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这一夜，苏蕾彻底地失眠了，她发现自己幻想中的天堂好像并非天堂，自己的躯壳正在被一点点融化，她想到了救赎，想到了幻灭，想到了自我的存在，或者消失、死亡。
想到这一切，苏蕾却不仅仅只是无法入睡了，而是心理上的恐惧导致她根本无法合眼，这些天所经历的事让她感觉到了这个社会的残酷，也让她感觉到了人情世态的炎凉，她辗转反侧，不止一次在黑暗中问自己，这难道就是自己想要苦苦寻找梦想的天堂？如果这里是天堂，为何又会有这么多的不开心？虽然她很心痛，甚至感到前途渺茫，但她又宁愿相信这个世界并不是完全一片漆黑，自己也还未走到黑夜的尽头，或许这只是偶然。
夜色渐深，苏蕾的心在暗夜里剧烈地起伏，她终于沉沉地睡去，在梦里梦见了自己的大学，父母对她充满了渴求的双眼，最后却在辛济的怒吼声和满脸狰狞的表情中醒来，她大口地喘息，汗水和泪水也打湿了她的身体和被窝。
这个处于极度惊惧和惶恐中的可怜女孩再也无法入睡，起身看了一眼时间，发现离天亮还有好几个小时，但满腹的烦恼如头上凌乱的丝发胡乱地环绕着她的身体，她再也无法合眼，只好坐在床上翻起了杂志，但只要轻轻一动床板就咯吱咯吱响，搅得她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这是一份包装精美的新闻杂志，厚厚的一本，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封面人物是一个成功的企业家，圆圆的脸上镶嵌着一双睿智的眼睛，淡定从容的笑容让人觉得和蔼可亲。
“蔡志忠？”苏蕾在扉页上看到了这个人的名字，“云海最成功的企业家，其家族企业实力位列全球五百强。”
“好厉害啊，要是有朝一日我也有这样的成就该多了不起啊。”苏蕾痴心妄想的时候已经读完了全篇报道，细心的她却从中发现了一处用词不当的地方，虽然算不上错误，但仍然不恰当，她合上杂志默默地想道：“要是让我来写这篇报道，绝对会比这个记者强多了。”
可是她不是记者，准确的说，她还不是一名真正的记者，只是具备一名记者的资格。
苏蕾床头放着很多新闻类的杂志和报刊，没事时都会翻开看看，她关注这些新闻其实并非完全因为新闻本身，而是希望从这些新闻的写作中找到缺陷，证明自己比那些记者厉害，同时也证明自己可以胜任一个真正记者的工作。
可是她仍然不是记者，仍然没有机会成为一名真正的记者。
“你以为不可失去的人，最终还是离开了，你流干了泪水，或者有另一个人逗你欢笑，错过花，你将收获雨，错过雨，你会遇到彩虹，收拾起心情，继续走吧……”她枕着这句话，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合上了眼睛，但她再也无法真正睡去，总感觉自己还朦朦胧胧地醒着，当她被一阵刺耳的闹钟闹醒时，发现手中还拿着那本杂志，但一页也没翻开。
“哎哟，好累呀。”她疲倦地伸了个懒腰，打开窗帘，一缕阳光透射进来照在她漂亮的脸上，她释放出一丝笑容，在她心里，这是全新的一天，之前所有的不快都已经烟消云散。这就是苏蕾，所有的烦恼在她心里都不会过夜，这也许正缘于她的性格，她从小都这样，一直都不愿让烦恼太久占据自己的心灵空间，她也常常告诉自己：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明天还得继续生活呢！
是的，都过去了，一切的不快在今天的太阳升起的那一刻都已经过去了。
苏蕾要继续开始寻找自己的梦想，她走出那间小房屋时也对自己说道：“姓辛的，见你的鬼去吧。”
她第二次来到了那家报摊前，买报纸的老人一眼就认出了她，直接把一份报纸递到了她面前说道：“姑娘，这上面有很多招聘广告，希望有适合你的！”
苏蕾心里涌起一种莫名的感动，她凝望着老人脸上的皱纹，还有那双粗糙的双手，突然又想起了辛苦了一辈子的父母，慌忙掏出一枚一元硬币递给了老人，迅速扫了一眼所有的信息，然后搭上了去北门的公共汽车，她在车上回想着老人苍老的面容和笑容可掬的神态，在心里甜甜地笑了起来。
半个小时后，她到达了目的地，然后顺着广告上所给出的地址找了过去，但找了一会儿却迷路了，只好在十字路口向一位交通警察求助，这才知道那家叫做《爱美》的杂志社离自己现在所站的位置并不太远。她快步走过路口，然后穿过一条步行街就到了一栋高大的写字楼前。
《爱美》杂志社在这栋大楼的第十三层，苏蕾在电梯里看见指示灯上的数字不断地逐层递加，她想起了“13”在外国人眼中是个不吉利的数字时突然哑然失笑，因为她根本就不是一个迷信的人，相反自己还对这个数字有着特殊的感情，因为她的生日正好在一个月的十三号。
她走出电梯时却没有一眼就看到《爱美》杂志的标志牌，正在东张西望考虑该往哪边走时，一个打扮妖艳的女子从不远处飘飘而来，浓浓的香水味呛得她几乎窒息，她鼓起勇气满脸笑容地拦住那名女子请问《爱美》杂志怎么走？
