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萧墙其三

夜色涌起，万籁俱寂，威严的宫禁中，两队披甲侍卫擦肩而过。为首的队长见对面队中有两个生面孔有些起疑，可他又一眼扫到两人腰间腰牌，便未再多想，带队离去。

这两个侍卫跟在队尾走了一段，不多时便闪身躲进了阴影之中。再出来时，已换了一身装束。

极天鸿绕有兴趣把玩着手中腰牌，笑道：“丫头，你是从哪弄来的这东西的，这么好用？”

“陛下随侍中有太山宗弟子，我托程师兄借来的。”林晚直视前方宫院，面色肃然，“就是这里了……那位兄弟对宫中之事了解颇多，告诉我们陛下膝下柔乐公主并非己出，而是九年前被送来当质子的高丽长公主。我们现在没有线索，只能从她入手了。”

“长公主？高丽那个小皇帝的姐姐？”极天鸿若有所思，“那么现在与南越勾结的高丽皇族，要么是野心勃勃的摄政王青阳祁，其要么便是铤而走险欲扳倒摄政王的皇帝姐弟了？”

“我们走吧，一问便知。”

沁蕊宫内，夜深人静。公主赵柔乐放下手中女红，一旁的侍女立时会意，忙命人去厨房传参汤。赵柔乐将奉上的参汤喝了几口，便命中侍女更衣，准备休息。她体质虚弱，禁不住风，侍女们便将重重帘幕全放了下来，自行退出静候。她们几人刚一转身，颈上就传来一阵剧痛，齐齐倒地。极天鸿顺势接住几人，放在一边，低声问道：“怎么样？”

林晚已进了屋内，将那碗参汤端起，端详片刻，笑道：“无妨，我加的分量不重，她半个时辰后就会自行醒来。”

极天鸿也处理完了外面，闪身进了里屋，扫了赵柔乐几眼，奇道：“这公主生了什么病？一张脸瘦的不像活人一样。”闻言，林晚搭住她的脉搏，顿时色变。她沉吟片刻，翻腕取出一枚寒髓针扎入赵柔乐阴交穴，那针尖居然霎时变得漆黑无比。

“她中毒了？”极天鸿看得仔细，登时瞠目结舌。

“不错，这实在是我们始料未及的事……”林晚一面沉思，一面将寒髓针刺入赵柔乐的灵道、少府、郄穴、劳宫、侠白、经渠六处穴位，所经之处，针尖俱是乌黑一片。“她脉象紊乱，少阴、厥阴、太阴三经中毒已深，若是个习武之人，这辈子别想再有丝毫内力了。所幸她所中之毒是慢性发作，兼之对习武之人危害极大，对常人却是效果略减，因此，她虽中毒已久，却还能撑到今日。”

极天鸿眼睛一亮：“你说的……是高丽沧浪崖的极乐散？”

“正是。”林晚一手搭上赵柔乐额头，侧身看向极天鸿，“极乐散和你们的往生牡丹虽同属八奇毒，但毒性阴柔，如附骨之疽般将人的精气神全部吞噬殆尽，中毒者最终会在睡梦中无意识的死去。”说到这儿，她紧张地探了探赵柔乐的鼻息，才道，“而且，极乐散虽然可解，但对身体造成的损伤却是终生无法弥补。她中毒应有三年左右，若不立刻解毒，就怕半月之内便会丧命。”

“这时间太巧了些。”极天鸿似乎想起了什么，倚着墙壁忽而冷笑不止，“这让我想起了些旧事……三年前让咱们当了替罪羊的那个异国人和皎皎中的焰神蛊毒。”

林晚耳边如遇惊雷，霍然站起：“你是说三年前他们就开始了？！”

极天鸿缓缓点了点头，面如冰霜：“三年前，有人故意设计你我在洞庭湖上相见，接着散布谣言，意欲加害，可惜元易那家伙没上当，这事不了了之；他转头想来害我，却不知怎的害成了皎皎。之后咱们各自闭关，他找不到门路，只好转身来布置皇宫中的局，拿赵柔乐下手。”言毕，他神色稍缓，续道，“不过幸好我们来得及时，也找到了幕后黑手……除了摄政王，还有谁会对一个远在异国的质子提心吊胆？”

林晚轻轻颔首，正欲接话，忽闻窗外传来一个轻轻的声音，“公主殿下，宣王殿下来了。”

