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弥足珍贵
「山姥切,来!」在他回过头的同时,他的嘴巴便被对方塞入了一块饼乾。
枫糖的味道在他的口中蔓延。
「好吃吗?」
望着眼前的翠绿色,他点了点头。
「那这个呢?」
又是一块枫糖饼被送入口中。
「哪一个比较好吃?」
「……第二个。」
闻言,墨叶笑开来。「果然还是光忠做的料理最好吃!」
缓缓走来的光忠笑道,「刚才主也试着做了一盘枫糖饼。」
「所以……」
「没错,山姥切刚刚吃的第一块枫糖饼就是我做的喔!」墨叶随手拿起一块光忠做的饼。「——我还要再说一次,果然还是光忠做的料理最好吃了!」
那抹几近扎眼的亮丽色彩映入他的眼中。他似乎明白了光忠会如此思念绛红的原因。
一个已经习惯受到太阳那温暖照拂的人,倘若在某一天,太阳突然消失,那麽一直以来被温暖包围着的那个人一定会感到徬徨无助的吧?
有些贪恋地看着眼前的灿烂,现在这样的日子于他而言弥足珍贵,他心想。
然而,也不是没有困扰的事——直到现在,他还在试图找到自己显现的原因,也想弄明白那股打从显现之后就一直有着的奇怪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
他询问过狐之助了,「你们有不经过审神者碰触,刀刃就自行显现的案例吗?」
「没有,您还是第一个。」狐之助眯起眼。
他僵了一阵,「……你是怎麽知道的?」
「可不要小看动物喔。那一天,您就躲在树上对吧?我能看出刀解池被使用过的痕迹,又怎麽可能看不出来不久前还有一把才刚锻好的刀刃?」
说得也是。
「唯一的可能就是审神者的灵力溢散于空气中,而你接收的灵力正巧足够。」
怎麽可能。山姥切打从心底的不相信,但也找不到其他的可能性了。
至于另一个疑问则是——
「山姥切,刀锻好了喔。」
他向光忠点了点头,起身往锻刀坊走去。
当他抵达时,审神者已经在那边等候。
他将刀刃取出,交给了墨叶。
当墨叶的手触上刀刃时,白光迸发。
片刻后,一袭身影立于原地。
「我是一期一振。粟田口吉光手中锻造的唯一一把太刀。藤四郎是我的弟弟们。」
对于新刀的话语,墨叶回以灿烂的微笑。她伸出手,「一期,请多指教喔!」
看着这个画面,他的脑中飞快地闪过了什麽。
——又来了。
山姥切皱起眉。
他永远捕捉不到那一闪而逝的画面,每次留下的,就只有那诡异的「熟悉感」。
——熟悉感。
就好像,他在很久之前也经历过一样的场面——但这个假设的可能性是零。
他十分清楚自己并没有这样的过去。毕竟,自己刚显现出来的时候就已经……
然而这样的事情不只发生一两次,因此他不认为这是自己的错觉。
互相矛盾了。他苦恼地想着。
「山姥切,你在想什麽?眉头都皱起来了喔。」墨叶好奇地问道。
他回过神来,朝着对方摇头。「没什麽。」
「这样吗?」墨叶也没再追问下去,「一期才刚来到这裡,接下来要麻烦你跟光忠照顾一下囉。」
「知道了。」
他回头望向一期,包裹着染血白衣的少女身上那块披风与眼前的身影重合。
一期见他盯着自己,右手摸上自己的脸。「请问……怎麽了吗?」
「……不。总之,我先带你熟悉一下环境吧。」
「好的,不过能先带我去看看弟弟们吗?」
「……我知道了。」
他转过身往外走去。
不论如何,过去的事已然成为历史。即使他还有很多的疑问,但无庸置疑地,现在的他确实是非常幸福。
光忠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墨叶时,差点以为时空错置。
那双眼睛有着与绛红同样灿烂美丽的光芒。
若不是颜色不同,他都要将对方认为是绛红了。
再次走进了被完整保留的绛红的房间,他将桌面上的相本打开。
绛红的笑颜映入眼帘。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相片上的身影,泪水止不住地倾泻而出。
思念会使人把一切与之相关的细节扩大、进而将其与思念之人作为连结——简而言之,就是会在世界上寻找已逝之人的替代。这是一种灵魂的自我救赎、同时也是自我折磨。
光忠深刻地体会到了这种感觉。
明明已经告诫自己无数次,墨叶并不是绛红、那抹绛红色再也不会睁开,但他就是无法自制地将墨叶当成了绛红。
不只是那双异常灿烂的眼睛,就连个性、习惯,所有的一切,都太过相似。
这让他有着十分複杂的情绪——一方面为了自己一直将绛红的影子投射在她身上而感到愧疚,另一方面对于再次获得曾经抓空的灿烂人影而感到喜悦。
这种失而復得的幸福,还有对于自己「竟然在别人身上寻找绛红的身影」这个认知的惭愧,在连山姥切也不知道的情况下不断地煎熬着他的灵魂。
然而这些内心不为人知的痛苦,在看到那双灿烂的翠绿时,都将烟消云散。
因为有着过去,所以他变得脆弱、变得容易满足,也变得更懂得珍惜。
不过对其他人来说,他变得最多的还是「容易流泪」的这件事了。
鹤丸曾经打趣他,「光坊你怎麽变得那麽爱哭啊?」
是啊,以往不曾流泪过的他,现在却是泪水三不五时就夺眶而出。
有时是因为思念,但绝大多数是因为太过幸福。
「主……我现在,有好好地活着。」
额碰上照片,他哽咽着轻声。
思念并不会随着时间淡去,但伤痛会。
即使疤痕仍在,当初那种疼到灵魂深处的痛也会渐渐淡化成隐隐作痛。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他想起了喜欢读诗的绛红给他解释过的这句诗句。
所有的悲恸都将化为想念,即使不刻意去回忆,也从未能从心间放下。
十年……他已经度过了几个十年呢?
「光忠,好好活着。」
当初那句话言犹在耳。
我有好好活着了,主。
他不断地重複着同一句话,心底涌现起的是已经刻在灵魂深处的回忆。
支离破碎的灵魂在墨叶的出现后被注入了新的生命。
曾经一度认为「活下去」这件事是痛苦的自我惩罚的刀刃,现在他认为自己做到了她最后交代的那句话。
一阵风吹入屋内,带着枫树的味道。
不知是错觉、抑或是灵魂的自我解放,他彷彿再次听到了绛红的声音——
「太好了呢。」
他恍神了一阵,而后微微笑起,对着照片上的人影说道,「我会努力的。」
努力生存下去。
心情似乎稍微轻鬆了些。
墨叶不是绛红,绛红不可能被取代。
然而,墨叶的存在将自己受创极深的灵魂给一点一滴地修补起来了。
他现在的审神者,是墨叶。
他现在应该珍惜的……是墨叶。
轻轻阖上相本,他望向窗外。
一把背负着伤恸、深深折磨自己的太刀。
一把未曾享有幸福、心底渴望着阳光的打刀。
两把刀刃因为一株小树苗而重获新生。
过去已然成为历史,而现在,两人获得了温暖。
从此之后,他们不再是失主之刃。
这种失而復得,于他们而言弥足珍贵。
他们有主。他们的审神者,叫做墨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