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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蓝德·泛图尔,最后帝国第二位皇帝,不是打从出生起便是战士。他以贵族的身份诞生在统御主的时代,这代表他一生下来就注定成为交际名流,将青春岁月用来学习上族间的游戏,过着尊贵子弟的优渥生活。
他成为政治家并非意料之外的事。他向来对政治理论很有兴趣,虽然他比较偏向成为学者而非真正的政治家,却早就知道总有一天,整个家族会由他来领导。可是他一开始并不是个好的王。他并不了解,优秀的领导者需要的不只是良好的想法与诚实的心意。他差得远了。
我怀疑你能不能成为带军冲锋陷阵的领袖,依蓝德·泛图尔。这是廷朵说的话。她教导了他所有关于政治操盘的手腕。想起她的话,让目前正领军冲入克罗司营地的依蓝德泛起微笑。
依蓝德骤烧白镴。如今已熟悉的温暖感觉在胸口迸发,肌肉突然因额外的力气与能量而紧绷,他先前早早就将金属吞下,好能在此刻将力量用在战场上。他是名镕金术师。有时候,他仍然对这一点啧啧称奇。
正如他所料,克罗司完全被杀得措手不及,一群克罗司震惊地站在原地呆愣着,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依蓝德刚招募来的军队涌向它们。克罗司不太擅长应付突发事件,很难理解怎么会有一群软弱、人数又处于劣势的人类来攻击它们的营地,所以,它们得花好一段时间才适应得过来。
依蓝德的军队善用了这段时间。
依蓝德率先攻击,他骤烧白镴获得更多力量,一挥剑,砍倒了冲在最前头的克罗司。它的体型偏小,有着标准的人形外貌,不过下垂的蓝色皮肤看起来几乎是披挂在身体上的额外装饰。依蓝德将剑从它胸口抽出时,它的眼中仍带着难以置信,直到死去。
“快上!”他大喊,看到更多克罗司从营火边转身观看他们,“趁它们陷入狂暴之前,尽量杀!”
惊恐却坚定的士兵们围绕着他向前冲,越过最先的几团克罗司。“营地”也不过是一小片被克罗司踏平的空地,灰烬与植物混成一团,地上被挖出几个篝火坑。依蓝德可以看出来,他的士兵们因为突袭成功而更添信心,于是他以镕金术拉引他们的情绪,鼓励他们,让他们更勇敢。他使用这一系镕金术得心应手,情绪的操控之道他原本就了如指掌,但他还是没学到像纹那样用金属四处跳跃的诀窍。
法特伦——原本是城市领导者的彪形大汉,一直不离依蓝德身侧,带着士兵冲向一大群克罗司。依蓝德不时分神留心他的安危。法特伦是这个小城的领导者,如果他死了,会对士气造成莫大打击。他们一同冲向一小群讶异的克罗司,其中最大的一只超过十一尺高。一如所有大型的克罗司,那只怪物曾经松垮的皮肤如今已被过于壮硕的身体撑得紧绷。克罗司从不停止成长,但皮肤的尺寸却毕生不变,在体型小的怪物身上,它会松垮地垂挂,但在体型大的怪物上,则是绷紧到将近爆裂。
依蓝德燃烧钢,朝前方撒出一把钱币,猛力以全身重量钢推,撒向克罗司。那些怪物的身体太结实,不可能被简单的钱币攻击倒,但这些金属片仍能伤害且打击它们。
依蓝德伴随飞撒而出的钱币冲向最大的克罗司。怪物从背后抽出一把巨大的剑,似乎相当期待即将来临的对战。
怪物先发制人,长剑的攻击范围相当惊人。依蓝德往后一跳,幸好有白镴让他更为敏捷。克罗司剑是巨大、粗糙的武器,钝到近乎于棍棒。攻击的力量撼动空气,就算有白镴帮助,依蓝德也不可能挡下这道攻击。除此之外,剑加上克罗司的重量大到依蓝德就算用镕金术也无法将剑钢推出怪物的手中。钢推的原理是作用力与反作用力,如果依蓝德钢推比自身还重的东西,反而会是他被往后抛。
因此,依蓝德必须仰赖白镴赋予的额外速度与灵敏。他用力往侧面闪躲,顺势斜冲,同时留神闪避敌人的反手挥砍。怪物沉默地转身,打量着依蓝德,却没有再度攻击。它还没进入狂暴的阶段。
依蓝德瞪着巨大的敌人。我怎么会站在这里?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做此感想。我是学者,不是战士。他心里有一半根本认为自己没有领军的资格。
可他同时又认为自己想太多了。他一弯腰,冲上前去展开攻击。克罗司预料到他的行动,想要用武器从上而下劈砍依蓝德的头,但依蓝德拉引另外一只克罗司的剑,持剑的怪物重心猛然不稳,让他手下的两名士兵有机会杀死它,同时依蓝德顺势将自己拉到一旁,勉强避开敌人的攻击。他在空中一回旋,骤烧白镴,从侧面出手。
他将巨型怪物的一条腿从膝盖处砍断,让它倒在地上。纹总说依蓝德的镕金术力量出奇的强大,他本人则不太确定,毕竟他在镕金术上的经验有限,但这一下的力量确实大。他站立不稳,不过他很快就稳住重心,再一剑劈下怪物的头。
几名士兵正猛盯着他。他雪白的制服如今溅满克罗司比人类更加猩红的鲜血。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依蓝德深吸一口气,听到非人类的吼声划过营地。克罗司即将狂暴化。
“集合!”依蓝德大喊,“排好队形,注意不要散开,准备迎敌!”
