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玫瑰花精
花园中央的玫瑰花丛开满了玫瑰花。所有花中有一朵最美最香,那儿住着一个花精。他的身体非常小,小得人类的肉眼几乎看不见他。像任何漂亮的孩子一样,他的样子又好看又可爱。他的肩上长着一双透明的翅膀,翅膀很长,一直伸到脚底。他总是愉快地飞来飞去,飞累了就去玫瑰花瓣后面的睡床美美地睡上一觉。他的房间特别香!那些透明光亮的墙壁其实就是粉红细嫩的玫瑰花瓣。
他整天都在温暖的阳光底下嬉戏,一会儿飞向这朵花,一会儿又飞向那朵花。他在飞舞着的蝴蝶的翅膀上跳舞,他还计算走完菩提叶上的那些大路和小径各需要多少步子。他所说的大路和小径,其实就是我们所谓的叶脉。
天气变冷了,叶子上结了露水,风儿也在吹,这样的天气最好回到家里去。他尽快赶路,但糟糕的是所有的玫瑰花都已经闭上了,他因此没有办法进去。可怜的小花精非常害怕,因为他以前从来没有在外面过夜过,他一直都是很甜蜜地睡在温暖的玫瑰花瓣后面。啊,这简直是要他的命啊!
他知道,在花园的另一端有一个花亭,花亭上长满了美丽的金银花。那些花很像画出来的兽角。他真想钻进那花里去,一直睡到第二天天明。
于是他朝那个花亭飞去。嘘,别作声!花亭里还有两个人呢——一个漂亮的年轻人和一个美丽的少女。他们紧紧地挨坐在一起,似乎希望永远不要分开。他们对彼此的爱,比最懂事的孩子对爸爸妈妈的爱还要强烈得多。
“但是我们不得不分开!”那个年轻人说,“你哥哥不喜欢我们在一起,所以他要我翻山过海,到一个遥远的地方去办一件差事。再见了,我亲爱的新娘,你知道的,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新娘!”
他们互相亲吻,少女伤心地哭了起来,并送给他一朵玫瑰。她在把这朵花交给他以前,先在上面吻了一下。她吻得那么温柔,那么热烈,花儿就自动地张开了。玫瑰花精趁机飞进了花蕊,把头轻轻靠着那些柔嫩的、芬芳的墙壁。他很清楚地听到他们说:“再见了!再见了!”他感觉到这朵花紧紧地贴在了年轻人的心上——啊,这颗心跳动得多么剧烈啊!小花精怎么也难以入睡,因为这颗心实在跳得太厉害了。
这朵花并没有在他的心上贴得太久,年轻人在穿过一片阴暗的森林时把它取了出来,他边走,边吻着玫瑰花。啊,他吻得那么勤,那么热烈,小花精在里面几乎要被挤死了。他隔着花瓣可以感觉到年轻人的嘴唇是多么灼热,这朵花开得那么大,好像是在中午最热的太阳光下一样。
这时一个阴险和毒辣的人从后面冒了出来。他就是那个美丽少女的坏哥哥。他抽出一柄长长的利刃。当那个年轻人正在亲吻玫瑰花的时候,他一刀把他刺死了,接着又砍下他的头,然后把尸首埋在了菩提树底下柔软的土里。
“现在他死了,”这个恶毒的哥哥想,“他再也回不来了,我给他的任务是要翻山过海,在这样长的旅途中是很容易遭遇不幸的,而现在他就已经遭遇了不幸。他再也回不来了,我的妹妹是不敢向我打探他的消息的。”
他用脚踢了些枯叶到新翻过的土上,然后就连夜赶回家去。但是他绝对想不到,他并不是独自回来的,那个小花精一直跟着他,他就坐在一片卷起的干菩提树叶里。当坏人正在挖坑的时候,这片叶子恰巧落到了他的头发上,小花精就躲了进去。现在他戴上了帽子,帽子里非常黑暗。小花精害怕得发抖,同时又对这种丑恶行为感到非常气愤。坏人是在天刚亮的时候回到家的。他取下帽子,径直走到他妹妹的房间里去。这位鲜花般美丽的少女正在睡觉,正在梦着她的心上人——她还以为他在翻山走过树林呢。恶毒的哥哥弯下腰来看着她,发出恶魔才会有的笑声。这时他头上那片枯叶被笑声抖落到了被单上,但是他没有注意到。他打着哈欠走了出去,打算在清晨睡个小觉。
玫瑰花精赶快从叶子里跳出来,钻进熟睡的少女的耳朵里,把刚刚发生的那场谋杀讲给她听,还告诉她那个埋葬她心上人的地方。他还向她描述了坟旁那棵开花的菩提树。他说:“善良的姑娘,千万不要以为这只是一个噩梦,你被子上的那一片枯叶可以为此作证的。”
少女惊醒了,她真的在被子上找到了一片菩提树叶子。唉,她流了多少悲伤的泪水啊!但她不敢把自己的悲痛说给别人听。她房间的窗子是整天开着的,小花精可以轻易地飞出去,飞到玫瑰花和一切别的花儿中去;但是他不忍心这么做。窗子上放着一盆月季花,他坐在其中一朵花上,望着这位不幸的少女。她的哥哥到她房间里来过好几次。他看起来非常高兴,丝毫没有罪恶感。她心里的痛苦,对他只字未提。
