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交易
1、误诊风波
民国十二年,奉天老北市场。
天空低垂得如同灰色的幕布,紧紧包裹着如泣如诉的大地。翻滚的乌云奔腾着、咆哮着,天空如同被撕裂般发出猛兽般的怒吼。老北市场牌楼在电闪雷鸣中孤傲地矗立着,默默地承受着暴风雨来临之前令人窒息的暗灰色的凄迷。
豆大的雨点密集的拍打着干燥的地面,激起了厚重的尘土,空气中弥漫着腥臊的味道。
牌楼的后身,庄严、肃穆的易家大院正经受着风雨的洗礼。庭院中那两棵高大的柳树枝叶摇动,似两个被责罚的孩童般发出悲戚的呜咽。
易家宽敞而又极其奢华的客厅内,一位面容白皙,穿着浅蓝色上衣、黑色长裙的女子安静的站在众人面前。一张标准的瓜子脸上,一双似水的眼眸澄澈、清明。圆润、挺翘的鼻梁下一张棱角分明的嘴唇,勾勒出了一张少有的绝世容颜。她恬淡的表情,如一池清澈的溪水,没有微风绝对不会生出任何微澜。
一条细长的闪电划破夜空,一声炸雷惊天动地。
易家佛堂内传出杂乱而又急促的木鱼声。
与佛堂毗邻的那一排院墙高深的老屋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悲鸣。
坐在客厅上首位置的易家老爷,脸色苍白。戴着硕大宝石戒指的右手紧紧地握着楠木椅子的扶手,额头上早已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管家,老爷身体不适,赶紧扶老爷回房休息。”除了老夫人,只有冯素贞知道声名显赫的易家老爷惧怕雷声。
“是,大少奶奶。”站在易为良身后的郭孝义赶紧扶起了浑身有些轻微颤抖的老爷。
易为良稳了稳心神,“素贞,关于冷秉坤的事情你就代为处理吧。”
“是,爹。”冯素贞柔声回道。
易为良看了眼风轻云淡的冷如意,在管家的搀扶下向主屋走去。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大半夜的,犯得着都在这儿耗着吗?”左首位置,身材高大、眯着一双桃花眼的易思成打着呵欠,“爹都走了,我也回去了。”
“大嫂,二嫂就是被她爹害死的。把他爹交给警察局如何处置那是他们的事儿,凭什么要我们陪她浪费时间啊。”冯素贞旁边的易思佳怨责的看着冷如意。
“我爹没有害二少奶奶,他根本没有任何理由和动机。”冷如意见易家人走的走,怒的怒,不疾不徐地申辩着。
“二嫂吃了你爹给开的药人就没了,你还敢在这儿狡辩!”易思佳站了起来,大有冲过去打人的架势。
冯素贞拉住了愤怒的易思佳,“允许人家把话讲完。冷秉坤已经被爹带回来了,想他也跑不出易家的大门。”
“哼。”易思佳瞪了眼冷如意气呼呼地坐了下来。眼前清纯中透着清冷的冷如意如那一池盛放的莲花般圣洁而又不失娇艳。她的美令人无法忽视、无法亵渎。出身大宅门,受尽礼遇的易思佳,岂容自己在她的面前稍逊一筹。
“冷家妹妹,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给玉敏治病的毕竟是你爹。一副治疗伤寒的药方就要了一条人命,此事传将出去,你爹赛‘华佗’的招牌恐怕就要被砸了。人命关天,你爹治死的是我们易家名媒正娶的二少奶奶。如果我们不给姚家一个合理的交待,那么我们易家在老北市场乃至整个奉天城焉有威严在!”
冯素贞的回击绵里藏针令冷如意微微皱了皱眉头,“公道自在人心。我爹仅仅开了药方,至于熬药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有劳大少奶奶明察了。”
穿着降紫色真丝旗袍的冯素贞一双妖娆的丹凤眼中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赞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哈哈。公道?”冯素贞瞥了眼表情淡然的冷如意,“妹妹,公道是什么?公道就是权利、地位、金钱。如果没有这几样,你凭什么跟我谈公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就是公道。妹妹,你爹到了警察局还想能走出警察局的大门吗?”
“这个黑锅为什么要我爹来背?”冷如意见已无回旋的余地,所幸抛开一切顾虑。
“黑锅?!”冯素贞的嘴角微翘,“你爹这个年岁,到了警察局这个衙门,没多久自会招认。我们没有马上把他交出去,其实已算仁至义尽了。”
冷如意明白,父亲一旦进入警察局就等于落入虎口,“可否还有别的法子?”
