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观应研究的当代价值:纪念郑观应诞辰175周年学术研讨会论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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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先声·先行·先导

——论西学东渐先驱郑观应的精神品格

王杰[7]

近代香山,借澳门之地利,得西学之先风,人才辈出,领华夏风骚。郑观应、孙中山乃是时代的佼佼者。

研究郑观应,荦荦大端者,尤在其思想的发蒙与精神的引领。郑观应无愧为引领西学东渐的思想先驱。这里讲的西学,包括思想取向、价值理念,以及治世处事等观念意识。西学东渐是一个过程,其核心价值就是比鉴世界,追赶文明潮流。郑氏一生事功,体现于先声、先行、先导的精神品格——他不仅是西学东渐的启蒙大师,还是躬身商战的巨匠,又是中体西用的引领者。

先声:《盛世危言》振聋发聩

郑观应的“先声”,饱含着爱国、忧患、担当精神,体现于其以心血撰就的《盛世危言》。

他的爱国、忧患、担当精神,激发于特殊的阅历。三乡与澳门近在咫尺,1842年郑观应出生的时候,中西文化已经在澳门碰撞、交汇了近300年。近水楼台,耳濡目染,不能不给少年郑观应以“海外奇谈”的视野。咸丰八年(1858年),16岁的郑观应,童子试未中,即奉父命远游上海,弃学从商,随叔父郑廷江(时任上海新德洋行买办)“供走奔之劳”。其时,距上海开埠(1843年11月17日)已有15年,中外贸易中心逐渐从广州移到这里。郑观应得以在中国发达的港口耳闻目睹,忧患意识日渐强烈。难能可贵者,郑观应作为一介科举的落榜者、一名十里洋场的打工者,负起担当的精神,以拓荒者的身份,观察时局,比鉴东西文明落差,并于工余时间将心得写就,又投稿《申报》[8]发表,以扩大影响。

同治十二年(1873年),郑观应将20余篇时论集成《救时揭要》刊印,此乃郑观应早期思想的实录。他在《自序》中自述其写作缘起:“又复触景伤时,略陈利弊,随所见闻,频登《申报》,更伸鄙臆,撰成是编。”[9]后来他在《易言》(36篇本)自序中又作补记:“往余于同治庚午、辛未间,端居多暇,涉猎简编,偶有所见,随笔札记。内之积感于寸心,外之眷怀于大局。”[10]“同治庚午、辛未间”为1870-1871年,郑观应年近而立,思想渐趋成熟,所阐释撰述《救时揭要》之因由,当亦切合实情。报纸发文,辑书刊行,使青年郑观应在社会上先声夺人,赢得了相当的声誉。

光绪六年(1880年),38岁的郑观应编定刊行《易言》。《易言》(20篇本)自序称:“庚申之变,目击时艰,凡属臣民,无不眦裂。每于酒酣耳热之下,闻可以安内攘外者,感触于怀,随笔札记。历年既久,积若干篇,语焉不详,未尝敢以论撰自居。而朋好见辄持去,杂付报馆,又阑入近人所刻《闻见录》中。”[11]他在书中提出一系列以国富为中心的内政改革措施:主张向西方学习,实行政治制度的变革,效仿西方议会制度,实现君主立宪;翻译西方富国强兵的书籍,广泛传播于天下,方便国人学习;倡行采用机器生产,加快工商业发展,激励商民投资实业,鼓励民办开矿、造船、铁路;对华洋商税赋不平等表示强烈不满,提出“我国所有者轻税以广去路,我国所无者重税以遏来源”的保护性关税政策。

1894年,郑观应52岁,是年刊行的《盛世危言》,旗帜鲜明地提出“富强救国”的主题,对政局、经济、军事、外交、文化等方面的改革提出自己的方策。他在《凡例》中痛陈:“今中日战后,时势变迁,大局愈危,中西之利弊昭然若揭。”从31岁到38岁再到52岁,从《救时揭要》到《易言》再到集大成的《盛世危言》,历时20余年,书稿几易其名,可见郑观应为了“先声”,披肝沥胆,用心良苦!

