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官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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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年后的轮岗

2014年3月17日星期一

春节刚过,法庭终于轮岗了!对于大学一毕业就在偏远山区法庭“萌”到今天的法官来说,这是个啥样的消息?

一进法院就被分到这个法庭工作,在这里,我“熬”走了五任乡党委书记、七位派出所所长,“熬”没了工商所(撤并),等来了环保所(新设)……

当时的老庭长曾问我:“从大城市的大学毕业就到这山区工作,不太适应吧?”

我忙说:“没事没事,本就是农村出身,没啥不适应。”

其实心里想的是: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从最基层做起,学习办案,了解民俗民情,理论联系实际,然后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也算是实现人生理想的不虞之途吧。所以当时的信念是:韬光养晦。

后来,在长期感受了办公条件的艰苦简陋,所办案件的烦琐如麻,矛盾的纠缠与戾气之后,产生强烈的离开愿望,并开始“求医问药”,四处奔走、到处求人。

然而,一次次燃起的希望,又一次次破灭。冬日遥望皑皑雪山,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夏天纵横田间地头,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人事上大动小调不断,自己岿然此处,就是纹丝不动。

一日席中,酒过三巡,老庭长信口对我说:“小郭啊,你这人喝酒吐酒,抽烟咳嗽,学打牌白送你钱你还逃走(一冬夜,大伙儿在某饭馆打麻将,老庭长说就不相信我对麻将不感兴趣和学不会,于是让老板反锁了街门,他们玩让我在旁边看,无论谁‘胡’一把都给我1块钱,‘暗杠’什么的还翻倍。我在‘只进不出’了十几元后还是找机会逾墙逃走了,一时成为笑料)!你还能干点啥?你以为抽烟喝酒打麻将只是玩啊?学问大着呢,慢慢学吧,别做个书呆子!”

也曾认真考虑过:如此特立独行,不合时宜,出路在何方?

也曾向老庭长请教那天的话,他哈哈一笑,说那天喝多了,随便说的,大学生有文化有能力,早晚前途无量!只是今后挣了钱别都放进抽屉或交给老婆。

此时聊以自慰的信念是:先开者谢必早,久伏者飞必高。

再后来,春去春又来,花开花又落,以正科级身份从其他单位调入法院工作的老庭长,竟以科员身份就地“二线”了。

随后,资格最老且仅剩的一卒的我顺理成章地接过老庭长的衣钵,袈裟罩身,主持工作。当然,上面同时又派来两名新同志。于是,在又一持续的纷扰中兴奋、拼搏、争先,当然最主要的仍是去解决一个个纠纷,就像游戏“消消乐”,只要你愿意,永无止境,直到你慢慢地适应、麻痹,视若无物。

当时有前辈预言说,有了“红顶子”,我会步老庭长的后尘,至少得在该法庭干十年以上。听着让人心寒,不过这话确是有依据的,因为地处偏远,经济落后,交通不便,老少都没人愿意来,领导也为难啊!以至有宁在院里当一般人员也不愿到这里来当庭长的说法,更有甚者,据说连来这儿开车的司机都是那些不听话、吊儿郎当的家伙们。

转而又想,预言总归是预言,出乎预料的也不少,我就不能成为成功跳出“魔咒”的第一个?何况老庭长不是也说过:“这儿再不好,也不会卖给咱,领导也会考虑的。”

奇迹最终没有发生,至今我在这里已工作了满满的18个年头!

鲁迅先生曾经说过:“我因为常见些但愿不如所料,以为未必竟如所料的事,却每每恰如所料的起来……”

无数个日思夜想盼望的,今天来了,步履蹒跚,尽管已迟得近乎没有必要,但仍戴着“好消息”的伪装。

同事打趣说:“恭喜,大王下山了,你创造了本单位连续一地工作的记录吧?”

该是个什么感觉呢?雄心犹存?冷眼鄙视?五味杂陈?

想到了54岁中举,因兴奋过度一头扎进粪池的范进;想到了拼杀一生,拖着无数兄弟们尸体终被招安,颤抖着磕匍匐长头的宋江;想到迎烈烈寒风,留匈奴十九载不降,终持白旄使节而归的苏武。

想自己为何如此无能,看着那么多跳槽的同学同事,竟能十几载如一日而未中途“变节”。

范仲淹说:“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也?”这时我的信念已成:人生在世,拥有一颗安静的心,就是最好的财富。

大学读书时,学到公、检、法的关系,就觉得法院用到的法律知识最多、最全面,将来最好能到法院工作。后来竟真到法院工作了。

有人说,公安做菜,检察上菜,法院吃菜。心里便想,我要是能负责上菜就好了,或者做菜也行,总是吃菜真的不好消化啊!

邻居的小孩学法律,问就业大势,我就是这么回答的。

他妈说吃菜多好啊,坐堂问案,风光!

我说一次给你上一桌,按规程限时吃完,你试试?

她不甘心,试探着说吃不完还有退订或打包嘛。

我笑说,“大姐呀,你以为真吃菜啊?慈禧老佛爷让你试吃的菜,退一个试试?由你选择吗?”

我不是忧郁派。想当初各种水土也适应得快,况且山区有景物别致的胜状,有刚烈耿直的性格,有绵延峥嵘的文化,若沉下心来学习,一待一个青春,也是乐在其中,但建议没有这个心理准备的后学者慎入。

现在,上班的路由35公里变成了25公里,狭窄陡峭的山路变成了宽阔敞亮的坦途,总是好事啊!还有,最大的变——人多了!

这次轮岗既是顺应司法体制改革,也是审判制度改革的结果。以前的法庭地处山区、革命老区,石头多、人少,民风淳朴,经济落后,案子不多,法庭的人员更少,多时三四个,少时两三个,因借调休假而唱独角戏也不乏其时。现在不同了,法庭共有七个人,三个法官,两个书记员,一个司机,一个门卫。郭、刘、曹、张、葛、孙、屈,看出来没?没有一个重姓的!不重姓好称呼,熟悉了之后姓前随便加个老、大、小,或什么都不加,就可标签明确。不像以前,法庭就两个人还都姓郭,不仅称呼对方不方便,就连当事人都认为我们是凭关系进到法院的自家兄弟呢。

还有,这七姓氏有啥特点?对呀,知道您看过三国,曹刘孙啊,啥情况?辛弃疾有言:“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不瞒你说,我们的曹刘,就是俩年轻的法大科班,孙是资深司机。接下来干活,看好吧!

还有不说你真看不出来的,七人中的小张、小葛是两女生,刚考进系统的。女生怎么了?对于一个上班近二十年从没有过女同事的人而言,至少值得一提。以前的法庭也曾要求派个女同志,领导酒后失言:“荒山野岭的,女的谁敢来?”我当时气得脸都青了。

晚上想了这么多,还是写点浓缩的表达一下我荒凉的肺腑吧,呵呵。

石岭之外凄凉地,

一十八年弃置身。

酒酣不忘初心路,

方得始终一俗人。

恶习似铁未必久,

律法如炉定争纷。

夜半将眠喟世事,

亦是狂言亦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