冯素贞嘴角咧了咧,眼里有了一丝胜利者的笑意,“要救你爹其实并不难。”
2、迫嫁病秧子
窗外,雷声大作,暴雨倾盆。
室内,灯光摇曳,忽明忽暗。
冷如意轻轻地松了口气。
虽然有种引君入瓮的感觉,但是只要能救父亲,什么条件她都可以答应。“愿闻其详。”
冯素贞挑了下眉梢,这样遇事淡然的女子日后必定会成为她的帮手,她需要的是调教。“玉敏走了,最痛苦的就是二少爷。虽然以后会有丫头、婆子照顾,但终究不是贴心人。如果妹妹肯嫁过来,那么这个问题自然迎刃而解。两全其美的法子妹妹自己斟酌。”
“大嫂,你怎么能想出这个馊主意?!你为什么不征求二哥的意见?你凭什么自作主张!”易思佳瞪着眼睛愤怒地指着冯素贞的鼻子。
冯素贞辛苦建立的权威岂容易家小姐挑衅,“是爹授予我的权力,你如果有所质疑尽管找爹理论。”
“你、你……”易思佳气得脸色发白,她浑身颤抖的怒视冯素贞。“二嫂在九泉之下也不会饶恕你。居然让凶手的女儿嫁入易家宅门,亏你怎么会想得出。别仗着爹给你点小小的权利尾巴就翘上天了,这个家还容不得你来做主。”
“你错了。以玉敏的性子自是感激我为二少爷找了位漂亮、贤淑的可人。”冯素贞不再理会易思佳的叫嚣,她将清冷的目光转向了冷如意,“时间紧迫,妹妹尽快拿主意。”
冰冷的感觉如同藤蔓一样将冷如意紧紧地缠绕。
冷如意性子再过淡然,也被冯素贞的提议吓了一跳。临来之前,她做了最坏的打算。纵使为了赔偿卖掉父亲苦心经营的雅轩药铺也不能让年迈的父亲去坐牢。虽然她没有能力在短期内查明真相,还父亲一个清白,但是让她嫁给易家二公子这是她万万没有料到的结果。左手腕上的翡翠镯子如同通体烧红的圆环,灼伤着她焦灼的心灵。
“大少奶奶,还有其他法子吗?”面对波澜不惊的冯素贞冷如意在做最后的争取。
“妹妹,姐姐知道你的心思。我们易家宅门一不缺钱、二不短贵,缺的是一个能给二少爷带来温情的女子。我知道这样做,可能令妹妹有所为难,但是作为大嫂,我势必要为二少爷以后的生活着想。妹妹的性子恬淡,极其符合二少爷的脾性。”冯素贞面露忧虑,“二少爷身体这两年幸亏有玉敏精心照顾,如今玉敏走了,他的身心备受折磨。如果单纯的钱财能够解决的事情,姐姐我就不会出此下策了。姐姐没有勉强之意,主意最后还需要妹妹定夺。”
易家二少爷是出了名的病秧子,性情孤僻、冷漠。原二少奶奶性子温婉、和善。她用母性的柔情融化了易思文层层包裹的冰层,温暖了他那颗久病焦躁的内心。如今,昔人已去,她要以怎样的心态面对易思文对自己的仇视与排斥。
虽然不知道冯素贞为什么执意让自己嫁过来,但是话已至此,断无更改的可能,即便万劫不复,她依然无从选择。如果用自己的幸福换来父亲的平安,作为女儿也就心安了。虽然内心深处有如被利刃刺穿般的痛,但是冰玉般的面容依然清冷如昔。
“我,同意。”
3、大少奶奶的算计
“果然是位识大体的女子。”冯素贞站了起来,妖娆的眼内折射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玉敏是我们易家的二少奶奶,人说没就没了,我们也要对姚家有所交待。怎么交待?我们自然要散些钱财堵住人家的嘴。妹妹如此深明大义这个钱我们出得也就值了。”
冷如意微微福了福身,“多谢大少奶奶。”
“管家,送冷老中医和如意姑娘回府。”冯素贞吩咐已返回客厅的郭孝义。
“是,大少奶奶。”
“如意打扰了,告辞。”冷如意跟随郭孝义走出了令她压抑的客厅。
“仗着爹对你的信任为所欲为。”看着冷如意挺直的脊背,易思佳瞪着一双凤眼。“小翠,我们走,别让人污了我的耳朵、扰了我的清静。”
折返回来的郭孝义来到冯素贞的面前,“大少奶奶,老爷有请。”
冯素贞叹了口气后点了点头。
“为什么让她嫁过来?”易为良早已听管家回禀了前厅的情况。
冯素贞,“如果此事闹到警察局,一旦追查下来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损失钱财不说,恐影响如意坊的生意。玉敏只不过是你给思文买回来的贫民丫头,她娘家的大哥也只是把她当成一票赌注而已。想要堵住他们的嘴,只需要百十块大洋就能摆平。易家二少爷病秧子名声在外,娶过门两年的媳妇没了,哪家的姑娘还敢进门啊。我看这个冷如意相貌端庄、个性淡然,虽不及玉敏柔婉,但是会入思文的眼。”
易为良皱了下眉头,“她虽然表面温顺,但是内心却强硬无比,思文恐怕难以驾驭啊。”
“思文的身体可能无法征服她,但是他的精神足以拔去她身上所有的刺。一个没了刺的刺猬,岂不任人宰割。”冯素贞的丹凤眼中透着几分阴冷。
“思文的心里只有玉敏,他如何会接受一个害死玉敏凶手的女儿。”易为良有些为难,对于这个体弱多病、性格倔强的二儿子他的内心一直心存愧疚。
“这个不必担心。英雄难过美人关,何况是一个性子淡然的冷美人。”冯素贞看了眼院内的下人,“您现在要做的,是要易家上上下下都闭紧嘴巴,此事万万不能泄露出去。虽然易家二少奶奶才殃就要再续娶不合常理,但是思文的身体如果没有知心人体贴,又怎么会尽快康复呢。我呀,这次在未来的冷家丫头的眼里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了。愣把人家如花似玉的大姑娘逼迫嫁入易家宅门,这个疙瘩恐怕一时难以解开喽。”