士兵反应很慢。他们的纪律远不及依蓝德的军队,但的确很努力地服从他的指示。依蓝德看了一眼面前的空地,他们砍倒了几百只克罗司——相当惊人的成就。
可是,简单的战斗已然结束。
“站稳了!”依蓝德大喊,冲过最前排的士兵面前,“不要停止!我们需要以最快速度砍死最多只怪物!一切全靠你们了!让它们见识你们的愤怒!”
他燃烧黄铜,推挤他们的情绪,安抚他们的恐惧。镕金术师无法操控别人的意志,至少对人类意志莫可奈何,但他可以煽动一切情绪,同时压制其他情绪。纹说过,依蓝德的能力影响范围远超过一般镕金术师。依蓝德最近刚取得镕金术的能力,如今他怀疑自己取得力量的地方是镕金术的源头。
在安抚的影响下,他的士兵们站得笔直。依蓝德再次佩服起这些原本庸庸碌碌的司卡。他给了他们勇敢,拿走了他们的恐惧,但他们的坚毅却是发自内心的。这是一群很好的人。
如果运气好的话,他能保住其中一些人。
克罗司展开攻击。如他的预期一般,一大群怪物从营地冲出,直奔城市。有些士兵大喊出声,但他们忙于自保,无暇拦阻。每当战线开始有溃散倾向时,依蓝德便冲入弱点之处协助砍杀。他一面攻击,一面燃烧黄铜,尝试钢推附近克罗司的情绪。
什么都没发生。这些怪物对情绪镕金术的抵抗力很强,尤其是当它们已经受到别人的操纵的情况下——但如果他真的能突破界线,就可以完全掌控它们。这需要时间、运气,还有奋斗不懈的决心。
于是,依蓝德没有停手。他跟士兵们一起战斗,看着他们死去,看到外围的克罗司被杀死,他的军队战线开始内凹,变成一个半圆,以避免被包围,即便如此,战况仍然相当惨烈。随着越来越多克罗司发狂猛攻,局面急转直下,克罗司仍然在抵抗他的情绪攻势,但很靠近了……
“我们完了!”法特伦大叫。
依蓝德转身,有点讶异看到那壮硕的大汉还活着。士兵们继续战斗。狂暴的乱斗只开始了十五分钟,战线却已经崩溃。
空中出现一个小点。
“你带我们来送死!”法特伦大喊。他全身上下都是克罗司的鲜血,肩膀上的一块补丁看起来像是自己做的包扎。“为什么?”法特伦逼问。
依蓝德只是指着变得更大的黑点。
“那是什么?”法特伦的疑问越过战斗的嘈杂声传来。
依蓝德微笑:“我跟你提过的援军先遣部队。”
纹伴随着满天的马蹄铁一同落下,直入克罗司军队的正中央。
她毫不迟疑地使用镕金术将一对马蹄铁钢推向一只正要转身的克罗司。一枚击中怪物的额头,让它往后飞去,另一枚越过它的头,击中另一只克罗司。纹转身,再射出一枚马蹄铁,越过一只特别大的怪物,撂倒了它身后体型较小的克罗司。
她骤烧铁,将马蹄铁收回,卡住高大克罗司的手腕。拉引立刻将她带到怪物的身边,却也让怪物失去了平衡,巨大的克罗司剑随着纹对怪物的当胸一击落到地上。她反推落剑,往后空翻,避开另一只克罗司的攻击。
她冲入空中十五尺高的地方,原本的克罗司剑劈完全落空,反而砍下了她身下另一只克罗司的头。挥剑的克罗司似乎完全不在乎自己刚杀死了一名同伴,只是抬头看着她,血红的眼睛充满恨意。
纹拉引落剑。剑沉重地朝她飞去,却也将她朝地面下拉。她一把抓住空中的剑柄,靠着骤烧的白镴,轻松地挥动几乎跟她一样高的剑,落地的瞬间,她砍掉了克罗司的手臂。
接着,她从膝盖处砍断它的双腿,旋即转身面对其他敌人,任凭它死去。一如往常,那些克罗司面对纹时充满着愤怒、不解,却又有一种目不转睛的着迷。它们认为大就是危险,因此难以想象这么娇小——看来才年方二十,身高勉强超过五尺——体型如柳条般纤细的人类女子,能带来多少威胁。但是,它们看到她杀戮的样子之后,忍不住朝她靠近。