“跟我来吧。”那名女子的眼睛好像长在额头上似的，根本就不看她一眼。
苏蕾没有介意她的态度，而是很高兴地说了声谢谢，然后紧紧地跟在她身后走向了左边的通道，直到在走道尽头一个不太显眼的位置才终于看见挂着《爱美》杂志标志牌的大门。
原来她就是这家杂志社的员工啊，看来自己是问对人了！苏蕾跟着那名女子走进这扇大门时又感激地说了声谢谢，但她却耷拉着脸没有任何表情地说道：“小姑娘，你是来应聘的吧，左边第一个门是总编的办公室。”她冲苏蕾努了努嘴，然后便飘走了。
苏蕾听人叫她小姑娘，当即无言地笑了起来，然后开始打量起这间不算太大也并不豪华的写字间，但突然间便从那些鸽子间探出一些脑袋来，那几个帅哥靓女像看见外星人一样瞪大双眼看着她，其间还夹杂着一阵怪异的笑声。
那些怪异的目光和笑声令苏蕾闻到了一些敌意和另外一些复杂的含义，但她没有多想，径直走向了总编的办公室。
“您好，我是来应聘的……”苏蕾长在门口轻轻地敲了敲门，话还没说完却被办公桌后面那张肥硕的脸吓得打住了，因为她实在无法把那张脸与“总编”的形象联系起来，在她心里，“总编”应该是有知识的文化人，但她却从那张脸上看不到一点文化味。那张肥硕的脸看见她时似乎也愣了一下，但立即趾高气扬地指着办公桌前的椅子说道：“坐吧！”
苏蕾忐忑不安地坐了下去，但房里的气氛却令她感觉很不舒服，她内心很快就生出了一种非常想要逃走的感觉。
“你是来应聘的？”那张肥硕的脸上长着一双小眼睛，苏蕾从那双小眼睛里根本看不到对方的任何表情，她缓缓地点了点头，却没吱声。对方又问道：“那么请你告诉我你会些什么？”
苏蕾差点被问倒，但她赶紧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说道：“我大学学的是新闻，所以只要与新闻相关的东西都会，包括采访，写稿……”
“行了行了，我的意思不是指这些。”他轻轻地敲了敲桌面接着说道，“我是想了解一下你的社会交际能力如何？”
苏蕾想起辛济也曾经问过她这个问题，她恍惚间感觉自己前来应聘的并非记者岗位，而更像是在应聘公关小姐，但她吸收了上次的教训，没有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说道：“我在大学期间学习过一些关于交际的知识，而且在家乡的报社实习期间也有过一些经历，虽然交际能力不强，但我会很努力，会很用心去学习。”
总编对她的回答似乎很满意，一边听一边点头，而后说道：“你应该知道我们杂志的名称就叫做《爱美》，所以作为本杂志的编辑和记者，自己首先必须要爱美，当然啦，前提是你自己必须是一个帅哥或者美女，这样才能担当起杂志的重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苏蕾好像明白了，却又好像没明白，总编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羞红了脸。
“你满足了我们所需要的前提条件，那就是漂亮，但你还不会打扮自己，像你这样的条件，如果稍微包装一下，我相信以你的条件一定会迷死很多男人啦。”
那些听起来像是夸奖的话语却让苏蕾感到变了味，她垂着眼，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我们的杂志面向全国发行，所以杂志社员工的待遇不算是最好的，但也不是最差的，如果你想要得到高报酬，也必须付出辛勤的劳动。”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必须提醒你，我们这儿有三个月的试用期，试用期间没有基本工资，全凭你自己赚，能赚多少是多少，等你转正后才有基本工资。”
“好了，如果没有别的事，你明天就可以来上班了。”
苏蕾像一个耐心的听众一样只是安静地听着，但她并没有做好要到这家杂志社上班的准备，此时也还没从那些话中缓过神来。
“苏小姐，你考虑好到这儿来上班了吗？”
苏蕾轻轻地摇了摇头，却很快又点了点头。
“OK，点头就代表你同意来我们杂志社上班了，现在我代表杂志社全体同仁欢迎你！”他向她伸出了手，她怯生生地轻轻地跟他握了一下手，然后回头看了一眼门外的鸽子间问道：“总编，那我工作的位置在哪里？”
“哦，这你不用担心，明天早上等你过来的时候，我会给你安排好的。”
苏蕾其实还没有想到自己是否该来这儿上班，当她在走出杂志社的门口时突然感觉自己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梦，她一次又一次地问自己是否该接受这份工作，却仍然无法做出决断。不过好歹已经有了一份工作，她的心情相比之前也稍微放松了些，但她沿着街道漫无目地游荡时，心里也空荡荡的，像挂着一个水桶晃来晃去，晃得她心里一点底气都没了。
