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理发记

有人把头发比喻成三千烦恼丝。确实很形象啊，头发多，烦恼也多，关键是头发剪了还会长，烦恼也是如此，去了还会来。

阳光从窗户钻进来，在床和地板上画出图案。

打开门，不远处是曲折的多科河，绿莹莹的河水，不紧不慢向东流去。河对岸连绵高山安详躺卧，众多松树布满山腰，静谧地晒着太阳。再过些天就可以去那里采蘑菇了，老师说那里有世界上最好的羊肚菌。山顶上有积雪，人们说那是神山。

天很蓝，蓝得能让人流泪；几朵白云懒散地待着，极其缓慢又漫不经心地变幻着形状；偶尔飞过几只叫不出名字的鸟儿，传来清脆的叫声。

我来这里有两年了，很清静，风景很好，但从来看不见游客，是个修行的好地方。有道是：

远恶境故惑渐减，离散乱故善自增。

心澄于法起定见，依静处是佛子行。

我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想起一件事，该理发了。在头上挠了几下，嗯，是该理发了。

我转身走进房间，用电水壶烧上水，寻了条毛巾围在脖子上，拿出电推剪，找了个小马扎坐下来，开始给自己理发。

这个地方离县城有点远，约两小时车程，我有时一两个月才下山一次，有时半年也不下山。能自己做的事尽量自己做，理发也是如此。

我也没想过会自己给自己理发。

小时候在农村，有挑着担子上门理发的老师傅，他只会理一种发型：平头。老师傅每次都说我的发型好看，我很高兴。后来到了县城上学，才知道那个发型很土，便再也不肯让那老师傅理发了。

再后来参加工作，总觉得理发师水平不行，发型和我的头型不配，不断地换理发店。再后来找到一个水平很高的理发师，就是有点贵，剪一次要两百多块。

现在自己给自己理发，一分钱不花！想到这里，一阵惬意。

左手在头上来回摸索，感觉哪里有头发，右手就拿着推剪，跟随左手的指引，头发纷纷落在地上。

有人把头发比喻成三千烦恼丝。确实很形象啊，头发多，烦恼也多，关键是头发剪了还会长，烦恼也是如此，去了还会来。

人们总以为解决了眼前的烦恼，就会过上幸福的生活。殊不知，烦恼就像头发，剪掉一截，还会长出更多。比如，人没钱的时候很苦恼，一心想赚更多的钱，后来发现，有钱之后的苦恼一点不比之前的少。这就是生活。

我现在的发型很简单：光头。

印象中初中时剃过一次光头，那晚纠结了很久睡不着，第二天不好意思上学，连续好几天内心忐忑。从那以后，再也不敢剃光头了。

现在倒好，每次都是剃光头。

想想以前觉得可笑。有谁会在意我的发型呢？每个人每天都有自己要烦恼的事，我的发型在他人心里根本排不上号，就像我从来不会惦记别人的发型一样。

为何以前那么在意发型，现在却丝毫不在意了？

因为人成长了吧。

儿子之前很喜欢玩托马斯小火车，那曾经是他最在意的东西，谁要是把他的托马斯弄坏了，他会很伤心。如果想让他做什么，只要用托马斯做诱饵就肯定能成。托马斯就像一根绳子，能把儿子牢牢地拴住。

发型也是一根绳子，拴了我几十年。

电推剪在头上振动，头发纷纷落下，有点像断成无数截的绳子，我忽然觉得无比轻松。但瞬间又有些沮丧，脖子上好像还有很多绳子：好名、好利、好色、贪吃、贪睡、贪玩……

几分钟不到，头发剃完了。照了照镜子，还有几处残留些许头发，继续用电推剪扫荡干净。差不多了，从水壶中倒出热水，掺了些冷水，开始洗头。

洗头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特别是用热水洗头。

在镜子里照了照，头上还冒着热气。嗯，不错，很干净。

有人说我剃光头很像大和尚，说不定我上辈子就是当和尚的。忽然觉得，理发不就是轮回吗？每个月一次，每次换个发型，但我还是我。四季不就是轮回吗？春夏秋冬，周而复始。每一天不就是轮回吗？从早到晚，从黑夜到黎明。

每一刻不都是在轮回吗？每一刻都是上一刻的轮回。

洗了洗毛巾，又擦了擦脖子，伸了伸懒腰，我走出房门。阳光依然很充足，我拿了个凳子，坐在门口，背靠着墙，远眺着高山。天空的鸟儿早已不知踪影，多科河依然奔流不息。

一阵微风拂过，头顶传来丝丝凉意。我看了看蓝天，眯了眯眼，阳光抚摸在头皮上，送来一丝倦意。

我和白云对望着，会意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