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遗憾
父亲农忙时回来，农闲时打工，已成常态，我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我回到家的这几年，只有在中秋节和过年时才能回到姑爷家，我与姑爷见的次数越来越少，所以每次见面我都倍加珍惜。
在我慢慢长大的同时，姑爷年纪也越来越大。我与姑爷共同的时光在逐渐走向尽头。
那一天，还是到来了。
在一个秋日中午，姑爷去镇上赶集卖腐酒，在卖了近一半的时候，突然感觉到头晕，有点力不从心之感。姑爷没在意，又接着叫卖。结果还没喊上两句，眼前一发黑，倒在了酒盆旁。
周围的人见状，赶忙给背进了医院。因为姑爷常年在镇上卖酒，认识他的人很多，于是就有人去通知姑爷的家属。姑奶听到消息后，眼泪立马掉了下来，然后紧忙和姑姑一家往镇上中心医院赶去。
医生最后诊断为脑血栓，急性发作，长期的高血压、心脑血管疾病以及诸多老年病引起的。
姑爷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医生急救后，姑爷恢复了一些意识。但说话已经吐字不清，反应迟钝，目光呆滞，卧床不起。
姑奶哭的很伤心，那几天以泪洗面，哭的整个人都消瘦了许多。姑奶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姑爷住了半个多月的院，期间亲戚们都来到医院看姑爷，姑姑也通知到了我们家，那时候父亲还在外地打工，家里只有母亲。所以只有母亲先去看姑爷。
又过了十来天，姑爷病情加重，已不能进食，身体已极度虚弱，长时间段处于昏迷状态，医生说姑爷时日无多，他们已无能为力，回天乏术，让家人准备后事。
姑奶一家抱头痛哭，极度悲伤，难以接受这个现实。父亲也得到了消息，便急着从外地回来去看姑爷最后一眼。
父亲见到了姑爷，此时姑爷已不在医院，已经躺在家里的床上。姑爷已完全不能说话，只能点头摇头，手将将能抬起来。父亲哭倒在姑爷床前，亦是极度悲伤。
姑爷当时处于醒来状态，看父亲痛哭流涕，便手拍着父亲的胳膊，摇头示意他不要哭。
父亲还是控制不住，眼泪横流。众人见状便将父亲从床前拉起来坐在椅子上。父亲擦着眼泪，问姑姑，姑爷现在怎么样，姑姑说大概还有一两天，现在也没办法了，只能看看老爷子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帮他完成。
于是众人都凑到姑爷病床前，看着生命垂危的姑爷，问他有什么心愿。
姑爷首先看着姑奶，姑奶双手握着姑爷的一只手，哭的已成哽咽状态，姑爷用力握着姑奶的手，另一只手缓慢抬起，指了指姑姑一家，又指了指姑奶，然后又缓慢放下，又看了看他们，眼神中透着急切。
姑姑当即明白了姑爷的意思，然后对着姑爷大声说：“爹，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照顾我娘的，您放心吧！”
姑爷听后，眼神中的急切感消失了，变得平静起来。
接着，姑爷又看向众人，转头看了好几圈，众人不解。然后姑爷看向了父亲，用手紧紧攥着父亲的手，用了生命中最后的力气，从口中沙哑地说出：“辰......辰子！”
父亲明白了姑爷的意思，姑爷的愿望是想见我。而此时，我还在远处的家里等待着让我去姑爷家的消息。
是的，姑爷从病倒开始，我就未曾被带到姑爷病床前看姑爷，刚开始是父亲没回来，母亲一人不方便带我，后来是姑爷病情严重了，怕带我去了却姑爷最后心愿，会加速姑爷离去的时间。
现在这个时刻到了，姑爷要求见我了，父亲答应了姑爷，说我很快就来了，让姑爷先好好休息。姑爷摇头，在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怕一闭上眼睛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他在等我。
父亲看向了姑姑，姑姑对着姑爷说：“爹，辰子会来的，您先歇会，马上派人去接。”
姑爷听后，这才安神休息了会。
父亲和姑姑一家走出门外，商量要不要带我来看最后一眼，父亲问向姑姑，姑姑同意带我去，满足姑爷的最后一个心愿，让姑爷了无遗憾。
但姑奶哭的太伤心了，她仍没做好姑爷离开的准备，姑奶这辈子就是为了姑爷而活，姑爷是她的全世界，姑爷走了，她的世界就塌了。医生说姑爷还有两天时间，这两天对姑奶来说，是最珍贵的，姑爷多停留一分钟，都是老天对姑奶最大的馈赠。