“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易家着想。”易为良感叹道,“相信思文和冷家丫头以后会理解你的苦心的。待玉敏百日后,为他们择个吉日把她娶过门吧,免得节外生枝。”
“刚刚思佳在前厅因为我的主张而跟我致气呢。”冯素贞无奈的叹了口气,“你什么时候方便替我解释下,我不想让思佳误会我。”
“思佳的性子天生刁蛮,你不必在意。她是被你娘娇惯坏了,以后嫁了人自会吃亏的。”易为良轻声的安慰。
冯素贞委屈地点了点头。
窗外,暴雨倾盆。
雨点噼噼啪啪无序地拍打着窗棂。狂风有如被囚禁已久的困兽,一旦得到解脱,肆意张扬着无比的威力。
4、披上嫁衣
深秋的奉天城,天气早已有了凉意。片片飘零的落叶,带着深深地眷恋与不舍,在以最优美的姿势完成最后的谢幕。
穿着白色碎花棉质上衣,身着黑色长裙的冷如意站在自家的小院中,望着被秋霜洗礼过的满园已凋零的鲜花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花草在一季芳华后,还可以有所期盼。她呢?她的春天在哪里?左手腕上通体翠绿的镯子在灰暗的环境下发出凄婉的色彩,灼伤了冷如意本已构建起来的强大的内心。
易家送聘礼的人已经离开了。
根据各自的生辰,易家已经为他们择定了吉日。该面对的早晚要面对,即便心里有再多不甘,她依然要披上那刺目的嫁衣。
冷如意轻抚手腕上的玉镯,晶莹的泪滴令它平添了几许凄楚之感。“对不起,今生是我负了你。”
“如意。”身后传来冷秉坤的呼唤声。
她赶紧用手背拭去脸上的泪痕,慢慢地转身报以淡淡的笑容,“爹。”
“如意,爹对不住你。”冷秉坤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冷如意何尝不知道父亲心里的苦与痛、责与恨。怎耐有把柄落在人家的手里,他们也无力抗争啊。她挽住了爹的胳膊,“爹,你和娘要保重身体,千万不要为女儿担心。”
如果不是如意娘一直瘫在床上需要照顾,他怎会让如意替他承担这份责任。他知道如意心里面装着一个人,虽然他未见过面,但是女儿的心思怎么会躲得过父亲的目光。“如意,宅门内深似海,以后遇事一定要小心。易家原来的二少奶奶死得不明不白,爹担心你啊。”
如意挽住了父亲的胳膊,“爹别担心,女儿凡事自会小心应对。”
“爹知道你性子淡,但是易家二少爷脾气古怪、暴躁。他们认定了是爹害死了二少奶奶,所以爹怕他们拿你当出气筒啊。”冷秉坤浑浊的双眼早已蒙上了一屋水雾。他老来得女,视为掌上明珠。虽然家境并不富裕,但是他一直没有亏待过她。送她上了私塾,让她识文断字。看她喜欢医理,他就时常把她带在身边,把自己所有的本事都传授给了她。他精心呵护的女儿如今为了救赎自己,而要面对龙潭虎穴,他怎能不担着一份心,牵着一份挂啊。
“他们既然认定了我这个新的二少奶奶,那么就不会太过为难我的。至于那个易家二少爷,我自不会招惹他。进入易家,女儿会找到真正的凶手还爹一个公道和清白。”冷如意早已做好了打算。
冷秉坤紧张地抓住了女儿的手,“如意,千万别轻举妄动。爹这一把年纪了,对什么事都看得淡了。只要你在易家平安无事,爹才会安心啊。”
“爹,相信女儿。”
“嗯。”冷秉坤轻轻地点了点头。他有些犹豫着从胸襟里面取出了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了冷如意,“这是小顺子在铺子里面接到的。”
冷如意伸出纤纤玉指,手指有些颤抖的接过了期盼已久的信件。熟悉的笔体有如一把利刃顿时刺穿了她的心脏。清澈、幽深的眼眸蒙上了一层水雾,为了不让冷秉坤发觉,她将信件捂在胸口向后院走去。
冷秉坤看着女儿纤细而又落寞的背影,胸口闷得喘不上气来。
姚玉敏百日后,穿着大红嫁衣的冷如意风风光光地被抬进了易家。
5、神秘的大宅门
冷如意感觉自己如同失心的木偶般被大红的绸带牵扯着。曾经那些青春萌动的幻想,在这一刻幻化成美丽的泡影。
透过喜帕有限的空间,她看到了一双双不同形态的脚在面前不停地穿梭、晃动。
周围那些恬燥的女人不时的交耳议论飘进了耳朵,不管她是否情愿。
“又一个不幸的女人成为了易家宅门内的牺牲品。这不易家二少奶奶去世才过了百天,他们就迫不及待的把这位主给娶进了门。”
“在易家,死个外人就跟死条狗一样。易家家大业大、财大气粗,想娶多少个也没问题啊,人家掏得起银子。”
“我见过易家二少爷,十足的病秧子,没有易家用钱吊着小命啊早就不保了。可怜这如花的大姑娘了,过了门就意味着守活寡喽。”
“小点声,别让人听见。听说是老北市场西头魏老中医的姑娘,肯定是图易家有钱,才把姑娘送进火坑的,世上竟然有这么狠心的爹。”
“易家也真成,竟然让老三冒充老二把人家姑娘娶进门,这不是恶意的欺骗吗?”