《盛世危言》横空出世,轰动朝野,一时洛阳纸贵,思想启蒙之潮流渐次汇成,一批批有志救国者应运而生,乘时奋起。

先行:“以商立国”,躬身践行

郑观应的先行,以躬身从商垂范。他的先行精神,感悟于自身的实践,又以耕耘者的角色,呼吁商战,言与行俱。他是一位名副其实的从事近代实业开拓、经营、管理的实业界先驱。

在广东,农业与“商”字相关联,始见于明朝中叶以后。其时与香山相邻的南海、顺德、番禺一带兴起了桑基鱼塘模式。及至清代,珠江三角洲已普遍实现农业商品化。但是,香山是大沙田地区,除了与顺德毗连的少数区域外,基本上还是以种植稻米为主。郑观应生活的年代亦然。农业无“商”,土地便困住了农民。

少年郑观应一到上海,便与商业联姻。先是亲友介绍入英商宝顺洋行任职,旋被派赴天津考察商务。1860年返沪后掌管洋行的丝楼,兼管轮船揽载事务。同时进入英人傅兰雅所办的英华书馆夜校学英语,始对西方政治、经济知识产生兴趣。他曾充当英商宝顺洋行、太古轮船公司买办,后在上海机器织布局、上海电报局、轮船招商局、汉阳铁厂和商办粤汉铁路公司等任高级职务。其间,他投资兴办了贸易、金融、航运、工矿等企业,是一个从买办转化的民族工商人士。1878年,直隶总督李鸿章札委郑观应筹办上海机器织布局,1880年正式委派其为织布局总办,旋又委其为上海电报局总办。1882年,郑观应与太古洋行聘期届满离职,受李鸿章之聘,出任濒临破产的轮船招商局帮办,任上拟“救弊大纲”十六条,从得人用人、职责相符、赏罚分明、增加盈利、降低消耗等方面提出系列建议并付诸实施。为制止洋行的削价竞争,他亲与太古、怡和二洋行交涉签订齐价合同。在他的治理下,轮船招商局的营业额和股票市值大幅提高。1883年10月,李鸿章擢升郑观应为轮船招商局总办。如此罗列郑氏的履历,旨在说明其提出的以“商战”止“兵战”、变“以农立国”为“工商立国”、发展资本主义经济的思想其来有自。

他提出的“商战”理论,见解独到。郑观应认为西方列强侵略中国的目的是要把中国变成他们的“取材之地、牟利之场”,遂采用“兵战”和“商战”两手来对付中国,而商战比兵战的手法更为隐秘,危害更大:“兵之并吞祸人易觉,商之掊克敝国无形。”他主张“西人以商为战,……彼既以商来,我亦当以商往”。强调“我之商一日不兴,由彼之贪谋亦一日不辍”。唯有以商立国,以工翼商,“欲制西人以自强,莫如振兴商务”。

郑观应呼吁商战,言与行俱,他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实业界先驱。他对近代实业的开拓、管理,以及由此积累的经验,是先行商务实践的体悟,升华了其商战理论,使他的理论更接地气,从而更具底气。

先导:“富强救国”,鞠躬尽瘁

郑观应的“先导”,既具勇立潮头的风采,又以使命感的精神,展现播种者的英姿。

《盛世危言》问世,可谓恰逢其日,正值其时。洋务干将张之洞读完《盛世危言》,评点道:“论时务之书虽多,究不及此书之统筹全局择精语详。”“上而以此辅世,可谓良药之方;下而以此储才,可作金针之度。”朝野人士争相赠阅,求书者络绎不绝,以至一印再印,仍不敷需求,连科场考试也常以书中所谈时务为题目。礼部尚书孙家鼐将此书推荐给光绪皇帝,光绪读毕赞叹不已,诏命分发大臣阅读。这部著作不仅影响了当时的思想界,而且惠及后世,康有为、孙中山也颇受此书影响,毛泽东年轻时也经常阅读《盛世危言》。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不可忽略的是,近现代史上的两位中国伟人孙中山和毛泽东,都从《盛世危言》中吸取了思想营养。该书问世期间,孙中山亲自携带《上李傅相书》赴上海,诚请郑观应润色并代为推荐。1936年,毛泽东向斯诺回忆道:“我读了一本叫做《盛世危言》的书,这本书我非常喜欢它。作者是一位老派改良主义学者,以为中国之所以弱,在于缺乏西洋的器械——铁路、电话、电报、轮船,所以想把这些东西传入中国。”“《盛世危言》激起了我想要恢复学业的愿望。”

可以想象,在甲午战败这一特殊的年头,救亡成了国人共同的心声,而《盛世危言》导引了多少热血志士,历史难有记录。但是,它导引起救亡的热潮,这是不容置疑的。

近代中国,多灾多难,濒临深渊。华夏民族于万劫之中得以复生,正是因为有一批批的郑观应。他们先天下之忧而忧,以爱国、救国、担当、牺牲为己任,以使中华民族跻身世界民族之林为使命,前赴后继,百折不回,从而唤醒了国民,激励了国民,实现了愿景。先贤们的先驱精神品格,乃是中华民族最为宝贵的文化遗产,正是我们中华复兴的精神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