林晚和极天鸿一齐怔在原地，只听窗外小宫女叫了几声，不见答复，随后一个少年便道：“无妨，双成，我来吧。”窗外隐隐露出一个人影，只听得少年道，“阿柔，我进来了。”言毕，只见一个少年一个鹞子翻身，从窗户翻了进来。这少年身着金丝紫袍，头上簪笏熠熠生辉，面如冠玉，着实是一表人才。可惜他还没看清眼前景象，就被极天鸿一把挟住，用帕子捂住了嘴。极天鸿厉声道：“别出声！”

窗外，那宫女双成察觉不对，正欲放声尖叫，就被林晚一指点了哑穴，也运进了屋内。少年皇子惊得目瞪口呆，竟忘了挣扎。

“深夜打扰二位幽会，着实对不住。”极天鸿一柄短剑按在少年颈间，不怀好意一笑，“不过殿下还是不要叫人的好，刀剑无眼，请多加小心。”

“让我来，你去看看那碗参汤有没有毒。”林晚横了他一眼，向皇子施了一礼，“深夜闯宫，在下万死难辞其咎，只是事关社稷安危，请殿下稍安勿躁，其中原委稍后便知。”

言语间，极天鸿已在屋中端着参汤转了几圈，最后步子一停，在那个被他打昏的送汤侍女面前蹲下：“晚丫头，找到证据了——这小宫女在指甲里藏了毒，送汤时正好顺手加进去。”他扫了那大惊失色的少年一眼，道，“反正人也来了，就在这里问清楚吧。”

林晚正有此意，转身将赵柔乐自榻上抱了出来，那少年急得一把扯掉口中帕子，接过赵柔乐，焦急问道：“阿柔他中毒了？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二位……”此时，赵柔乐也悠悠转醒，见到身旁众人，不由得低低叫了出来。极天鸿见状叫小宫女弄醒，径直推到了几人面前。林晚会意，问道：“不知阁下是哪府中人，青阳祁手下……还是沧浪崖？”

闻言，屋内众人神色剧变，赵柔乐惊恐万状，少年皇子呆若木鸡，那小宫女则好似遭到了晴天霹雳一般。她眼中迅速闪过一丝惊惧，旋即嗫嚅道：“不……我……我是汉人！我什么都不知道！”

“哦？”极天鸿冷笑数声，“那再告诉你，我名唤极天鸿，这位是凌竟阁林晚少侠。”听到二人名字，小宫女面色又是一变，极天鸿步步紧逼，续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好，把你的双手伸出来，若我们找不到半点下毒的痕迹，那你就清白了。”林晚与他极有默契，转眸看向少年皇子，“殿下若是相信在下，就请将那碗参汤端来。”

少年迟疑片刻，还是鼓起勇气端起了参汤向林晚走来。见他越走越近，那宫女眼中精光一闪，忽而扑上，一边大喊：“殿下，小心这两个贼人的奸计！”

极天鸿早就全神贯注戒备着她，当即一脚踢上，劈手夺过她袖中的匕首，反手点了她的哑穴：“若你真是居于深宫的无知宫女，又怎么会在听到我们的名字后如此反应？呵，我还没问，你的狐狸尾巴倒先自己露出来了！”

“这……是青阳祁想害阿柔？”少年此时也是反应过来，后背冷汗涔涔而下。

“恐怕不止。殿下，得罪了。”林晚微一俯身，将寒髓针刺入少年阴交穴内，针尖果然也迅速变黑，“看来，殿下和公主一样，也中了极乐散。殿下近日可有神思纷乱，夜不能寐，身体赢弱之感？”

皇子登时大惊：“正是！我……我是中了那极乐散吗？”

“你命大，死不了。”极天鸿不无嘲讽道，“极乐散是慢性毒，虽说是天下八大奇毒之一，但有晚丫头帮你，也没什么大碍。”他看向林晚，“丫头，只怕宫中不少人都中毒了吧。”

“是。”林晚点头，看向皇子，“殿下可愿相信我们？”

那皇子沉默片刻，竟猛然跪了下来：“光恬无知，谢两位少侠救命之恩，但，但请少侠能否施以援手，救救阿柔和我其他中毒的兄弟姐妹？”

“光恬，这么说你叫赵光恬了？”极天鸿饶有兴趣的支着下颔看戏，“和我们近日打探的不错，宣王殿下，初次相见，在下九嶷极天鸿，这位是凌竟阁的林晚姑娘。”

“殿下请起。”林晚运气内力，将赵光恬轻轻托了起来，“事关华夏安危，我们定会全力以赴，但还需二位殿下相助。”