……
冷如意虽然看不到对面的他,但是他小心的呵护却令她烦躁的心有了些许安慰。
她就这样被易家三少爷牵着送入了二少爷的洞房。
远离了吵闹与喧嚣,冷如意终于松了口气。
她安静地坐在床沿,等待着新郎来挑喜帕。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大力地撞开。
有些困顿的冷如意完全清醒过来,也许是他来了吧。
凌乱的脚步走到了近前,“是谁让你坐到床上的?!赶紧给我,给我滚下来。”
看来自己终究不会是他待见的人,冷如意慢慢地站起身,试探着远离了床的位置。
易思文举起酒瓶喝了一大口,强烈的灼热感令他大声地咳了起来,待咳嗽平息后,他将瘦弱的身体转向了一直蒙着盖头的冷如意,“我,我警告你,这张床永远别想上来。它是属于我和玉敏的,你如若不听我的话,别怪我不,不客气。”
“滚远点,别碍我的眼。”易思文脸色有如一张白纸。他晃晃悠悠地坐到了床上,“玉敏,别生气,没有人可以抢走你的位,位置。”
素闻易家二少爷是个个性乖张的病秧子,没想到居然如此有情有义。面对已故的妻子却异常排斥刚娶过门的新媳妇,也算难得了。
身体异常虚弱的易思文栽倒在了铺满花生、桂圆和红枣的床上。他手中的酒瓶滚落到了地面上,浓烈的酒香飘满了整个喜房。
“玉,玉敏。”闭上眼睛的易思文小声的呼唤着,极尽温柔跟刚才的冷酷判若两人。
很快,床上传来易思文微弱的呼吸声。
冷如意轻轻地揭下了头上的喜帕,映入眼帘的是满室刺目的红色。已经燃了一半的红烛跳动着夜色的迷蒙,将满室的落寞与哀伤投射到凄婉的冷如意身上。
穿着黑色长袍的易思文腿部耷拉在床前,苍白而又瘦削的脸庞眉头紧锁,棱角分明的双唇上下翕动似乎在诉说着无尽的思念与哀愁。
冷如意将喜帕放到了桌子上,轻轻地走了过去。虽然命运无情的将两个没有感情的人强制拴在了一起,但是他毕竟是自己的男人。虽然他懒得与她行跪拜之礼,但是她终将要与这个男人有一生的牵绊。她把床上的东西收拾了一翻,然后脱掉他的鞋子把他一直悬垂的双腿抬到了床上,为他盖好了被子。
“玉敏。”冷如意的手腕被易思文紧紧地握在瘦弱的掌心中。
她想挣脱他的束缚,无意中碰触到了他虚弱的脉搏,异样的跳动感令她皱了下眉头。
夜色阑珊。
如水的月光透过窗棂将一份惨淡与凄楚洒了进来。
远处佛堂响起了木鱼凌乱的敲击声,在这静谧而又喜庆的夜晚传递着一份烦躁与寂寥。
6、下人的冷漠
夜,如一潭死水般沉寂。
虽然竭力遏制时时突袭的困倦,冷如意在寒意料峭充满喜庆氛围的房间里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她纤细的手臂垫在头部,紧锁如柳叶般的弯眉睡得极不踏实。
“水,水。”
处在浅眠状态下的冷如意被微弱而又急促的声音惊醒。她抬起头来忽略掉手部酸麻、刺痛的感觉以及周身如掉入冰窖般的寒冷。她寻着声源,看到了床上将被子蹬到脚下,手部不停撕扯衣襟的易思文。
她赶紧站了起来,稳了稳身体,然后为他倒了杯温水走到了床前。她轻轻地扶起了皱着眉头的易思文,“水来了。”
处在迷蒙状态下的易思文闭着眼睛握住了水杯咕咚咕咚地喝到水见了底。
冷如意接过水杯轻轻地将易思文的头部放平,并给他盖上了被子。
晨光渐渐转亮,在易思文的脸庞上镀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借着一丝光亮,冷如意终于看清了自己男人的脸。瘦削的国字脸庞苍白无华,一双英挺的剑眉下紧闭的双眸眼窝深陷,高挺的鼻梁下端,唇形好似刀刻般分明。这个外表冷漠、语言尖刻的男子身上到底承载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才会令他一直紧锁眉头不肯舒展。
冷如意伸出右手三指,搭上了他的脉搏。
太阳缓缓升起,万丈阳光穿透了云层撒向慵懒的地面。
易家花园内繁花尽落,只留下一地捡拾不起的凄凉。
习惯早起的佣人凑在一起交头接耳,说些不咸不淡的闲话。话题最终扯到了新过门的二少奶奶身上。
“你们说,二少爷会喜欢新二少奶奶吗?”
“怎么会!二少爷对二少奶奶一往情深,肯定不会待见这位新主的。”
“又一位可怜的主子。”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们不知道吧,她可是害死二少奶奶凶手的女儿。等着瞧吧,她不被二少爷撵走,就得落得二少奶奶的下场。”
“行了,别嚼舌头了。该干嘛干嘛去,这些事儿岂是我们这些下人该议论的。如果被老爷和大少奶奶知道,你们还想活着出易家大门吗?!干活!”
……
冷如意轻轻地叹了口气,纸终究包不住火,她的身份注定会曝光在炎炎的烈日下经受着炙烤。
“二少爷,二少奶奶该起了。”
门外传来轻轻地敲门声。
冷如意看了眼依然熟睡的易思文,走向了门口打开了房门。“二少爷还没醒。”
一位穿着翠绿色夹袄、黑色棉质长裤、梳着两条齐腰长辫,长相乖巧的丫头手里捧着一叠粉色的衣服垂首站在门外。“我是金巧,负责侍候二少爷、二少奶奶。”
一种直觉,冷如意感觉面前的丫头语气淡漠,对她有着一种明显的疏离与排斥。习惯了自己做各种杂事的她,面对易家二少奶奶的身份一时还真的无法适应。
“一会儿要去给老爷、夫人敬茶,请让金巧替您更衣。”
“我自己来就好。”冷如意不习惯突然间被侍候着。
“这怎么可以!如果被老爷知道肯定会责罚我的。”金巧的表情慌乱中隐藏着不易察觉的怨责。
冷如意看了下床上的易思文,“二少爷昨晚睡得较晚,就别叫醒他了。我换好衣服后就去敬茶。”
“是,二少奶奶。”
冷如意总感觉面前的金巧把二少奶奶的字眼咬得异常的无奈。
7、敬茶事件
在金巧的服侍下,冷如意换上了一身粉色立领的长款袄衫,下配一条粉色的丝质长裙。镜中的她,发髻被高高的挽起,雪白的脖颈藏在立领处。娇嫩的颜色衬托了她白皙无瑕的肌肤别有一番少妇的风韵。
随意的用过早饭,冷如意走向了易家的内部客厅。
客厅的上首位,端坐着严肃的易为良和手执佛珠面如冰霜的易氏。她那双冰冷的眼眸似一把利剪切割着冷如意瘦削的身体以及淡漠的灵魂。
“还不给二少奶奶上茶。”站在右手位置的冯素贞对身边的丫头吩咐着。
老爷房里的丫头将白瓷的托盘举到了冷如意的面前。
冷如意先端给了易为良,“爹,请喝茶。”
易为良端了起来,掀开茶盖象征性的喝了一口放在了身边的紫檀木茶几上。
“娘,请喝茶。”
表情冷漠的易氏接过了茶杯,手中的佛珠撞击着茶盖,滚热的茶水顺着掉落的茶盖溅到了易氏长着几颗老年斑的手背上。随着一声愤怒的呼叫,茶杯落地而碎,茶水泼到了冰冷的地面上一股热气如一条长长的蛇信慢慢地升腾着。
“你安的什么心?!”易氏捂着被烫伤的手背,一道凌厉的目光打在如意的身上,语气冰冷得有如三九天窗外那条条尖细的冰柱。
“夫人。”刘妈赶紧紧张地查看易氏的伤势。
“对不起,娘。”面对易氏的责问,冷如意皱了下眉头。
“娘,弟妹也不是故意的,您就原谅她吧。”挨着冯素贞站立的易思成自冷如意进门起眼睛就未曾离开过。当天在客厅的时候他怎么就没看出她如此惊艳、如此脱俗呢。
“是啊,娘,二嫂不是故意的。”站在左手位的易思武也跟着求情。
“岂有此理!”易氏沉声喝止。“新媳妇敬茶居然伤到婆婆这是哪家的规矩!不给你点教训你就不会长记性。刘妈,把二少奶奶关到佛堂罚跪两个时辰。”
易为良面对易氏的苛责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对于一向与他有着严重疏离感的妻子,他有着无法言说的无奈与自责。
“娘,如意并非有意烫到您,还望娘念其初入宅门免了她的责罚吧。”冯素贞赶紧站了出来为冷如意求情。人毕竟是因为她的建议才嫁入宅门的,她理应护其周全。
“怎么?!”易氏阴沉着脸,“我在易家连处罚权都被剥夺了吗?你们一个个为她求情,是不是想要陪她一同罚跪?!”
