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上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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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熊的歌

过去的过去有一种树,叫作“馄饨树”。

那时的街头,有人推着小车或挑着担子卖馄饨。每一个柴火馄饨都不大,摊主挑一丁点肉馅,裹上馄饨皮一捏,就丢进沸腾的大锅,一尾尾半透明的“小金鱼”不一会儿就浮上了水面,探头探脑。摊主的手上有数,一勺下去刚好二两,盛入一只缺了口的白瓷碗,浇上虾皮、紫菜和不知加了多少味精、鲜掉人眉毛的汤汁,“啪”地往油渍未干的桌上一蹾。

“四毛钱一两。”

没有小孩子路过不舔嘴咂舌的。更不要说桌上放着喷香的辣油,挖少许沿着碗边放进去,那一点辣油就在汤里扩散,开出一朵金红色的花,又在倏忽之间蔓延到整只碗,犹如晚霞漫天了。

可是有这么一个小孩子,身上连四毛钱也没有,但这个孩子也很想吃柴火馄饨。别的孩子吃馄饨的时候,她就站在担子前,假装在等人。馄饨摊主喊她走,她也不走。时间长了,摊主也好,吃馄饨的人也好,都习惯了这个小孩子站在那里,若是没来还会问上一句。偶尔有多余的,也会给她盛上一个两个,孩子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仿佛那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白白等待,毕竟那个年代谁的身上也没有请客的闲钱。

暮色中,馄饨摊挂着的黄灯泡照亮了小孩子抱着双臂的身影。

可是有一天,馄饨摊边来了一头熊。

熊穿着棕色的袍子,长着和黄灯笼一样圆的眼睛,还戴着一顶丝绸小帽。

吃馄饨的人都呼啦啦地站起来逃走了,不过他们舍不得已经花钱买好的馄饨,都是端着碗跑的。摊主呢,愣在那里,吓得连汤勺都掉进了大锅里。除了摊主,就只有那个小孩子还在,但她对于熊的出现似乎一点儿也不感到惊奇。

“吃……吃……吃馄饨吗?”摊主的声音都颤抖了。

熊点了点头,把它那毛茸茸的手掌按在桌上。

“一两?二两?”

熊只是瞪着圆鼓鼓的眼睛,好像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等一下。”摊主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从推车下面拿出了一只特大号的白瓷碗,放在熊的面前,“这个可以吗?”

熊再次用力地点了点头。

馄饨好了,特大号的白瓷碗里冒出了袅袅的热气。然后,熊低下头去,只一口就把馄饨吃了个干干净净,连一点残渣都没剩下。接着,它把碗递给摊主,又瞪圆了那黄灯笼一样的眼睛。

“不够吃?行——”摊主连忙又给熊盛了一碗。

熊“啊呜”一口,就又把馄饨给吃完了,递上了空碗。

小孩子舔着嘴唇看着熊,但熊吃得总是那么快,一碗接着一碗,一连吃了十碗特大号的白瓷碗装的馄饨,才停了下来。这时,大锅里已经一个馄饨都没了。

可是熊端着白瓷碗,左看看右看看,好像还不满足。

“碗送你了,我走了。”摊主说完就丢下碗,推着摊子一溜烟地跑了,连熊屁股下面的板凳都给忘了。

小孩子死死地看着熊手里的碗。

这时,熊才看到小孩子的眼神,那是居住在森林里的动物非常熟悉的眼神。

那里面还有最后一个馄饨,可是,熊根本没吃饱呢。

熊看看碗里的馄饨,看看小孩子,又看看碗。终于,它一拍脑袋,摘下了自己的那顶丝绸小帽,把碗里的馄饨倒了进去,摆在一边。接着,它拼命地刨地,一边刨一边发出低低的吼声:

刨啊——刨啊——刨啊

向左——向右——向前——向后

世界上没有熊办不到的事

不过,这吼声只有小孩子听得懂,一般人听上去,只是吼叫而已。

与此同时,土块像雨点一样往两边掉落。不一会儿,地面就被熊爪刨出了一个圆形的浅坑。坑刨好之后,熊小心翼翼地捧起盛着最后一个馄饨的丝绸小帽,放进坑里,又像刚才那样忙碌了一阵子,重新掩上了土。