赵柔乐忙道：“少侠尽请吩咐便是。”

“你宫中，有谁是最靠得住的？”林晚问道，赵柔乐立刻看向一旁不能动弹的双成，道：“双成和太监小何子自幼与我一同长大，绝对可靠。”

“那好。”林晚迅速解开双成穴道，“麻烦你叫那位小何子来，把这位姑娘先软禁起来。极天鸿，你去告诉陆师兄、林公子他们实情，若情况严重，我们两人没法救下所有人。天明之前，务必赶回此地。”

“那你呢？给这位宣王殿下诊治？”极天鸿在得到肯定答复后，哀叹一声，“唉，难道我还不如一个刚刚认识的皇子吗，丫头？”

“别废话了，要不我去，你来？”林晚没好气横了他一眼，极天鸿狡黠一笑，旋即人影全无。

很快，双成就叫来了小何子，两人一同把那小宫女关到了偏殿里，而赵光恬、赵柔乐则和林晚一同到了赵光恬的寝宫商阳宫。这位宣王殿下今年二十一岁，排行第三，可谓是几个皇子中最具雄才大略的一位，也是四个皇子中最受当今皇帝器重的儿子，广受京城百姓赞扬。一番诊治后，林晚长处一口气；“殿下中毒应该半月有余，所幸分量不重，想要根治不难。”她取出两颗丹药，递给赵光恬，“这是师父研制出的解药，只针对极乐散一种毒起作用，于殿下正宜。”

“少侠不必称我为殿下。”赵光恬笑道，“如此敬称，光恬受不起。若是少侠不嫌弃，称我一声公子便好。”

林晚点头，待赵光恬服下解药，不过半个时辰，他的面色就开始变化。林晚见状将金丝银针射出，精纯内力沿金丝源源不断注入赵光恬体内，很快，他“哇”的吐出一口鲜血，咳嗽不止，只见那毒血红艳如蛇芯子，十分骇人。一旁的赵柔乐立刻抢上，为赵光恬拭去嘴边鲜血。林晚叮嘱道：“极乐散为天下八大奇毒之一，毒性诡秘，吐出毒血后，四个时辰内不可饮水，更不可进食。”她顿了顿，执笔写了一张药方递给赵柔乐，“明日悄悄派心腹去太医院取这几味药，煎后一天服用三次，应该七天之后就可根除此毒。”

“多谢少侠！”赵柔乐见状，又跪下向林晚深深叩了三首，扶着赵光恬上了床榻。她神色苦楚，梨花带雨，竟连自己的毒也不放在心上。林晚见状，不由得对两人的关系产生了些许好奇。见赵光恬看向自己欲言又止，林晚会意一笑：“公子放心，公主殿下中毒已久，但并非无药可解，只是解毒费心劳神，等到宫中奸细伏诛，我当尽力而为。”闻言，赵光恬与赵柔乐相视而笑，都是长出一口气。看到赵柔乐神色扭捏，又想起赵光恬今夜翻窗而来应是为了照看她，林晚意识到两人的关系，心中一笑，打算离去。见状，赵光恬忙道：“少侠，诸位皇兄之中，二哥光怿和我最为要好，可以先找他说明实情，四弟光愉尚幼，应该没什么大碍；只是大哥他常年驻守在外，不知该如何通信。”

“无妨，燕王殿下那边已经有琼歌门黎师伯赶去了，不必担忧。”林晚沉吟，“只是陛下的安危，最令人心悬。”

“父皇应该没有中毒。”赵光恬宽慰道，“因为方才少侠所说的极乐散与焰神蛊毒的症状，父皇都从未出现过。”

“我正是担心这个，没有下毒，那奸细定是想行刺陛下。”林晚忧心道，“恬公子，我们适才揭穿那个宫女下毒的伎俩，虽现下并无外人知晓，但终究只能瞒得了一时，能否将此事尽早启奏陛下？”

“当然，每天上午父皇会例行宣我到御书房，我借机禀明此事便可。”光恬真诚笑道，“少侠，事过之后，我一定让父皇好好赏赐诸位英雄。”

“我等此番前来，就是为了将奸细一网打尽，此为武林职责所在，何需赏赐？”林晚轻轻摇了摇头，唇角轻勾：“兹事重大，还请恬公子早做准备，在下告辞。”

林晚转身出了屋门，身后赵光恬和赵柔乐四目相对，方觉劫后余生，不由得一同喜极而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