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萧墙其二
天流阁内,几个少年围着木几坐成一圈,气氛有些凝重。
“所以,那些内奸真是高丽派来的人?”听完林晚一番叙述,林暮惊奇地看向极天鸿,“鸿哥哥,你也太神了吧!”
极天鸿摸了摸下巴,却并未如往常一般得意洋洋。他一边不动声色地将向林晚蹭过去的林暮拉回身边,一边忧道:“沧浪崖历史悠久,近百年一直在高丽做地头蛇,若是没有好处,只怕高丽皇室不会放任他们发展壮大。”
“没有皇权撑腰,区区地头蛇的手伸不了这么长。”林晚面色微冷,“高丽的藩臣之心,怕是变卦了啊!”
林暮狠狠咬了咬牙,恨道:“这些人为了一己私利,竟丝毫不顾黎民百姓,如此虎狼之心,人人得而诛之!”
“好在我们提前察觉,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林晚安慰道,“武典会后天就要暂时闭幕了,之后你们要到哪儿去?”
“现在江湖危机重重,自然要先回师门禀报。”越皎皎爽快回应道,“晚姐姐打算怎么做?”
“师父要我去九京。”林晚脸上神色淡然,心中却是十分不舍。极天鸿和林暮悄悄对视一眼,神色均变。林暮偏过头抿紧了嘴唇,极天鸿强颜欢笑道:“可惜,你我那三年之约,终究没能分出胜负。”
“来日方长,总还会有机会的。”林晚扣紧了十指,轻叹一声,“但是……”
“青春易逝,又有多少个来日……”极天鸿苦笑一声,不忍再言,匆匆起身,“我先走了!”
见他拉着林暮落荒而逃,林晚张了张唇,要说的话尽说被堵了回去,心中无端升起一股恼意。她转身见到獬豸正笑得四脚朝天,一脸兴灾乐祸,不由得更恼了,一把拎起它摔门进了里屋。
阁外,林暮侧耳听了一阵,脸色转阴,苦道:“鸿哥哥,你看你干的什么事!姐姐明明还有话和你说,你却……”他给了极天鸿一拳,“现在好了,怎么办?”
极天鸿也是一脸烦闷,实在没心情理他,一掌格上:“你行你上,别烦我!”
“你你你……”林暮气不打一出来,“你以前行事不是特别嚣张吗,怎么不把这胆子用到正事上!一见到姐姐你就束手束脚,连话也不肯多说,你是怕她打你还是怕苏阁主打你啊!”
“你懂什么!”极天鸿抚额闭上了双目,也在生自己的气,“我就是……怕我说错什么话……她又不是三年前的那个小丫头了,我……”
因为太过珍重,生怕自己说错了一句话,做错了一件事,惹得她一去不复返,结果到头来手足无措,反而弄巧成拙……想到这儿,极天鸿又是一阵气闷,狠狠捶了自己一拳。
林暮怔了怔,神色转向无奈。他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搭上极天鸿的肩道:“鸿哥哥,你怕什么呢?姐姐要是不喜欢你,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默许你越界?你们这几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有斥责过你吗?我没见过她会那样对着别人笑,会那样因别人恼,会那样担心别人在山林里露宿睡不好,顶着窝藏魔道的罪名让你住进天流阁!她自己不承认,要是你也……一个一个的都这么不坦率,你还想等到什么时候!”林暮一股脑将想说的话吐了出来,方才放开了极天鸿,把他晾在原地吹风,“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极天鸿被他的一席话砸得头晕眼花。他就像一个饥肠辘辘的乞丐,被猛然出现在面前的珍馐晃晕了眼,目瞪口呆,连筷子都忘了拿,平日里对美食的渴望,在真正面对时全化成了泡沫,只剩下一句梦呓般的喃喃自语:“这是真的吗?”
