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劳潼

劳潼，清代学者。广东南海人。自幼母授《毛诗》，应乡试以《诗经》中举人。曾应湖南学政卢文弨之召，后思母归乡，从此不再仕进。广东水灾，力行捐赈，存活无算，且倡立义仓，粤人善之。有《荷经堂文钞》行世。

劳潼是清初广东大儒冯成修的学生，冯成修曾任多省学政，著有《养正要规》一书以教育读书人，兼论训蒙，影响甚大，培养人才颇多。劳潼秉承师训，针砭时俗，撰文讨论训蒙、戒赌、心相等方面的利害得失，指出培养身心、为善去恶才是做人求学的正路，让族人、学生知所敬戒，有所遵循，成为当时教育子孙和学生的典范。

训蒙论

吕泾野有云[229]：“民生不厚，皆由士习之不良；士习之不良，皆由师道之不立：则师道之所关大矣。”愚则谓在童蒙之师为尤要。昔朱子八岁通《孝经》大义，署其上曰：“若不如是，便不成人。”可见宋时教小子，皆随读随解，其时所以多贤人君子而风俗醇厚也。今之教小子者，吾惑焉。方其上学之始，止教之读，不令之解；在贫寒之家及愚鲁之子[230]，止读三五年，遂徙业为农，或为工商。则所读者止识其字，不识其意，是读犹不读也。其或丰裕之家以及资质颖异者，一开讲便令之学作八股，则小子辈遂以经书止为作文字取功名之用，而于身心无关也。况其讲解时，止说如是为虚神，如是为实理，如是作文便可入彀[231]，曾无一语引归学者身心，使听者满腔皆利禄之心，而无一毫兴起为善去恶之意，是人才从小便坏，又安望士习之良而风俗之厚也哉！昔人谓村塾中肯置一本“小学”，老实教将去，世上旋旋出得几个好人大人，此岂小小事业耶！愚谓教读“小学”固为紧要，而尤须随读随讲，即读《三字经》时，便要讲起。又必听讲四书三年，始令开笔学文。凡讲解俱要令切己体认，庶几先入为主，可以保其良心。他日成才，固可为苍生造福，即过时徙业，亦可为乡内善人，所关岂鲜浅也哉！敢抒管见，窃愿与世之训童蒙者共商之。

戒赌说

夫天下不肖之事多端，而弊莫甚于赌博。

其一曰坏品。好行小慧，必入下流。交不择人，处不择地。毋论负也，即幸而胜，而世尝以赌钱发迹与做贼兴家同类而并称，不亦羞乎？

其次犯刑。律载：窝赌之家，宅没官而身充配，余亦械责不贷。尝有在舟在舍，当场擒获，褫去顶带[232]，费尽资财，仍荷校四门，万目共睹，辱及祖宗，羞及妻子。尔时不知何以为心，愿生乎？愿死乎？亦有深宫固门，缉捕不及，而每因赌党输散家财，或父出其子，或兄讼其弟，因而攀引多人。即实未尝胜彼财，而但偶曾共赌者，亦不能免。更有不由告发，长吏自访出者。然则一入赌门，岂非日在缧绁之中而不觉乎[233]？何前车既覆而后车不鉴也！

其次倾家。人心日险，奸诈日多，尝有口谈诗书而术擅局骗者，亦有素行谨厚而忽为棍徒者。且强中更有强中手，彼恃术愚人而反墮人术中者，往往有之。噫！荆棘满途，举足有碍，诸君子尚不闭门以避而滥交匪人，何耶？祖父积之尽锱铢，子孙弃之如泥沙。今之鹑衣百结[234]、藜藿不充者[235]，乃昔之裘马翩翩者也。身则已矣，而使祖父墓田缺祭，木主无依，妻孥嗟怨[236]，子女仳离[237]，欲死而气未绝，斯时何以自处也？勿谓此等境地我辈断不至是，且勿远征他处，即吾乡许百万、包百万之后，非彰彰在人耳目者乎？即万中有一幸而能胜，而得之既易，用之必奢，且子孙是则是效。天道好还，从来以赌起家者，今有在焉者乎？