其他人见易氏动了怒气,都收回了即将做出的维护。
“小门小户出来的,就是欠缺管教。”易思佳走到易氏的面前,“刚进门就对婆婆大不敬,罚你跪佛堂已算是娘对你的仁慈了。你们居然还为她求情,把娘放在眼里了吗?”
易为良轻轻地咳了几声,“时候不早了,都去做事吧。”
“刘妈,把她带走吧,时辰不到不许放她出来。”易思佳有了易氏撑腰气焰越来越嚣张。她容不下她的美、她的雅、她的静。一个穷苦家的女儿凭什么到易家宅门抢了她的风头,夺了她的光环。“既然是处罚那么就要有个处罚的样子。刘妈,撤掉佛堂内的蒲团,令其跪地反思过错。”
“是,小姐。”刘妈恭敬的应着,狭长的脸庞没有任何表情。
不容辩驳,冷如意在众目睽睽下被刘妈领着走向了森严的易家佛堂。
8、跪佛堂
深秋的风萧瑟中透着无尽的悲凉,虽然极尽温柔的轻抚,但是冷如意依然感觉到了冷彻心骨的寒意。
穿过亭台楼阁、小桥流水。
她们在飘散着檀香味道的屋子前面驻足。
“二少奶奶,请吧。”刘妈瞥了眼紧挨着佛堂那一排院墙高深的屋子,“这里是夫人清修的地方,二少奶奶还请自重。时辰到了,自会有人提醒二少奶奶。”
忽略掉刘妈语气中明显的冰冷,冷如意推开了厚重的门,进入了庄严、肃穆的易家佛堂。
刘妈抱起了沉甸甸的蒲团关门走了出去,只将挺直胸膛的冷如意留在了冷清的佛堂。
佛堂中央的檀木柜子上供奉着手执花瓶、面露慈祥的观音菩萨。香炉内三柱檀香齐头燃烧,浓郁的香气填满了整个房间。
冷如意清空一切杂念,双手合什,在内心默默的祝祷。“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祈求您保佑如意的父母身体安康!平安吉祥!”
跪在冰冷的地面上,一股寒气自膝盖处弥漫整个身体。冷如意恭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不知道跪了多久,腿部早已麻木得没有半点知觉。
“二嫂。”背后传来轻轻地呼唤声。易思武手里捧着一个粉色绣花座垫走了进来,“地面太凉、太硬,赶紧把它垫上。”
腿部有如针刺般的难受,冷如意刚想站起来却一下子坐在了冰凉的地面上。
“二嫂,你没事吧。”易思武赶紧搀扶起冷如意。“这里没有丫头、婆子监督,二嫂可以坐一会儿,我替你看着。”对于由他代娶进门的漂亮、温婉的二嫂,他没来由得生出一种亲切感。
“谢谢三少爷。”冷如意报以淡淡的笑意。
“二嫂,叫我思武吧。”对于冷如意的刻意疏离他的心里怅然若失。
在这个有如迷宫的易家大院中,面对他真诚的目光、关切的表情,她冰冻的内心有了一丝温暖。“好。”
“我娘的性子素来冷淡,二嫂别在意。”易思武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娘对二哥会有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的偏见。遇到二哥的事情,她总会鸡蛋里面挑骨头。
冷如意淡然地说道:“我的确有被处罚的理由。”
“老三,平时还真没见你对什么事上过心。现在怎么突然对佛堂感兴趣了?”易思佳倚靠在佛堂门口,语气中带有明显的质疑与嘲讽。
易思武平时最怕这个嘴巴尖刻的姐姐,就连他这个做弟弟的平时也要让她三分。他赶紧松开了对冷如意的搀扶,走到门口拉住了易思佳的胳膊,“姐,这里香气太重别熏着你,我们走吧。”
“我们新二嫂都不怕,我哪有那么娇气。”易思佳挣脱了易思武的拉扯,“老三,我告诉你,虽然这个新二嫂是你替二哥娶回来的,但是你最好离她远一点!”易思佳捡起了坐垫,瞟了一眼神态自若的冷如意,“哟,真够贴心的。老三,你安的是什么心?!”