等到极天鸿懵懵懂懂将自己与林晚的回忆全部重放了一遍,拼出了个大概时,林暮和越皎皎早走远了,他抬起步子追了上去,脑子跟着后知后觉地启动,却又开始重复一句话。
“我要去九京……”
林暮回头望了望,见极天鸿终于动了起来,不由得长出一口气:“好了,总算开窍了!”
“少主,这样真的好吗?”越皎皎一边将手中的信撕碎,一边哭笑不得。
“没事没事,江首座那边我写封信说明一二,统一好口风就行。”林暮得意不已,“反正江首座也要他去九京探查,现在他肯定自己要去那儿找姐姐,我们索性就不让他看这封信了,让他也知道自己需要做些什么。一箭双雕,岂不美哉?”说罢,他弹了弹手中鸣羿的小脑袋,“你要是敢把私扣来信这事捅出去,我立刻炖了你,知道不?”
鸣羿被他掐住了两只爪子,无精打采地扑腾了两下翅膀,乖乖趴在他手上装温顺,再也不敢造次。见状,越皎皎更加哭笑不得:“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连人家一只小鸟都要欺负。”
武典会落幕后,十宗首纷纷按计划展开了行动,七贤派、点苍宫率诸派清查联盟内部,黎洛赶往皇长子驻守的雁门关,元易和文璃与异派和谈,苏瑶瑟前去同魔道会面,青衣子和木梵南下边州郡,密切监视南越动向。而林晚、苏清心,陆云生和程冥阳四人则受命前往九京,在元易三人结束和谈赶来支援前潜入城内,寻找蛛丝马迹。
三日后。
沧海郡,是行香郡的临郡,每日车马川流不息,人民生活富足安康。
苏瑶瑟和舒秦缓步走进一家豪华酒肆,苏瑶瑟再度劝道:“大哥,我一人真的没事,你别这样了。”
“阿浅,你说的什么话!”舒秦摇头,“反正都一起来了,怕什么?”
苏瑶瑟见状无奈长叹一声,走向柜台:“掌柜,可有一位江先生在此歇息?”
“哎,有的,夫人可是苏夫人?”掌柜问道,“江先生吩咐过,若是苏夫人和夫人同伴来了,就让小的给请进来。”
“是,你带我们去吧。”苏瑶瑟玉手轻握,那江先生自然是如今九嶷首座江逝。她和舒秦跟在掌柜身后,不多时,就进了一间静室。掌柜旋即退了出去。
“苏阁主,别来无恙。”江逝就坐在桌旁,见状微微一笑,起身相迎,桌边还有一位美妇,正咕咕哝哝的不知同恒玄之说着什么。
“恒教主、江首座、应谷主,许久不见。”苏瑶瑟不卑不亢,但声音依旧冷淡。
“嘻,早听闻苏阁主是武林闻名的冰山美人,今日一见,当真如传言一般。”释欢谷谷主应红袖妩媚双眸尽数聚焦在苏瑶瑟身上,眼中的好奇之色收也收不住,旋而一转,“后面这位……哟,这不是残剑谷梧谷主吗?当真是稀客啊,不知梧谷主怎么突然对我们的事如此感兴趣了?”
“我义妹要孤身一人来见你们,我放心不下。”舒秦冷冷回应。
“原来苏阁主和梧谷主竟是结义兄妹,失敬了。”江逝笑道,“只是十宗首那么多人,都不敢来吗?”
“是怕你们一言不合拔刀相向吧。”苏瑶瑟依旧不愠不火。
“不知苏阁主对和谈意下如何?想必你和其他掌门都已经商议好了吧。”应红袖示意两人坐下,“最近我听说,太山宗元易掌门似乎对苏阁主有意啊,只是不知何时能喝到喜酒呢?”
