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八景赋
元·陈栎
【原文】
粤自昔之京师，称为众大之区。今大业之覆焘，亶①亘古之所无。建皇都于燕山，信广大而超卓。稽载籍之所传，跨亳殷②与京洛③。仰景致之佳绝，殚泓颖而难穷。味绮名之有八，恍莫措其形容。
仙凡隔于苑墙，邃深而琼其岛；天未纵夫春阳，花命长而鲜好。池虽仍于古称，芙蕖艳其佳色；与景秋而最宜，凉飔④生夫粼碧。潴⑤为琼玉之浆，几万斛之珠滴，岁酿万寿之觞。横晴江之下垂，爱一壶之天成。金知出于谁铸，待夕阳之照出，色黄明而自媚。山屹峙于兑方，席花种而峥嵘。市烘黄锦之袄，天现白玉之屏。津赵北与燕南，鸡呼兔而澄澈；银蝃蝀之高卧，玉狻猊其如活。轩辕裔之蓟封，雨飞门而河翻，妙胜庐阜之瀑，高出龙门之滩。史尝纪夫居庸，名列三关之一。山虽皱而万叠，翠欲滴于一色。是为八景之略，愧其详之未知。
彼潇湘与凤翔，亦人题之昭如。兹偏方兮下国，景何一二而数。众大古莫拟之，岂八景而但已？山水自于西北，景清淑之所钟。地广漠而深厚，极域阙之宏崇。合官府兮市里，暨民物之富庶。孰非可观之景，顾观光之犹未。将究极而论之曰：在德不在景，山川以人而重，德与景而悠久。亳殷、京洛之区，今视昔而依然。谓愚言之不信，何一胜而莫肩？如宋玉想象夫高唐，苏子亲见夫处境，虽铺张恐涉于虚无，知初咏未得其要领。
①亶：音 dǎn， 实在、诚然、信然。
②亳殷：古都邑名，旧址位于今河南安阳市西北。
③京洛：指洛阳，因东周、东汉曾在这里建都，故称京洛。
④飔：音 sī，凉风。
⑤潴：音 zhū，水积聚。
【今译】
自古以来，京师大都就以地域广阔、人口众多、物产丰阜而著称。如今，更以皇家大业而赢得举世瞩目，这是前所未有的。将都城建在这里，实在是英明卓绝的决策啊。据史书记载，燕京兼具亳都、洛邑两大古都的优点，其景色之绝妙怡人，真是竭尽笔墨也难以一一描绘。最负盛名的“燕京八景”，更是难以用语言形容。
步入北海，玲珑优美的琼华岛一下子映入眼帘，仿佛闯入了仙境。大都的春天虽短，但这里的花却开放得鲜艳久长（此为“琼岛春阴”）。园中的“太液池”是沿袭下来的古名，池中莲花，色彩艳丽、摇曳生姿。太液池的秋天是最为宜人的，凉风习习，碧波荡漾，仿佛千千万万颗珍珠般的水滴，经过一年的酝酿，发酵为一池琼浆美酒，沁人心脾（此为“太液秋波”）。雨过天晴，彩虹横跨天际，悠然垂下，与天然形成的泉眼，相互映衬，美不胜收（此为“玉泉垂虹”）。每当夕阳西下，余晖映照，金台之上，光芒灿烂，宛若黄金铸成，让人不禁赞叹设计者的精巧构思（此为“金台夕照”）。那巍然屹立的西山，当如席的雪花纷纷扬扬撒落之际，显得愈发峻伟。待到雪霁日出，远远望去，京城仿佛笼罩着一件绵软的金色外衣，而此刻的西山却宛如白玉雕成的屏障，巍然耸立于天地之间（此为“西山霁雪”）。流经赵北、燕南的永定河，水质清澈，晓月莹洁。洁白的卢沟桥如一道玉虹，悬卧其上。桥栏杆上，雕刻精美的石狮姿态各异，生动雄奇（此为“卢沟晓月”）。黄帝的后代受封于蓟。蓟门的瀑布犹如大河翻转，大雨倾泻之际，蔚为壮观，比庐山瀑布还要美妙，比龙门飞瀑更加雄伟（此为“蓟门飞雨”）。史书记载居庸关名列三关之一，这里山势褶皱起伏，重重叠叠，青翠欲滴，唯绿一色（此为“居庸叠翠”）。以上所述，就是燕京八景的大致情况了，略知一二，未能尽述其详。
山清水秀的潇湘、历史悠久的凤翔，因为有人题咏而闻名于世，这些偏僻之地、美景尚不只一两处。以“众大”著称的大都，又岂止仅有八景？从地理角度看，京城的山水美景大都汇聚在西北方向。这里地域广大辽阔而底蕴深厚，有国内最宏伟壮观的宫殿建筑群，此外，朝廷命官的府邸、商业街区的繁华、普通民众的富足，都是值得一观的美景啊！可惜，连我自己都没能一一游览呢！
恕我妄发议论，说到风景之名，关键在于道德声望，不在景物本身。山水景物因有道德或有声望的人而受到重视，道德声望和景物一起方能流传久远。因此，尽管时过境迁、光阴流转，人们依然对亳都、洛邑的古都胜迹十分景仰、向往。或许有人觉得我说的不可信，那么，请问：为什么有的景物能兴盛一时却不能流传久远呢？比如宋玉《高唐赋》中的“高唐”，纯属想象出来的美景，没有物质载体；再如苏轼被贬黄州所作《赤壁赋》，虽然文章享有盛名，但黄州赤壁确非三国赤壁。所以尽管文辞优美动人，描写的却是虚无缥缈、主观臆想的东西。由此可见，宋玉、苏轼在当初吟咏抒情时，恐怕没有严格贯彻“以事实为依据”的要领啊！
【简介】
本文节选自《四库全书·定宇集》（线装书局 2011年版），是最早记述“燕京八景”的文章。
作者陈栎（1252—1334年），字寿翁，徽州休宁（今安徽休宁县）人，元代学者、文学家。著有《定宇集》。
“燕京八景”又称“燕山八景”或“燕台八景”等，得名于金代明昌年间（1190—1196年）。1751年，乾隆亲自主持确定“燕京八景”为：太液秋风、琼岛春阴、金台夕照、蓟门烟树、西山晴雪、玉泉趵突、卢沟晓月、居庸叠翠。乃沿用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