正合纹的心意。
她一面攻击,一面尖声呼啸,为过度安静的战场增添一点声音。克罗司一旦陷入狂暴,反而会安静下来,全神贯注于屠杀。她抛出一把钱币,钢推向她身后的克罗司,然后拉引前方的一把剑,往前急跃。
她面前的一只克罗司脚下一歪。她落在它的背上,攻击身旁的怪物,待它倒下之后,又将剑插入她身下的那只克罗司背上。她将自己推向一旁,从附近的克罗司尸体上抽出剑,握住,反手劈倒第三只克罗司,然后把剑像飞箭一般,射向第四只怪物的胸口。再度使用钢推,她向后一跃,避开攻击。她从之前被她刺中的克罗司背后抽出剑,无视于濒死的巨大身躯,流畅地一回旋,往下直刺,贯穿第五只克罗司的锁骨跟胸膛。
她落地。周围躺满一群死去的克罗司。
纹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她已经超越这些。她亲眼见过依蓝德死亡,将垂死的他抱在怀中,知道回天乏力。而她必须容许事情发生。
可是,他却活了下来。对他来说,每一次呼吸都是意外,甚至是不配得到的。曾经,她很害怕自己会无法守护住他,但一旦接受自己无法阻止他以身犯险这个事实后,反而获得了内心的平静。因为她终于了解,她并不想阻止他。
因此,她不再为了保护她所爱的男人而战,而是怀抱着这份理解而战。她是一把刀,依蓝德的刀,最后帝国的刀。她的战斗不是为了保护一个人,而是保护他所创造的生活方式,还有他如此努力要守护的人民。
平静给了她力量。
克罗司死在她身旁,比人类血液还鲜艳的色泽涂染了空气。这支军队中有一万只克罗司,远超过她能杀死的数量,但她不需要屠杀每一只。
她只需要让它们害怕即可。
因为她发现,克罗司的确会感觉到恐惧。她可以看到恐惧渐渐地在她身旁的怪物心中堆积,隐藏在焦躁与怒气之下。一只克罗司冲上前来攻击,她闪躲到一旁,仰赖白镴增强的速度,将剑刺入它的背部,转身,注意到一只巨大的怪物穿过军队,直朝她前来。
来得正好,她心想。它很大,也许是她见过最大的一只,绝对有十三尺高,半身皮肤都已经爆裂,一片一片地垂挂在身上,它早该因为心脏衰竭而死了。
它大吼一声,声音在出奇安静的战场上回荡。纹微笑,燃烧硬铝。体内原本就燃烧着的白镴猛然迸发,让她的战斗力瞬间提升。硬铝搭配其他金属使用时,能强化其作用,让它们在短时间内全部燃烧殆尽,同时提供爆发的力量。
纹燃烧钢,朝四面八方外推,经由硬铝增强的钢推如波涛般涌向朝她冲来的怪物们手中挥舞的巨剑,武器从克罗司们手中被扯落,怪物们往后飞起,巨大的身躯如灰烬般在血红色的太阳下散落。与此同时,硬铝增强的白镴保护住纹的身体,使她免于被反作用力挤压致死。
在一击之后,她的白镴跟钢同时消失。她掏出一小瓶装满金属碎屑的酒液,一口喝下,补充金属存量。然后,她燃烧白镴,越过一地横七竖八的克罗司,冲向她早先见到的巨硕怪物。一只较小的克罗司想要阻止她,但她一把抓住它的手腕,一扭一拉便扯断了它的关节。她抢了怪物的剑,弯腰避开另一只克罗司的攻击,快速回旋,一剑削断了三只克罗司的膝盖。
她转过身后,立刻将剑插入地面。如她所料,十三尺高的巨大怪物一秒后便展开攻击,手中的巨剑削砍力道大到让空气都发出咆哮。纹勉强将剑刺入地面,她知道即便用了白镴,也无法挡下怪物的武器,但此时它的武器砍上了刺入地面的剑。金属在她手下颤动,但她撑住了。
她的手指仍因如此猛烈的撞击而酸麻,纹放开剑,纵身一跳,无须钢推,便已落在剑柄上,她以此为立足点跃入空中。克罗司看到她曲起一条腿跃入十三尺高的空中,披风外套猎猎翻飞,脸上露出标准的克罗司讶异神色。