夜幕刚一降临,少女就迫不及待地溜出房间,偷偷跑到树林里去。她走到那棵菩提树下,扫掉地上的叶子,挖开泥土,果真看到了被人谋害的他。啊,她哭得多么伤心啊!她祈求上帝,希望自己也很快死去,好去陪伴她那孤单的心上人。
她很想把尸体搬回家,但是她不敢这样做。因此,她把那颗闭着眼睛的灰白的头颅捧起,在他冰冷的嘴唇上亲了一下,然后抖落了头发上的泥土。“我要把它保存起来!”她说。她用泥土和叶子把尸体重新埋好,然后把头颅带回家。在树林中埋葬着他的地方有一棵盛开的素馨花;她折下一根枝条,一并带回了家。
一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就去找来了一个很大的花盆。她把青年的头颅放在里面,盖上厚厚的泥土,然后栽上了那根她折来的素馨花枝条。
“再见了!再见了!”玫瑰花精看着她做这一切,小小的心再也承受不了如此沉重的悲哀。他飞回了花园,在一朵玫瑰花瓣后面重新住了下来。但这朵玫瑰花儿已经凋谢了,只剩下几片枯萎的叶子,还在那绿色的枝子上垂着。
“唉,美好的东西消逝得太快了!”玫瑰精深叹了一口气。
他终于找到了另一朵玫瑰,它的花瓣柔嫩芬芳,这儿成了他的家。
但是,他放心不下那个可怜的少女,每天都要飞出去看一看。每次他都发现少女站在花盆前面,默默地流泪。那苦涩的泪水滴到素馨花枝条上,使得枝条长得越来越青翠,它先是冒出了星星点点的嫩芽,然后又绽放出了白白净净的花骨朵。但是少女却是一天比一天憔悴。她总是热烈地亲吻这些花骨朵。她恶毒的哥哥见了,就会骂她,骂她痴了呆了疯了。他看不惯她这样子,也不懂她为什么老是对着花盆流眼泪。
他当然不知道,在这棵素馨花的下面,有一对怎样的眼睛闭上了,有一双怎样的红唇化作了泥土。少女日渐憔悴,终于有一天永远地闭上了她那双美丽的双眼。那一天,小小的玫瑰花精发现她垂下了头,似乎就要永远睡去,便钻进她的耳朵里,帮助她重温了她和心上人分离的那天晚上花亭里的情景、玫瑰花的香气和他们的爱情。她做了一个非常甜蜜的梦,而她的生命也在梦里消逝了。她死得非常安静,她到天上去了,跟她心爱的人在一起。
现在,素馨花的花骨朵全部盛开了,洁白洁白的,发出阵阵甜蜜的香气,像是在用这种方式哀悼那对不幸的恋人。
素馨花开得又香又美,那个恶毒的哥哥看到了这株花,觉得很喜欢,就把它搬到了自己的卧室,放在床头。玫瑰花精也跟着飞了进去。他从这朵花飞到那朵花,把年轻人被那个恶毒的哥哥谋杀的事,还有那个可怜的妹妹郁郁而终的事讲给花里的小精灵们听。
“这些事我们早就知道了!”花朵里小精灵说,“我们早就知道了!难道我们不是从这被害者的眼睛和嘴唇上生出来的吗?早就知道了!我们早就知道了!”
玫瑰花精不懂,他们怎么能够这样毫不在乎。于是他又飞去把那个坏蛋的罪行告诉了正在采蜜的蜜蜂,蜜蜂们立刻报告了他们的皇后。于是蜂后下令让所有的蜜蜂第二天早晨一齐向那个罪人进攻,直到把他蜇死为止。
可是就在他妹妹死去的头一个晚上,当那个恶毒的哥哥入睡以后,床头的素馨花的每个花苞忽然全开了。素馨花中的小花精带着毒剑,从花里飞出来,先钻进那坏蛋的耳朵,让他做了好多噩梦;然后飞到他的嘴唇上,用他们的毒剑刺着他的舌头。
“我们现在算是为死者报仇了!”他们说,接着就飞回各自的花朵里去了。
当房间的窗子早晨打开来的时候,玫瑰花精和蜂后带着一大群蜜蜂飞进来,想要刺死他。
但是他已经死了。许多人站在床的周围,大家都说:“是素馨花的香气把他醉死了!”
这时,玫瑰花精才知道是花中的小精灵报了仇。他把实情告诉了蜂后。蜂后听了很感动,就领着蜂群在素馨花四周久久盘旋。他们怎么也驱不散。后来,有一个人想把花盆搬走,一只蜜蜂狠狠蜇了他的手一下,花盆因此跌落在地,摔成碎片。
大家看到了那个白色的头颅;于是他们都知道了,躺在床上的死者,原来是一个杀人犯。
蜂后在空中嗡嗡地吟唱,她歌颂着花儿的复仇和玫瑰花精的复仇,并诉说着,在最细嫩的花瓣后面住着一个人——一个能揭发罪恶和惩罚罪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