其次殒命。输钱既多，或暗鬻田产[238]，或多方揭借，至人不见信，称贷无门。内畏祖父之知，外有债家之逼，因而投河自缢者，比比然矣。然此犹未为甚也，其或腼颜无耻，平日享用既惯，一旦田产皆空，不免流为乞丐，极之为娼为盗，亦所不辞。祖父门风扫地，乡邻羞与为朋，其弊不更甚于死乎？

赌之弊如此，而人尚藉口于世之闻人，且曰刘毅家无担石[239]，樗蒲一掷百万[240]，豪杰则然。夫古今豪杰立德立功，煊赫天壤者何限？不此之学，乃附会一素行无赖、生党篡贼、死不令终之刘毅，以自欺而拒人，何其悖也！吾愿诸君子，上之希圣贤[241]，次之念祖宗，下之顾妻子，自危自惧以自爱其身，有则速改，无则加慎，斯身名俱泰矣！

学约八则

立志

三代以下无圣人，乃儒者持论之刻也[242]，诸葛君[243]、郭汾阳[244]、范文正[245]、韩魏公[246]、岳忠武[247]、程明道、朱考亭[248]，此数君子者，岂犹在大贤以下乎？顾亦丈夫耳。士自一乡一国，以至尚论千古，惟所取法也。自小不可，自弃尤不可。

寡欲

昔人谓学道以身为本，于此条不可不留意也。

身康强则力易奋，然养身非寡欲不可也。心静专则悟易开，然养心非寡欲尤不可也。血气未定，圣有明戒，况尚有欢止一刻，憾乃终身？时时警省，庶可有为，切记切记！

敦行

“小学”一书，宜时置案头玩味。

五伦之内，即非读书人，不可失也，矧在儒林之列[249]，岂容大本之亏？父不愿有此子，兄不愿有此弟，狗彘不如矣，尚图上进乎？才如班、马，文驾曾、王[250]，窃所不取。读书人务宜自爱。

慎言

言污不可，闺阃之谈污矣[251]；言鄙不可，市井之谈鄙矣；言骄不可，自夸者骄；言傲不可，自矜者傲。至若好谈人过，居下讪上，是为狂悖之人，必罹不测之祸。故吉人之辞寡，是所望于吾徒。

择交

日近君子，未必即君子；日近小人，断乎为小人矣！况诗书中自多良友，闭户尽堪晤对。倘无知人之明，不若寡交为得。

节用

《周书》有之：“玩人丧德，玩物丧志。”古人制度质朴，非徒惜费，实虑荡心。凡服食器用，须有儒者素风，翻属雅人深致，深于书味者自知之。

虚心

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所谓不朽之三也。何者？为我所有，仅能数句诗文，遂欲目空一世乎？况其时文尚未佳也。志愈高则心愈下，稍有一毫自足，必非上达之人。然此病须时刻自勉。

改过

恃改在后日，谓今兹不妨有过，是暂辱也。久之，且长辱矣。惟今以始，从前者必改之务尽，后此者必慎以自持，庶免下流之归，不玷士人之列。

戒约七则

戒赌

国法昭彰，岂容藐视？生有鄙性，与赌为雠[252]，大则闻官，小则抶出，匪同戏言，幸无尝试。近有以对对为名，因之科钱为胜负者，亦赌类也。至于弈棋，荒时费日，均宜切戒。

戒游

陶长沙有言[253]：“大禹圣人，乃惜寸阴；至于众人，当惜分阴。”亲损友，乐佚游，此之谓自惰。圣世之所不容，吾党必宜痛戒。

戒争

心平气和，乃征学养[254]，即遇横逆，自反宜先，次亦当置之度外。瞋目忿争，大非读书人气象矣。此岂堪闻之长者乎？愧甚愧甚！

戒聚谈

过房久坐，既废己业，复妨人功，在己既不堪失此光阴，在人亦不乐有此损友。师长若不在馆，尤当自为防闲。

戒斗酒

馆中不猜拳，不行酒令，不盛款客，客有责言，可以戒约谢之。

先王设酒以行礼，后乃流而为欲，两晋风流，败风俗，丧家邦，不足道也。《酒诰》《宾筵》[255]，可无熟乎？非好为老生常谈，实乃恐斯文扫地。

戒作伪

文虽不通，自可渐进；倘盗袭前人，或假借他手，欺父兄，欺师长，实则自欺，终身止此矣！迩来士习日卑，人才日少，职此之故[256]，有心人深以为忧，有志者谅宜不屑[257]。