“轰!”电光石火间,激烈内力冲突已经爆发。苏瑶瑟平静面容立刻被打破,如冰双瞳第一次喷射出了火,舒秦迅速上前紧紧握住苏瑶瑟的手,止住她抑制不住外溢的内力。同时一言不发的恒玄之突然起身,挡住了她的内力冲击。舒秦柔声道:“阿浅,冷静。”
“抱歉,不要和我妹子说这些。”舒秦冷冷望着应红袖,“不知他人的过去,就最好不要轻易妄论。”
“哎哟,是我不对,苏阁主还请见谅。”应红袖见状,急忙赔不是,岔开话题,“咱们不聊这个了……对了,我的弟子们说你最近似乎对玉梅峰那一带很感兴趣,是对玉梅花毒有兴趣吗?或许我们还能帮阁主一二。”
苏瑶瑟尽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冷然道:“一位故人失踪之处,怀故情探看罢了。”
“好了,言归正传。”江逝见局面隐隐有再度恶化的趋势,忙道:“高丽、南越所作所为,我们也不会坐视不管;若是真心求和的话,我们自然会同意。”
“休战期间,各派弟子不相互残杀,若有共同敌人当得而诛之。”苏瑶瑟颔首,将一封元易早就写好的书信推了出去。恒玄之默默接了过来,细细看起来。
“大哥,你意下如何?”江逝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恒玄之,见他沉吟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那就这么定了。”应红袖笑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正事说完了,苏阁主、梧谷主,不如留下少斟几杯?”
“不了,我还有事在身,需赶往九京。”苏瑶瑟立刻起了身,“告辞。”
很快,房中就只剩下了三人。
“大哥,你刚刚为什么一直不说话啊?”江逝奇道。
“没什么。”恒玄之慢慢踱至窗边,看着苏瑶瑟与舒秦消失在人流当中,心下,不胜悲凉。
“大哥,你说苏瑶瑟刚才反应怎么会那么大?”应红袖也疑惑道,“我说得没错啊,武林中谁人不知她的冰山美人之称?别说元易,就算是那梧下客,恐怕也对她有几分情意。”
“别人的过去,不是我们能触及的。”恒玄之几不可闻的长叹一声,“或许,她在十二年前继任凌竟阁主之前,有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吧……”
我徒然看着你沉沦伤悲,却不知如何化解你心上寒冰。
我不敢面对,也不能面对,就这样,不过几步之距,却如阴阳两隔。
九京,华夏皇都,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华夏雄州雾列,而九京则是其中的俊采星驰之都。
程冥阳心中有一万个想拔剑砍了眼前这小子的冲动,却碍于休战协议,只好暗自咬牙切齿,看着极天鸿继续厚颜无耻地走在林晚身边。
“我说,现在我们才三个人,你就气成这样。那等几天后应千千他们来了,你难道要气疯不成?”林暮笑嘻嘻看着程冥阳,吹了个长长的口哨。
陆云生冷冷看向极天鸿,面无表情:“有何贵干?”
“我们现在好歹和谈了,来帮忙不行吗?”极天鸿耸了耸肩都,“都说陆少侠人中龙凤,温文尔雅,怎么一见我就这么剑拔弩张?”
“旧仇未消,难不成要我喜笑颜开?”陆云生强忍怒火,维持着彬彬有礼的风度。苏清心生怕他克制不住大打出手,将他拉到自己身边,远离了极天鸿。
见他不解释,极天鸿自嘲一笑:“得,又是不知哪辈人的旧仇,全扣在我身上。你们把旧仇当丹书铁券还是传国玉玺呀,这么稀罕?”
“行了,别说了。”林晚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袖,低声道。见陆云生和程冥阳都是一脸嫉恶如仇的神情,她头疼不已,道:“人家好心来帮忙,我们也不能太过苛刻。现在我们身处寻常市井,万万不可相斗,一来叨扰民众,二来容易打草惊蛇。”见众人神色稍缓,她又道,“不如这样,我们分头行动,我和极天鸿去商市看一看,小清你们去茶馆酒肆探探消息,林公子二位麻烦前往鸿胪寺查上一二。”
林暮求之不得,立刻满口答应,心满意足地看着林晚把极天鸿这个祸害领走,看向仍在怄气的程冥阳,更加灿烂了起来:“那晚上客栈见,走喽!”