易思武拍了拍额头,“姐,我这不是看天太冷、地太凉,所以才……”
“亏娘平日疼你到骨子里,你竟然对烫伤娘的她产生同情心,你这个不孝子。”易思佳抡起座垫向易思武的头部砸去。“叫你烂好心。”
“姐,你饶了我吧。”易思武护着头部向门外跑去。
易思佳停下脚步回转身愤怒地瞪着冷如意,“告诉你,嫁入易家你就给我规矩点。如果被我发现你的行为有任何不轨,那你就有得受了。继续跪着,时辰不到不许起来。”
冷如意知道她与易思佳之间有着一个无法打开的心结。对于易思佳有些尖刻的说辞她并未在意,对于她的身份她只能正视别人对她的指责与排斥。
9、二少爷的厌烦
站在门口的易思武看了眼清冷的冷如意,“姐,我们走吧。”
“她爹是杀人凶手,她也好不到哪去。老三,别怪我没提醒你,跟她搅在一起你的霉运就来了。哼!”易思佳拿着座垫向门外走去。
易思武看了眼挺直了脊梁的冷如意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跟了过去,“姐,你等等我。”
正午时分,阳光炙热。
易家大院内那一池已经凋零的荷花在秋风的轻拂下诉说着自己的无奈。
“二少爷,这是刘妈给您送来的乌鸡参汤。”金巧将依然冒着热气的补汤端了进来。
正在看书的易思文微微点了点头,“她,还没回来?”
金巧咬了咬下唇,“二少奶奶敬茶时烫伤了老夫人,被老夫人罚跪佛堂两个时辰。”
易思文将手中的《印染技术》摔到了桌子上,“蠢女人!”
“二少爷。”金巧面对独自生着闷气的二少爷紧张的双手不停的揉捏着衣襟。
“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该让她受些惩罚。”易思文阴沉着消瘦的脸庞,又重新拿起了书,“你先下去吧。”
“是,二少爷。”金巧赶紧退了出去。
关门的瞬间,一丝痛快的笑意浮现在她圆润的脸庞。
“娘,您教训她,难道仅仅因为她的二少奶奶的身份吗?”看着餐桌上散发着香气的汤品,易思文深陷的眼窝露出一丝烦忧。
冷如意最后是被搀扶回来的。深秋时节,在冰冷的地面上跪了两个时辰,来自于膝盖的刺痛感令她微微皱了下眉头。
易思文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皱了下眉头。“你父母没教你相关的礼仪吗?敬个茶也能惹出点风波,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冷如意坐在凳子上,她懒得回应易思文的挑衅。老太太手上那串佛珠,分明是故意低垂下来的。她虽然不明白她当时为什么会那样做,但是显然跟眼前这位倨傲的病二少爷有关。
“以后做事情小心点,别让我沦为他人讥笑的话柄。”易思文喝了口金巧给他盛的人参乌鸡汤。娘虽然从来没把他这个儿子放在眼里,但是每天贴心的炖品令他的内心产生丝丝来自母亲关爱的温暖。
对于满室飘散的香味,冷如意凭着从医者的职业敏感,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她站了起来,虽然膝盖处针刺般的痛,但是她依然走到了汤品前。她用汤勺轻轻地舀了一些汤品,放在鼻翼下仔细的闻着。
“你在干什么?!”易思文放下手中的汤碗,“这是娘亲自为我熬的,你不许动!”
冷如意轻轻地放下汤勺,她看了眼盛怒下的易思文,内心升腾起一份悲凉。“你放心,属于你的东西我自是不会动的。”
“知道就好。”
冷如意抬起头,恰好看到金巧用手捂着嘴巴在窃笑。她这个二少奶奶,竟然沦落到被丫头嘲笑的地步。
金巧来不及躲避冷如意的目光,赶紧低下了头,“二少爷,如若没什么事金巧退下了。”
“去吧。”易思文挥了挥手。
冷如意慢慢地踱到了窗前。
几片枯黄的秋叶随风飘落,似有万般不舍,几个飞旋依然无奈地落到了冰冷的地面上。正是暮寒秋迟的时节,凄迷的树木、褐色的房屋、褪色的花池无不带着秋的凄楚与凋零。亭台楼阁的上空,那灰蒙蒙的天空如一张巨大的网,将这个嚣张而又跋扈的尘世慢慢地收拢。
冷如意收回目光慢慢地转回身,“二少爷,我可否搬到里间去住?”天气逐渐转凉,她终究要为自己争取下。在这个大院内,她渺小得如同墙边战战兢兢行走的蚂蚁。
一句二少爷的称谓,已经划清了两个人之间的界限。
易思文望着面前这个父亲和大嫂交易来的媳妇,内心充满了厌烦。虽然他是易家的二少爷,但是久卧床榻的他又能得几人心?看着自己日渐消瘦的身体,他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如果玉敏在,自会陪他打发这无聊的时日。想到玉敏,他清冷的眼光逐渐犀利起来,“不行!因为你不配!里间的小屋是我专为玉敏打造的,怎容得你去清扰。没撵你出去,已是对你的仁慈了。”
冷如意苦涩地笑了笑,早该猜到这样的结果。
10、犹豫
新过门的二少奶奶被夫人责罚佛堂的事件在易家宅门内传得沸沸扬扬。
一入豪门深似海,冷如意深深理解了它的真正含义。
在易家大院,她有如一株无名的杂草,稍不留意就会被人连根拔除。她处处小心、时时防备,不知道哪个不经意就会沦落为姚玉敏的下场。有多少次梦中回到神往的小院,承欢在爹和娘膝下,享受那份难得的童年时光。
易家宅院如同一座散发着霉味的坟墓,囚禁着人们早已麻木的灵魂。
“二少奶奶,这是您要的纸、笔。”金巧将从林管家那里领来的物品交给了正在研究医理的冷如意。
