赞许的目光，“没有AI可以一直奴役我们。”
“你比我智慧，你自己写进去吧，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