程冥阳一脸茫然:“为什么这小子这么高兴?我更想打他了!”
“行了行了,咱们走吧,可不能输给他们!”苏清心一手一个,总算将两人拉回了正轨上,“走,干活去!”
另一边,极天鸿兴高采烈,好不容易才压下了眉飞色舞的欲望。他顺手买了两个糖人,二话不说就塞给林晚一个,林晚无奈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一边卖糖人的老头不乐意了,插嘴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您家相公多宠您呢,我看夫人您面色红润,一定能生个大胖小子,要不我再给您做个娃娃?”
极天鸿哈哈大笑,也不顾林晚猛扯他的袖子,连声道:“好,好!您老人家手艺好,内人一定喜欢!”
最后,林晚一手拿着一个糖人,脸颊通红,一脸想暴起伤人的神情,却是将两个糖人紧紧攥好,舍不得吃。极天鸿见状忍不住原形毕露,又开始贫嘴:“没事儿,吃吧,明天相公给你买更好的。”
林晚的脸又烧了起来,愤愤咬了两口糖人,极天鸿晃了晃自己手里的糖人,笑道:“他的娇妻幼子全被你吃了,我也把他送进你肚子里,让他们一家团聚吧!”说罢,他手腕一转,将糖人送进了林晚口中,林晚被他粘了半张脸的碎糖,又说不出话,气得不住跺脚,收起糖人给了他一拳。
“好好好,不闹了,我们干正事儿去。”极天鸿笑得肚子疼,好不容易直起了腰,拉着林晚继续向前走。
“你这人……会说话就多说点不行吗?”林晚气鼓鼓侧过了头,“你那天掉头就走,气得我真想……再也不理你了!”
极天鸿的心猛然跳了起来,在胸腔里不住翻江倒海,他情难自禁,一只手下意识就揽住了林晚:“那可不行,我可要闷死了!”
说罢,他才意识到两人的行为太过亲昵,立刻慌了神。然而,林晚眼角抽搐了几下,手臂微微抬起,最后却放了下来,低下头吞吞吐吐:“随……随你怎么样,我才懒得管呢。”
极天鸿简直要飘飘欲仙了,只想兴奋地连声大喊起来,他深吸了几口气,笑道:“你是要把下巴插进脖子里吗?”
“不是,快滚!”
九京做为华夏帝都,经商之人遍布大街小巷,而外族的商户则主要集中在商市的四海街一带,林晚和极天鸿行至此处,不再打闹,纷纷收拢了心思,细细观察起来。在四海街转了一圈,两人在街角的茶摊坐定,林晚低声道:“有古怪。”
“太刻意了。”极天鸿点头,“偌大一个商市,几乎没有南越和高丽的生意人。这不是邪门,是刻意的掩盖。”
林晚忽然道:“如果我是南越,我找到你,想动华夏……”
极天鸿一凛,环顾四周,轻轻将食指放在唇上。林晚会意,改用眼神交流,“然后,你同意了。”
但华夏很大,我们要找到突破口,极天鸿无声地用眼神回道。
林晚垂目沉思,旋而抬眸看向他:“边州?九京?
九京是京城,选这里。
怎么动?
下毒。极天鸿目光微冷,轻轻笑了一笑。你们不是最擅长这个么?
可行。林晚目光了然,微微眯起了眼睛,对何人下毒?
栋梁。
栋梁何在?
萧墙之内,你无法进入,但我可以。如何?
顷刻间,两人心中一片雪亮。
“我们走。”极天鸿猛然起身。
“明枪易挡,暗箭难防。”林晚冷声道,“更何况……”
这暗箭还是自俯首称臣百余年的藩国手中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