她直踢上它的太阳穴,发出头颅碎裂喀啦声。克罗司拥有超越人类的强壮身体,但她骤烧的白镴力量已然足够破坏它。怪物的小眼睛往内一翻,倒落在地。纹轻轻钢推剑,让自己维持在空中片刻,轻巧地落在克罗司的胸口。
她周遭的克罗司全部僵住。即便是在血腥狂暴中,它们对于亲眼见到她一踢便击倒一只如此巨大的克罗司仍然感到震惊。也许它们的脑子太迟钝,尚且无法处理刚才看到的景象,也可能除了恐惧之外,它们真的对方才一幕存有戒心。纹对它们的理解太少,不足以判断目前的情况是什么。但她了解的是,在一支正常的克罗司军队中,她方才的作为应该能为她赢得所有在场见证的克罗司的臣服。
可惜,这支克罗司军队受到外力控制。纹直起身体,可以看到远处依蓝德告急的渺小军队。在依蓝德的指挥下,他们目前仍然撑得住。战斗的人类对克罗司的影响与纹的神秘力量有着同等的效果——这些怪物无法理解这么小一支军队如何能抵挡它们,它们看不出依蓝德军队的惊慌或是他们的危急,只会看到一支弱小的军队在原处不停反击。
纹转身继续战斗。克罗司们带着更强烈的戒心靠近,却仍然不停上前。这就是克罗司的另一项怪异之处。它们从不后退。它们也会感觉到恐惧,虽然无法改变行为,却会因此而变弱。她从它们靠近她的方式以及脸上的表情看得出来,它们濒临崩溃边缘。
于是,她燃烧黄铜,钢推其中一只较小怪物的情绪。一开始,它试图抗拒。她更用力地推挤,终于,它的防线崩坏,成为她的。控制它的人距离太远,又同时将注意力集中于太多只克罗司,因此这只克罗司的意识在被狂暴的情绪占据,又被震惊、恐惧、焦躁等情感搅得一团混乱之后,终于完全屈服于纹的控制。
她立刻命令怪物攻击它的同伴。没多久,它就被砍倒,但在这段期间也杀了两只克罗司。纹一面战斗,一面逮住一只又一只的克罗司的意识,随机地出手,以剑令克罗司分神,同时挑选其中的几只克罗司,虏获它们的心智。要不了多久,她的身边便陷入一片混战,她自己也有一小支克罗司军队在为她而战。每倒下一只,她就用两只来递补。
她一面战斗,一面瞥向依蓝德的军队,看到一大群克罗司跟人类并肩作战,让她松了一口气。依蓝德本人则是在克罗司间穿梭移动,不再战斗,而是专注于将一只只克罗司虏获到他这一边。他只身前来城市是一个赌注,而且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赞同他这么做。现在,她只是很高兴自己能赶上他。
她学依蓝德的做法,停止战斗,专心指挥她的克罗司军队,一只只地增加新成员。很快地,她便拥有将近百只克罗司。
要不了多久了,她心想。果不其然,她很快便看到空中出现一个黑点,穿过落灰,笔直朝她冲来。黑点化成穿着黑袍的身影,靠着钢推克罗司剑跃过军队。高大的人影没有半根毛发,在被灰烬熏染的正午天光下,纹可以看到刺穿眼眶的粗尖锥。这是一名她没见过的钢铁审判者。
审判者重重落地,以一对黑曜石的大斧砍倒一名被纹偷去的克罗司。他空洞的注视凝聚在纹身上,让她心中忍不住涌起一丝惊慌,脑海闪过一串清晰的记忆。深夜,雨夜,影夜。尖塔与高塔。腰际的痛楚。漫长的夜晚,被囚禁在统御主的皇宫之中。
卡西尔,海司辛幸存者,死于陆沙德的街道上。
纹燃烧电金,身边出现一群影像,全都是她在未来可以采取的行动。电金,镕金术上是金的配对金属。
依蓝德一开始称之为“穷人的天金”,在战斗中的实际效用不大,但万一审判者使用天金,就能有点用处。