“放下吧。”冷如意放下书籍,恰巧看到了金巧右手腕处那块已经青紫的瘀痕。皱了下如同弯月的秀眉,她从随身带来的药箱里面取出了一贴自制的膏药,熟练地撕开包装,“金巧,过来。”
金巧不明所以,有些迟疑地看着冷如意及手中的膏药。
冷如意知道金巧心中对自己有着一份疏离、戒备甚至还有一份隐藏起来的怨责与不屑。这又如何?她走到金巧的面前,轻轻地拉过她的右手,露出了那块明显的痕迹。
“别,二少奶奶。”金巧惊慌地想抽回右手。
“女孩家要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冷如意扯掉膏药上面坚硬的牛皮纸,将一块黑色圆形、散发着中药味道的膏药贴在了金巧的手腕处,“别碰着水,明日这个时候我再替你换一贴,三贴过后消肿、止痛,瘀痕会自行消除。”
“二少奶奶。”金巧明亮的眼眸闪动着晶莹的光芒,她咬着下唇不让自己的眼泪掉落。她无措的用手指绞动着粉色的衣襟,她的思想经过激烈的挣扎后,终究咽下了后面的话。她只知道,如果她不答应对方的要求,那么她就只剩下被赶出易家的悲惨下场。
冷如意收好药箱。
她将金巧取来的纸平铺在方桌上,研好了磨,拿起了毛笔拧眉凝思后动笔写了起来。一行行娟秀的毛笔字在洁白的宣纸上铺陈开来。她的字如同二月春风般洋溢着温暖的气息,笔走龙蛇,清秀恬美。
金巧嗫嚅着站在远处,她虽然不识几个字,但是理性提醒她有关写在纸面上的东西除非主子同意,否则不能有半分窥视之心。金巧心里的天秤逐渐在倾斜,她的内心有如激起了千层巨浪,汹涌澎湃、波涛翻涌。
相对于姚玉敏的温婉,面前这位漂亮的主子,从来没有把他们当成下人看待。她的个性虽然清冷,但是内心却异常清明。金巧咬着下唇,试图平复内心的慌乱。
“金巧,二少爷的药应该可以了,麻烦你端给他吧。”正在揣摩药方的冷如意犹豫着是否要加入一味性子有些烈的药剂。
金巧松了口气,“是,二少奶奶。”
冷如意抬起头来看着金巧如释重负的背影漂亮的眼眸划过一丝精明,纤细的柔荑捏着笔杆,在片刻的犹豫后写下了那味至关重要的药名。她轻轻地放下笔,看着上面经过深思熟虑后开出的药方,微拧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二哥。”门外传来易思武欢快的呼唤声。
冷如意待墨迹完全干了后,小心的将宣纸折成了一个巴掌大的方块压在了砚台下。已经开学的易思武有些日子没来二少爷的园子了。她将额前一缕低垂的发丝拢到了耳后然后挑帘走了出来。
“二嫂。”易思武正吃着核桃酥饼,嘴角有一些碎屑看起来有些滑稽。
金巧嘴角噙着笑将易思文身边的药碗收走。
冷如意对于易思武本真的行为表示了默许。虽然同为易家宅院的少爷,易思武没有半点少爷的脾气。他的言行被整个宅院内所有人认定为一种异类,我行我素,思想极为超前、进步。他所认定的事情,即便是威严的老爷也拗不过。这个被易为良认定为如意坊未来接班人的三少爷,有着异于常人的思维方式。她为易思武倒了一杯开水,“慢点吃。”
“谢谢二嫂,”易思武开心地接了过来,“我特别想念二嫂做的冬瓜羊肉汤。”
“看你还有半点少爷的样子吗?”易思文宠溺地指责着。
“我刚好准备了些材料,思武留下来吃晚饭吧。”冷如意对于这个平易近人的小叔子有着弟弟般的亲切感。
“二嫂,我就是来蹭晚饭的。”易思武嬉皮笑脸的说道,“主屋的厨房每天就是那几样,早就吃腻了,二嫂如果不嫌烦以后我就经常来喽。”
冷如意的眼角噙着会心的笑意,“你们先聊着,我去厨房。”
易思文捕捉到了冷如意不曾在他面前展露的笑容,他的眼眸暗淡深邃,看着冷如意纤细的背影若有所思。
“二哥,你可真有福气。”易思武坐到了易思文的对面。“二嫂人长得漂亮、性子柔婉中透着刚烈,又会医术、又做得一手好菜。真真的应了那句:上得厅堂,入得厨房。如果以后我也能娶到这样贤惠的女人,这辈子就有福喽。”
“前一阵不是说喜欢上了一位娇小玲珑的南方女生吗?”易思文不屑地反问道。
金巧这时从厨房端出来两杯热乎的豆浆,“二少奶奶说天气寒冷,两位少爷先喝杯豆浆,豆沙包和羊肉汤稍候就好。”
“真贴心。”易思武接过了托盘,“我现在有了切身的体会:那些学堂里面的女人惹不起。她们崇尚女性自由、自主的新思想,能把男人踩在脚下当马骑。就我这思想进步的男人都无法接受,二哥更是会敬而远之了。”
金巧捂着嘴走开了。
“要娶也得娶像二嫂这样贤惠的女人。”易思武看着金巧玲珑有致的背影,“金巧长得越来越乖巧了。”
“别打下人的主意啊。”易思文瞪着他,“这话也就在这儿说说,如若让爹知道了非教训你不可。”
“怕什么。我喜欢的女人他想拦也拦不住,我不喜欢的女人他逼我娶我也不会娶。”易思武喝了口冒着热气,散发着豆香的豆浆。
“如果婚姻能够自己做主就好喽。”易思文由衷的感叹。只因自己的病体,他不得不接受两次由父亲做主的婚姻。
放下杯子,易思武收敛了嬉笑的脾性,“二哥,我现在特别佩服一个人。他的思想超前、思维敏捷、睿智博学、幽默风趣。他曾经留学法国,视野开阔、抱负远大。他经常给我们讲一些目前的局势以及未来的发展前景。现在民国政府虽然推翻了清政府的统治,但是短期内那些保皇派依然囤积实力想要那个老女人东山再起。用不了多久,各方势力汇聚将有一场不可遏制的战乱暴发。都说乱世出英雄,如果有一天我可以征战沙场,我一定要做一个民族英雄。宁可站着死,绝不躺着生。”
