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笔墨淋漓写意浓——清初“画坛四僧”的石涛
清初画坛“四僧”——八大山人(1624—1705)、髡残(1612—1674)、弘仁(1610—1664)和石涛(1642—1707),与“四王”一样,本无先后高下之分。四画僧中,以八大山人最具创意,开一代风气之先。更兼志行高洁,“非山非水”后的山水花鸟,挥洒自如,悲苦之中,自有一种傲世的超越孤绝。
石涛承前启后,笔墨淋漓写意,亦具一代宗师气派。他的画风远比八大细致,皴擦细密,古意浓郁,于融会贯通之余,野羁不驯,笔法诡变,时有新意,不受古人章法束囿。这也就是同代的王原祁认为王翚等人笔法太生太熟,独喜吴历、石涛意境笔触,并谓江南一带,首推石涛的原因。
石涛为名号,其俗名朱若极,如八大,亦明宗室之后,为明靖江王朱赞仪的十世孙,世居广西桂林。南明时代其父为唐王所杀,石涛逃出,出家为僧,法名原济,又号大涤子、苦瓜和尚、清湘老人等。
但石涛不像八大,有点像王原祁,明亡时石仅四岁,并无太多国破山河在的包袱。倒是家散人亡的悲痛,加上在北京三年不见重于当朝,饱历沧桑,令斯人憔悴,重返江南,终老扬州。画作之中,时有突兀感触,虽无八大尖锐,但笔意恣纵,工笔写意兼具,山水人物、花鸟兰竹皆精,确是一代奇才。
他与王原祁合作的一幅《兰竹图》(现存台北故宫博物院)堪作古典规范。石涛绘兰竹,王原祁补坡石。但见墨竹高风亮节,浓淡有别,枝节粗细,刚柔并济。竹叶在风中,俯仰由风,却又恋枝留群,不肯四散江湖,成为画中主轴。画右角尚有石涛款识“风姿雪艳之中,随意点缀,何物不成清赏……”左侧有王原祁题“麓台补坡石”,竹主石从,有若牡丹绿叶,主从有别,稳住全画格局,天衣无缝。
石涛于画款末有“时辛未二月寄上问翁老维摩”之句,可知此画是康熙三十年(1691)石涛五十岁离北京赴扬州前奉寄给清朝宗室袭封辅国将军博尔都的。
早于康熙二十三年(1684),康熙皇帝第一次南巡至南京,石涛便与寺僧在长干寺接驾。喜爱书画的辅国将军博尔都事先来南京打点,会见过石涛,向石提起康熙将祭奠明孝陵,让石涛抹去前朝遗民阴影,写出“座闻十二祖尊尧舜,旧日规模或可风”之句。
石涛写有《山水册》,其中一页《奇山突兀图》内云:“画有南北宗,书有二王法。张融有言:‘不恨臣无二王法,恨二王无臣法。’今问南北宗:我宗耶?宗我耶?一时捧腹曰:我自用我法。”言外之意,有法无法,宗南宗北,何去何从,唯我独尊,所谓“纵使笔不笔,墨不墨,画不画,自有我在”,石涛似乎曾替自己的身份归属作了一个选择。
康熙二十八年(1689),康熙帝第二次南巡,四十八岁的石涛在扬州平山堂再接驾,作纪事诗二首,于是年秋冬前往北京。
八大与石涛惺惺相惜,山人那幅水墨《孔雀图》,讽刺那些顶戴花翎的清廷官僚奴才性格,自然不是指石涛两次“迎驾”之举。石涛在京失意回扬州后,康熙三十五年(1696)作《春江垂钓图》寄赠八大,称八大为“长兄”,并款题诗句:“天空云尽绝波澜,坐稳春潮一笑看。不钓白鱼钓新绿,乾坤钩在太虚端。”下款署:“清湘瞎尊者弟寄上,八大长兄先生即可,丙子秋九月广陵。”词句之间,悔意浓显,功名之心尽泯,波平浪静,垂竿绿水不钓鱼。看尽世态炎凉后,一笑置之,自称瞎尊者,自是不识世道,有眼无珠。画内绘一道人,想是指八大。八大长石涛十八岁,于晚年与石涛忘年诗画交往,极是难得。论者常以此时期为石涛画作分界线,其实是沧桑过后,心无挂碍;饱览名山大川,搜尽奇峰打草稿,“山川与予神遇而迹化”,掌握自然万物神韵,心眼妙悟,显诸身手,有如神仙九转丸成,得心应手。
是时石涛营建大涤草堂,为此曾致函八大山人,索画《大涤草堂图》。八大应允并回书戏询“有何堪涤”,一语中的,对石涛可谓当头棒喝、晴天霹雳。收到画后,石涛题《八大山人大涤草堂图》长诗于上,自伤身世,同病相怜。内有云:“公皆与我同日病,刚出世时天地惊。八大无家还是家,清湘四海空霜鬓。公时闻我客邗江,临溪新构大涤堂。寄来巨幅真堪涤,炎蒸六月飞秋霜。老人知意何堪涤,言犹在耳尘沙历。一念万年鸣指间,洗空世界听霹雳。”并跋曰:“家八大寄余《大涤堂图》,欢喜诧叹,漫题其上,山人他日见之,不将笑余狂态否?”
茫茫世间,有二人如此心意相通,相惜相怜,亲爱恒逾手足,真是千载难逢。石涛有题八大《水仙图》卷,称八大为“金枝玉叶老遗民”。清康熙三十八年(1699),八大山人为岱老年翁作古树苔石,石涛更为补水滩红叶,并题诗一首于上。
八大逝于康熙四十四年(1705),寿至八十岁。两年后(1707),石涛逝于扬州,寿六十六岁。当年八大为他画的《大涤草堂图》太大,屋小放不下,石涛又致书八大索求“三尺高、一尺阔小幅”的《大涤草堂图》,更谓“此事少不得者,余纸求法书数行于上,真济之宝物也”。言语之间,有若幼弟向长兄索求,童言无忌,天真烂漫,既要画又要书法。至于山人是否有为其改作,尚待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