纹咬紧牙关,冲上前。与此同时,克罗司军队击败了仅剩的几只被她偷去的怪物。她跳起,轻轻钢推一柄地上的剑,让惯性带着她飞向审判者。鬼魅般的身影举高双斧挥砍,在千钧一发的瞬间,纹将自己往侧面拉引,将一只讶异的克罗司手中的剑打飞。剑在空中快速翻转,纹一把握住剑柄,同时将剑朝审判者的方向钢推。
他几乎没有抬眼就将巨大的武器钢推到一旁。卡西尔曾经打败过审判者,但耗费了相当多力气,他不久后也死去——被统御主亲手杀死。
别再想了!纹拼命告诉自己。先专注于眼前的事情。
她继续钢推地面的剑,在空中的身影开始打转,带起一阵灰烬飞花,落地时,纹踩上克罗司鲜血的脚步微微一滑,但这不妨碍她直冲向审判者。她刻意屠杀跟控制他的克罗司,就是要强迫他现身。如今,她得处理他。
她抽出一柄玻璃匕首——克罗司剑绝对会被审判者推开——骤烧白镴。能量、力气、稳定感充斥她的全身,只可惜,审判者也有白镴,两人势均力敌。
只除了一件事。审判者有弱点。纹弯腰闪过对方的挥砍,拉引一把克罗司剑让自己有足够的速度闪躲,然后再钢推同样一柄武器,让自己能飞冲上前,手戳向审判者的脖子。他一挥手便挡下她的匕首攻击,但此时她另一手正好抓住他的袍子。
她骤烧铁,同时拉引后方十几柄剑。突然的拉力让她整个人往后弹。钢推跟铁拉的力道相当猛烈,施用起来不细腻,却威力强大。纹一面骤烧白镴,一面抓住袍子,审判者显然是靠拉引前方的克罗司剑才保持住平衡。
袍子被撕裂,从侧面碎成两半,剩下纹手中的一大块布。审判者的背暴露无遗,她应该要能看到一根尖刺从怪物的背后突出,就和审判者眼里的那两根一样。可是,那尖刺被某个遮蔽审判者的背后、穿过他的腋下绕到胸前的金属护具所隐藏。它既像密实的护心甲能保护前胸,又像线条流畅的龟壳能保护后背。
审判者转身,露出微笑,纹大声咒骂。那背后的尖刺——原本应该卡在每个审判者的肩胛骨正中央——正是他们的弱点,只要拔出来就能杀死怪物,显然这就是为何他们需要这块金属护甲——纹怀疑统御主应该不会允许。他想要他的仆人有弱点。
但纹没有太多时间思考,因为克罗司仍然持续在攻击。她在落地的同时抛开手中的碎布块,一只蓝色皮肤怪物也已经朝她挥砍过来。纹跳起,越过从她下方掠过的金属剑,同时反推一下,让自己弹得更高。
审判者追上她,展开攻势。灰烬在纹的身边盘绕,随她一同在战场上跃起。她正努力地思考对策。就她所知,剩下唯一一个能杀死审判者的方法,就是断头。但这件事想比做容易,毕竟那怪物的身躯会因为白镴而大大强化。
她最后落在战场外缘的一座荒凉山丘上。审判者在她身后重重落地。纹闪开一柄斧头,试图想靠近他挥划出伤口,但审判者立即挥下另一柄斧头,结果反而是纹在用匕首挡开武器时,手臂被拉了一道口子。
温暖的血滴在她的手腕上。红太阳一般的血色。她低声咆哮,面对她非人类的敌手。审判者的笑容向来让她不安。她往前冲,准备要再次攻击。
有东西闪过空中。
蓝色的线条,来得突兀,在镕金术中,这意味着附近有小块金属正快速移动。纹几乎来不及转身收回攻击,一把钱币便已经从后方打向审判者,他身上十几处伤口都深埋入钱币。
怪物尖叫,转身,洒出几滴血,看到依蓝德落在山头。他雪白的制服被灰烬跟鲜血沾污,但脸庞仍然干净,眼神明亮,一手握着决斗杖,另一手撑住地面,稳住他钢跃后的身形。他的镕金术技巧仍然需要再锻炼。
然而,他跟纹一样是迷雾之子。如今,审判者受伤了,克罗司正包围着城墙,攀抓着想要爬到顶端,可是纹跟依蓝德仍然有一些时间。她冲上前去,举高匕首,依蓝德同时发动攻击,审判者试图同时防守两人,脸上的笑容终于开始消失。他已准备要逃走。