戒蓄疑

学贵心得，凡所听讲解，须返之心，倘有不安，务宜再四辨明，或讲者一时意见之偏，以此反获起予之助[258]。至所阅文字，或有误弹错改，不妨举以相质，辅予不逮，所深幸焉。

增订心相三十六善

心相论。读书作事，念念不忘亲，一也。常以济人利物为心，二也。无所为而为善，三也。慕道近君子，四也。有过喜人规，五也。夜卧省日里所为，六也。常以忠孝自勉勉人，七也。顾祖宗以裕尝恤族[259]，八也。倡义举劝人为善，九也。忍耐，十也。作事有刚有柔，十一也。作事周匝有终始，十二也。能远色节酒，十三也。为人谋必尽心，十四也。与人期不失信，十五也。记人恩，十六也。念旧，十七也。济人急难宽慰人，十八也。能损己利人，不厌人乞假[260]，十九也。不助强欺弱，二十也。知人饥渴劳苦，廿一也。不恃才势傲人，廿二也。施恩不责报，廿三也。能惜福受享，知惭愧，不嫌恶衣食，廿四也。不嗜杀生，廿五也。不苟取，安分寡营，廿六也。常思退步让人，廿七也。闻事不惊张，喜怒不形，廿八也。不谈闺阃，不谈乱，廿九也。语言有序，当人语次不搀夺[261]，三十也。不面讦人[262]，知人诈伪，能含容，三十一也。扬善掩恶，三十二也。不念旧恶，三十三也。受谤不急自解，三十四也。不以为善未获福而懈怠，三十五也。笃信福善祸淫之理，三十六也。全者福及子孙，未全福禄递减，故相形不如相心，求人相不如自相。

补心相六十四善

夙兴夜寤，忧勤惕厉[263]，不敢暇逸，一也。忧人之忧，乐人之乐，二也。敬礼三光[264]，三也。敬长慈幼，四也。亲疏有等，厚薄不乱，五也。尊师重道，不以儒为咎病，六也。事无不可对人言，七也。不矫情立异、坚僻执拗，八也。不徇情从俗、同流合污，九也。不怨天，十也。不尤人，十一也。不迁怒，十二也。敬神而能远，祭祀无求福心，十三也。奉先丰于待客，十四也。不夸己善，不矜己功，十五也。不以善事为难做，十六也。思为乡俗不可少之人，十七也。重廉节，远耻辱，十八也。独处如对神明，十九也。不尽人欢，二十也。不竭人忠，廿一也。随处行方便，廿二也。遇事体天理，廿三也。不轻议先儒，廿四也。不轻诋同辈，廿五也。不作无益事，廿六也。不看无益书，廿七也。作事不辞劳怨，廿八也。作事不假公济私，廿九也。作事无客气，三十也。每事推己度人，三十一也。见不贤内自省，三十二也。有财先完债而后自用，三十三也。责己重于责人，三十四也。不口是心非，三十五也。缙绅不奔走公门，三十六也。不言地方官长短，三十七也。训蒙不拘束修，尽心教诲；医师不拘谢金，尽心调治，三十八也。借人书籍器用不损坏，依时送还，三十九也。解纷息讼，四十也。不说人婚姻，四十一也。劝人葬柩，四十二也。待下宽严相济，四十三也。过戏场及声乐赌博前如不见不闻，四十四也。劝人敬字，四十五也。劝人戒牛，四十六也。见人富贵不叹羡诋毁，四十七也。能静中规人过，四十八也。不窥人阴事，四十九也。不发人密事，五十也。不听信浮言，五十一也。闻事未密，不轻传说，五十二也。行不由径[265]，五十三也。衣服明洁，坐立正静，五十四也。文人不为人代倩[266]，五十五也。作字不苟且，五十六也。知足而不自满，五十七也。家中不用俊仆，五十八也。不好笑侮人，五十九也。货不造假伪，贸易不占便宜，六十也。不养笼中禽鸟，六十一也。为人立后，劝各族附祀无主者，六十二也。伎艺器用，不贪奇斗巧、好异起新，六十三也。不重富轻贫，六十四也。

——《广州大典·荷经堂文钞》，广州出版社，201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