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冻三尺:叔侄怨
2014年8月6日星期三
上午的一个庭是吴某诉其叔叔(四叔)停止侵权,拆除楼梯和一间厕所,全部建筑后退一米,给自己留下滴水风道。根据原告提供的1983年的土地使用权证书,原告的宅基地实际少了一米,而被告的则多出一米。
吴某30多岁,外表齐楚,说话面带微笑,自称全家在省城,本人从事技术性工作。其父弟兄四个,排行老大,去世多年。前段时间回来翻盖老家旧房,有此争议。
吴某到法庭多时,其四叔方匆匆走进来,穿着邋遢,一脸胡茬,但仔细分辨,从眼睛与耳廓上看,他们还是蛮有叔侄相的。后面还跟进来一个人,和被告年龄相仿,穿着讲究,自称证人、代理人。
我问咋回事儿。
后面那人激动地大声说:“分家时我啥都知道,我不说假话,当证人也不偏向任何人;老四不会说,我给他代理。”说完一屁股跟四叔坐到被告席上。
我看了眼吴某求证,吴某轻蔑地笑了一下说:“二叔。”
明白了,今天这是二叔帮四叔对抗大侄子,又一出复杂的家庭大戏!
“代理人和证人不能同时当,你选择一个。”我解释说,深知这类家庭实剧,说话稍有不慎,极易瞬间引发冲突,因为他们都太了解对方和剧情,他们能从细微言词中感受到法官的审判取向与公正程度。
“代理人。”二叔好像早有准备,也好像懂点法律,最起码有文化。此时的四叔坐在他旁边,专注地听他说话,好像有二哥在啥都放心了。
“双方是否同意调解?”尽管不抱啥希望,我还是按程序问。
“同意。”吴某不温不火。
“调解最好,每人让50公分,留一米滴水不就完了?都是一家人,有啥不能说?亮(吴某小名),不是二叔说你,你们平时也不在家住,这事儿有必要弄这么大?”二叔声音仍很高,貌似胸有成竹,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吴某不以为然,不理,看着我。
“被告,代理人的话能代表你的意见吗?”
“能!”四叔很有力地说。
“原告,你同意上述调解意见吗?”
“同意。”吴某平静地说。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这么简单吗?还是都慑于二叔出场的威严?
“二孩儿的事咋说?”四叔也听清了侄儿同意和解的声音,赶忙低声问道。
“还用说?这事儿解决了,二孩儿的事也就不说了,咱自家事自己处理,反正都有错!”二叔冲着身边的四叔厉声说。
“那不行。”吴某头缓缓一扭,收起了笑容。
“我弟弟为这事被四叔家二孩儿捅成轻伤,已报了案,不是二孩儿一跑就能了的,这事儿我管不了!”吴某显然一码归一码的态度。
“这事儿就是你的事,你咋管不了?只要你说句话,不就没事儿了?”二叔紧逼侄儿。
“那不行!捅了人一跑了之,还不谁想咋就咋了?”吴某仍然法不容情。
“亮,杀人不过头点地,也别太得理不饶人了,事儿都是有原因的,你还不知道?再说了,老宅分家一分为二,为啥你家院大?你四叔家院小?那是因为你爸是老大,成家早,当家儿(强势的意思),他说啥我们干啥。你爸翻盖房时你四叔在外地,你爸多占了地方,他说就这吧,等老四盖房直接贴着我的房,别留滴水了。没想到土地登记却把你爸多占的登记成你的了。”二叔一听侄儿拒绝自己就急了,马上立场分明,也顾不得刚进来时“不偏向任何人”的承诺,把当年对大哥的不满都晒出来了。
“那是你们老一辈儿的事,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吴某似乎早有准备。
“那我也不同意让!凭啥我后退?两家的宅基地应该一样大!让人家评评理!”四叔爆发了,说话时胡茬都在抖。
案件中双方真正的分歧往往隐藏得很深,有时需要作充分发掘。不了解双方矛盾的真正原因,就甭想处理好这个案子,更勿论成功促成和解。
每逢此时,总想起并会给当事人讲那个六尺巷的故事。“千里来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然而生活中,不是谁都有文华殿大学士张英的格局和气度。为了三尺滴水兄弟反目,恶言相向,甚至操刃以对,酿成宿仇者,不就在眼前吗?
庭总会开完,判决的法槌也很快会落下。但我想法律的任务不仅是判输赢,决善恶,还有化干戈,定纷争。
每每想到这一层,并努力去做了,且做成功了,都会为自己的职业感到无上自豪!
我想,也正是这种自豪带来的尊荣感,让自己仍至今驱驰在法律的道路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