依蓝德朝空中弹入一枚钱币,一块簇新闪亮的铜币从灰烬中冲来。审判者一笑,显然以为依蓝德又打算要钢推,而他认为自己的体重会透过钱币轻而易举地传到依蓝德身上。因为他也会同样展开钢推,两名身高体重几乎相当的镕金术师一旦相推,他们均会被往后抛开,审判者正巧可以攻击纹,依蓝德则会被抛向后方等待他的一团克罗司之中。
只不过,审判者没预料到依蓝德的镕金术力量这么强大。他怎么可能有机会知道?依蓝德的确脚下一踉跄,但审判者同时也突然被猛烈地后推。
他好强大!纹心想,看着讶异的审判者往后倒去。依蓝德不是普通的镕金术师,也许他尚未熟练,但当他骤烧金属钢推时,力道绝对不容小觑。
纹冲上前攻击,不给审判者恢复平衡的机会。她挥下匕首,却被他抓住手臂,强劲的握力让她原本已经受伤的手臂雪上加霜,她大叫一声,被他抛在一旁。
纹落下,就地一滚跃起。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她看到依蓝德朝审判者挥下决斗杖。怪物以手臂挡住攻击,击碎木头,然后弯腰前冲,以手肘重击依蓝德的胸口,皇帝闷哼一声。
纹再次钢推几尺外的克罗司,让自己重新飞向审判者。她的匕首没了,他的斧头亦然。她可以看得出他正瞥向武器被抛落的方向,但她不给他取回的机会,打算用一记扫堂腿让他重新倒回地上,可惜审判者的身材远比她魁梧,强壮远胜于她。他将她抛在前方的地上,冲击力让她几乎窒息。
克罗司赶上前来展开攻击,但依蓝德抓起了一柄斧头,挥砍向审判者。
审判者突然加快速度,身影变成一团模糊,依蓝德最后只砍到空气。依蓝德转身,一脸震惊,看到审判者站起时,手上挥舞的不是斧头,居然是一柄尖刺,跟他体内的尖锥很类似,只是较长较细。怪物举高尖刺,以非人类的速度行动,其动作之迅速甚至超越任何镕金术师的想象。
这绝对不是白镴,纹心想。甚至不会是硬铝。她连忙站起,看着怪物奇特的速度开始减慢,但他所在的位置仍然足以将尖刺直直穿透依蓝德的背心。纹离得太远,帮不上忙。
可是克罗司不然。它们正爬上山,离依蓝德跟他的敌手只有几尺远。纹慌乱地骤烧黄铜,抓了最靠近审判者的克罗司意识。就在审判者要动手攻击依蓝德时,她的克罗司也同时转身,挥舞着如铁棍般的剑,直直命中审判者的脸。
这一击没有让审判者人头落地,只是将头颅完全打碎。光这样就足够了,审判者已无声无息地倒下,再无动静。
克罗司军队蹿过一阵战栗。
“依蓝德!”纹说道,“现在!”
皇帝背向死去的审判者,她看见他眼中的专注。纹曾经看过统御主以他的情绪镕金术影响了整个城市广场的所有人。依蓝德比她更强,远胜过她,甚至胜过卡西尔。
她看不见依蓝德先燃烧硬铝,后燃烧黄铜,但她可以感觉得到。感觉到他压制她的情绪,散播出力量的讯息,同时安抚数千名克罗司。它们全都停止了战斗。
远处,纹可以看到依蓝德的农民军所剩无几,他们疲累地站成一个圈。灰烬继续落下。最近,灰烬鲜少停止坠落。
克罗司放下武器。依蓝德赢了。
我想,这才是真正发生在拉刹克身上的事。他太努力了。他试图以将星球搬近太阳的方式来驱逐迷雾,却搬得太近,让世界对于居住在其上的人而言,过于炎热。
灰山就是他的解决方法。他发现挪移星球需要的精确度实在太高,所以他转而让火山爆发,朝空中喷洒灰烬跟烟尘,较浓的大气层能让世界变凉,也把太阳变成了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