小孩子迷惑不解地看着熊做这一切,心想,熊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这时,熊开始朝埋着小帽的地方吐口水,并示意小孩子也这么做。和一头熊一起这么干,小孩子觉得真是有趣极了,于是他们俩像比赛似的接二连三地吐着口水。渐渐地,那一小块土地变得湿润起来。

银白的月亮攀上树梢,又爬上了夜空。月光恰好照到那儿的时候,湿润的土地微微拱起,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土丘。土丘越变越鼓,终于,随着“啪”的一声,竟然有一株青翠的小苗破土而出。不过一分钟时间,小苗就舒展腰肢,长成了一棵小树。又不过片刻工夫,小树就变成了枝繁叶茂的大树,随即开花,随即结果。花是洁白的,在月亮的照耀下放出满树光华,一股面粉的清香顿时在空气中弥散开来。累累的果实呢,全部长着金鱼尾巴一样的褶子,那不是别的,正是一只只饱满的小馄饨。原来,熊种下的是一株馄饨树啊,小孩子热烈地鼓起掌来。

熊不慌不忙地脱下他棕色的长袍,铺在馄饨树下。这件长袍很大很大,实际比看上去还要大好几倍,把馄饨树周围都铺满了。熊又唱起那首动人的歌谣,欢快地摇起树干来。

这首歌谣是这么唱的:

摇啊——摇啊——摇啊

向左——向右——向前——向后

世界上没有熊办不到的事

不过,这首歌只有小孩子听得明白,一般人听上去只是哼哼唧唧而已。

小孩子边唱歌边学它的样子,不过她的力气太小了,熊一次可以摇下来十只馄饨,她却只能摇下来五只。尽管如此,她还是奋力地摇着,馄饨下雨般一只只从枝头掉落。不一会儿,所有的馄饨果实都在熊的长袍上了,他们获得了大丰收。

熊抬头看了看,见果实已经全部收完,便把长袍裹起来打了个结,又对着馄饨树吹了口气,拍了拍手。说来也奇怪,刚才还亭亭如盖的大树,转眼已经开始凋零。熊掰下剩余的枝条,编了一个篮子,把长袍里的馄饨倒了一半进去,递到小孩子手上。而这时,馄饨树已经倒在地上,继而消失不见了。

啊,馄饨树上结出的馄饨,一定好吃极了。

小孩子拎着满满一篮子馄饨,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

“熊啊,你的帽子呢?”

熊听了这句话,拨开树根处的土,拿出那顶丝绸小帽,也放进了小孩子的篮子里,眨了眨它那黄灯笼一样的眼睛。

“为什么送给我呢?”小孩子摸了摸小帽,那是上好的丝绸,又软又细。

熊仍然只是眨了眨眼睛。

“该怎么谢你呢?”小孩子对熊说,“那我也给你唱首歌吧。”

半个月亮爬上来

咿啦啦,爬上来

照着我的姑娘梳妆台

咿啦啦,梳妆台

小孩子唱的是死去的妈妈教给她的一首民歌,不过她总是记不住歌词,来来去去只哼得出一个调子。

熊听完这首歌,点了点头,拎起棕色长袍兜着的馄饨往宽宽厚厚的肩膀上一甩,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孩子回到家里,把篮子里的馄饨倒出来,下了一大锅,不仅自己吃了个饱,还给值夜班的爸爸也留了一碗。

从此以后,想吃馄饨的时候,小孩子再也不用发愁了。只要到馄饨摊上讨一只生馄饨,再找个没人的地方拿出丝绸小帽,按照熊教的法子种出一棵馄饨树,结出来的馄饨就够她和爸爸吃上好几天的。

熊呢,无论在山谷里,还是在森林里,每当月亮爬上天际,也总是会唱起小孩子妈妈教给她的那首民歌。

真是一首好听的歌啊,能用小帽换来这么一首歌,太值得了。

但是这些有趣的事情,馄饨摊的人一点儿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