如果现在带我来，姑爷可能今晚都挺不过去。看着姑奶痛不欲生的样子，父亲不忍心带走姑奶最珍贵的时光，便告诉姑姑先不带我去，让姑奶陪伴姑爷最后两天。
姑爷一下子昏睡了过去，醒来后，是两天后，此时已处弥留之际，回光返照的状态，众人仍在身边，姑爷最后一次睁开了双眼，他看向众人，眼球从右转向左，还是没有看到我的影子，然后眼神中透着不甘、悲凉，目光变得呆滞、定格，最后无奈地闭上了双眼，眼泪从眼角滑落在他苍老的脸颊上。
姑爷，驾鹤西去！
他带着遗憾走了！
众人哭作一团，主事人开始张罗给姑爷办丧。
我接到姑爷离去的消息时，已是当天晚上。父亲母亲刚匆忙从姑爷家回来，我着急问姑爷怎么样了，父亲摇头，告诉我姑爷已经走了！我如晴天霹雳一般，心立马空了，眼泪如柱，嚎啕大哭了起来。
我的姑爷，我最亲的人，他离去了！我再也见不到疼我爱我的姑爷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走了，我的心死了！
父亲见我大哭，赶忙来劝我，我不顾劝阻，撕心裂肺的哭，哭着哭着，不知怎的，突然我的愤怒情绪涌了上来，我对着父亲大喊：“你们为什么不让我去看姑爷，为什么？他是我最亲的人，你们为什么把我丢在家里不让我去？”
父亲解释道：“辰子，都是为了你姑爷好，你去了，见了他最后一面，他会更早的离我们而去。”
“我不信，你们太自私，没有人情，我恨你们！”
“你胡说什么呢，你怎么这么跟你爸爸说话？”母亲突然插话。
“没事，他生我们的气也正常，这事也怪我们，过几天他就好了，以后他会理解我们的。”父亲转头对母亲说道。
“那他也不能这么说话！多没有教养！”母亲也有点生气。
“好了，好了，别责怪他了。”父亲告诉母亲。
然后父亲一把抱起我，对我说：“爸爸跟你说对不起，你舍不得你姑爷，我们也舍不得啊，我们都想你姑爷能好起来，多陪伴我们久些，他是个大好人，是个善良的老爷爷。”
“他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最善良的老爷爷！”我哭喊着说道。
“是的，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明天你姑爷出殡，要带你去。别哭了，今晚早点睡，明天去送你姑爷最后一程。”父亲安慰着我。
我这才不哭，但心里仍然有气。
第二天我去到姑爷家里，送了姑爷最后一程。
一个月后，因为姑奶仍然处在伤心之中，没有从失去姑爷的事情中走出来，所以父亲把我送到了姑奶家，去陪伴姑奶一些日子。
我刚到姑奶家，姑奶看见我立马就哭了出来，她看见我就想起了姑爷，她真的很伤心。
在姑奶家的那些日子，姑奶真的是天天以泪洗面，她跟我讲述着她跟姑爷过去的点点滴滴，他们结婚五十多年，老两口相扶着走过了那么多春秋。从过去苦难的旧时代走向幸福的新时代，他们见证了历史，也是历史组成中的一部分。
如今姑爷撒手离去，独留姑奶一人，姑奶自然伤心与孤独。
姑奶还跟我说一个我不知的细节，说几年前姑爷第一次把我送回新家，在我拽他的自行车，他强行骑走后，回到家里，便开始哭，哭的闷闷叫。姑奶说姑爷很少哭，多少年了没见过姑爷掉一滴眼泪，那次他是真的伤心了，舍不得我。
那次我记得在姑爷走后，我在地上打滚，被大爷带到了新家，不知道姑爷回去后也哭了一场。想到这里，我在姑奶面前也哭了起来，姑奶本来就容易掉泪，她看着我哭，她眼泪更是哗哗不止。
......
有一位作家曾说过，人要死三次，第一次，当你的呼吸消逝，心脏停止跳动，在生物学上被宣告了死亡；第二次，是众人参加你的葬礼，被埋入土中，他们宣告，你在这个社会上不复存在；第三次，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把你忘记，于是你就真正地死去，整个宇宙不再与你有关。
我怀念我的姑爷，我记得我的姑爷，他没有真正离去，他仍旧活在我的心中。那些和姑爷共同的记忆，让我永远怀念。我感谢姑爷给予我的一切美好的记忆，我会用一辈子的时间来珍惜与纪念。
我对父亲的那次生气，当时年纪尚小，不理解父亲的做法，以至于在我日后的青春期叛逆中仍对此事耿耿于怀，心中怨言依存。但在多年后，我理解了他的做法，这是他选择的一种折中的方式，我给予理解。
不过每个人在处理同一件事时即使初衷相同，但决定也不会相同，要我是他，在当时定然会满足姑爷最后的遗愿的。这样姑爷就不会带着遗憾离开，而我也不会遗憾一生。
我像父亲当时说的我理解他，但我不支持他。
......
日子仍旧得过下去，一切都在向前看，父亲不例外，我也不例外，也无法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