在走过一家麦当劳时，她透过明亮的玻璃看到了里面繁忙的世界，坐在里面的人正在享受着空调和食物，而自己却在闷热的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她何尝不想走进去喝一杯冰爽的饮料，也何尝不想坐下来好好休息一会儿，但她想起自己离家时带来的那么点钱已经所剩不多，只好羞涩地捂紧了口袋。
算了吧苏蕾小姐，都到了这时候了，你还装什么清高呢？好歹这也是一份工作呀，好歹这份工作也可以暂时让你度过难关，再说了，在没有找到更好的工作之前，你还有别的选择吗？苏蕾感觉自己就像在一个蒸笼里行走，汗水顺着脸颊一直流到了嘴里，她却没有感觉到汗水的咸味。
她又想起了正在家里等她消息的父母。她刚毕业那会儿，父母想尽办法找关系在省内一家报社给她找到了一份当实习编辑的机会，如果她愿意去，等实习期结束时也许可以留下来，但她拒绝了，因为她知道在那家报社工作就等于混日子，每天的工作就是和一群等着退休的家伙喝茶聊天，然后等待下班回家，所以她希望自己出来闯一闯，她想在外面的世界里闯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做一名真正优秀的新闻工作者。
“蕾蕾，如果出去找不到工作就回来吧，你爸都已经给报社说好了，你回来还可以去那儿上班。”母亲在送她上车时再三叮嘱，她虽然满口答应，心里却已经给自己切断了退路，她告诉自己这次出去如果不成功便成仁。
母亲身体不好，常年靠吃药维持着，父亲也退休赋闲在家，一家人仅靠着父亲的退休工资维持生活。懂事的苏蕾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读大学时从来就不浪费一分钱，还一边读书一边做着多份兼职，她期待自己毕业后可以找一份好工作，赚钱养家，给母亲治病。
想到这些，苏蕾的眼圈红了，她站在大街上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在电话里告诉母亲自己找到工作了，母亲在电话那边嘘寒问暖，叮嘱她不要太节约，不能饿肚子，如果没钱就说一声。苏蕾的声音有些哽咽，但她没让母亲听见，捂住电话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然后告诉母亲自己一切都好，让他们在家里不要担心。
“家里的一切都好，妈妈的身体也好，你爸他每天下午都陪我出去散散步，散散心……”
苏蕾听着母亲的话，心里涌起一股极大的幸福感，也也宽了不少。挂断电话，她环视着自己周围的高楼大厦，还有川流不息的车辆差点就哭了，但她忍住没让自己哭出来，只是轻轻地擦了把汗，然后坐上了回出租屋的公共汽车。
一回到出租屋，包租婆就杀气腾腾地冲了出来，苏蕾呆呆地站在那儿，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从今天开始水费电费涨价，如果你不愿意租可以马上搬走。”包租婆双手插在腰上，像一个夜叉。
苏蕾不知哪儿得罪包租婆了，怯怯地说道：“我租房的时候不是已经说好了吗？怎么会突然涨价？”
“哼，租房的时候是租房的时候，现在是现在，总之这是我的房子，我想涨价就涨价，如果你不愿意就马上搬走，我这儿的房子可是俏得很。”
苏蕾看着包租婆满脸霸道的样子，心想自己现在寄人篱下，多说无益，只好委屈地接受了包租婆的无理要求，虽然她知道涨价对她意味着什么。
“算你还识相。”包租婆撇嘴说道，“我没涨你的房价已经算对你客气了，不过你可得记住了，电费随便你用，因为都是你自己出钱，但是水费你可得节约点，你一个月才给三十块钱的水费，用超了还得我来付，到时候帐可就不是这样算了。”
苏蕾感到非常窝火，憋了一肚子气但又不好发作，但她知道这时候不能跟房主闹翻，自己一时根本找不到合适的房子。她回到屋里才开始生闷气，心想这云海的人怎么都这样啊，不过她转念一想，自己现在孤身一人在云海，加上一无钱二无势，当然谁都可以欺负她了，不过她又想起了那个卖报纸的善良老人，心里暂时暖了一下。
“等我有钱了，看谁还敢欺负我！”她这样想着，外面突然传来包租婆跟一个男人的窃窃私语声。
“不行啦，你看我都涨价了，但她仍然厚着脸皮不搬，我算是再也没办法啦。”
苏蕾听出这是包租婆的声音，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接着说道：“这是你的房子啦，你让她搬她还不得搬吗？”
“算了算了，做事还是不能太过分了，我们之间签了合同的，你还是再去别处看看吧，等有了空屋我再给你打电话。”
“唉，你可真是个好人，放着钱也不赚。也只好这样了，那下次有人搬出去记得电我哦！”
“一定一定！”
苏蕾虽然不清楚外面说话的两人是什么关系，但她这才明白，原来包租婆是想用这一招逼她搬家，她气得直想骂人，但她又不会骂，只好恼火地抱着枕头生闷气，却又只能在心里忿忿不平地诅咒起来：“包租婆，我祝你今晚做个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