易思武慷慨激昂的说辞令易思文为之诧异。面前这个年轻、英俊的弟弟已经长大了。受学堂内先进思想的影响,他已经成为完全有评判能力的大人了。但是面对他有些激进的言论,作为哥哥依然有着一份担心。“思武,二哥知道你的思维意识超前,但是做人做事不能过于冒进。二哥虽然久卧病床,但是对于外面的局势也略有耳闻。那些国家大事并不是凭借我们个人的能力能够解决和颠覆的。二哥希望你在外面做人做事一定要谨慎些。兄弟三人中,你是爹最为看中和疼爱之人。为了易家,无论在任何时候你一定要确保自己周全。”
“放心吧,二哥。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会注意的。”兄弟姐妹四人里,易思武素来与二哥的关系最为要好。两个人之间的兄弟之情浓烈得如同陈年的女儿红。
11、鲜红的手印
秋风轻拂,越过那层层迷蒙的光影。
“二少奶奶,小姐请您过去。”
刚刚用过早饭,小翠就来到了二少爷的园子传达了易思佳的邀请。
金巧试图劝阻冷如意前往但是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她焦急地咬着下唇,皱着眉头手指不停地绞动着衣襟。
冷如意看了眼刘妈送过来的排骨莲藕汤,拍了拍金巧有些冰冷的手背跟随着小翠走了出去。
易思佳的房间与他们毗邻,转过一道人工小溪就到了。
冷如意的目光被院落内随风律动的秋千所吸引。她柔婉的唇角微翘,清冷的眼眸划过一丝暖意。自家的小院中父亲亲手做的秋千,涤荡掉多少童年的清苦。那开心的笑声被时间的长河永远封存在了记忆深处。
“小姐,二少奶奶来了。”站在门外,小翠故意放大了音量。
“进来吧。”屋内传来易思佳慵懒的声音。
冷如意进入了房间。
门口处一串紫色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音。满室温暖的粉色将一份柔和与温馨有效的结合。
坐在紫檀木椅子上刺绣的易思佳并未抬头。乳白色的真丝绣帕上那一对嬉戏的鸳鸯活灵活现。易思佳纤细的手指捏着绣花针上下穿引,一朵待放的荷苞微露着一点点粉红,如一位含羞的少女般展露矜持。
冷如意安静的站在原地。
易思佳绣了一会儿,终于抬起头来。“怎么样?”
“你叫我来就是为了看这个?”冷如意的语气不急不燥,宛如秋风吹皱了那一池平静的溪水。
“怎么,不情愿?”易思佳放下手中的绣品,“是二嫂教我绣的,多漂亮。”她瞟了眼冷如意裁剪得体的蓝色锦缎旗袍,撇了下薄薄的嘴唇。易思佳记得当初爹只给了她和大嫂每人一匹锦缎。她当初嫌弃蓝色素雅,所以选择了极为娇艳的粉色。如今看到冷如意曼妙的身姿及那份与生俱来的淡雅她的嫉妒心再一次被莫名的勾起。
冷如意知道她口中的二嫂指的是姚玉敏,她无心跟她做过多的纠缠与计较,“是很漂亮。”易思佳对她的仇视她时刻提起高度的重视。虽然自己无心与之计较,怎奈她一次次的挑起事端,令冷如意疲于应对。
易思佳挑了挑弯眉,“如果没有你爹,二嫂还会每天陪我聊天、绣花。就是因为你爹,二嫂才会惨死,最后非但没给她报仇,大嫂居然鼓动爹把你娶了回来。二嫂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啊。看着你每天呆在属于二嫂的屋子里,我的心都在颤抖。”
看着易思佳怨责的眼神以及气得颤抖的身体,冷如意知道她虽然语言犀利,但是毕竟是位有情有义的女子。想来,她与姚玉敏的关系定然非常要好。“姚玉敏不是我爹害的。这一点我已经在几个月前在易家客厅重申过。你若不信,我亦感无奈。我现在也想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凶手以洗清我爹的不白之冤。”
“强词夺理。”易思佳手指着风轻云淡的冷如意,“如果不是你爹还会有谁会害性子温婉、善良的二嫂!”
“小姐。”小翠赶紧过来安抚盛怒下的易思佳。
“以后你最好别在我面前装清高。我最见不得的就是你自恃美丽、装腔作势、故作矜持的样子。出身穷苦却要装作高贵,你一点儿不感觉到虚伪和羞耻吗?如果不是那个妖媚的女人,凭你也配进入易家,做易家的二少奶奶?!只要有我易思佳在一天,你就休想在易家有立足之日。”易思佳杏眼圆睁,冷如意在她眼中简直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女人。其实她只是借姚玉敏的事件时刻敲击冷如意不能忘记自己罪人女儿的身份。如果可能,她真想亲手毁掉她的绝世容颜。所有夺去她风头的女人她都不会轻易放过。
“如果当初可以选择,我自不会嫁入易家。”冷如意被易思佳激烈而又尖刻的言辞激怒了。“虽然嫁入易家非我本意,但是我自会做好自己的本分,不会给易家丢脸。即便我触犯了家规自有家法惩戒,不劳大小姐为此动怒、劳神。”
“你,你……马上给我滚。”易思佳的呼吸越来越不顺畅了。“这辈子休想让我叫你一声二嫂,因为你,不配。”
冷如意看着她有些青紫的脸庞赶紧走了过去,麻利地抬起了她的手腕。
“放开我”。易思佳试图甩掉冷如意的手。
“放开我家小姐。”护主心切的小翠赶紧推搡冷如意。
“如果不想让她有事儿就别动。”冷如意的三指快速搭上了呼吸急促的易思佳的脉搏。
“你家小姐以前是否有过心脏不适?”
“有过。”看着小姐痛苦的表情小翠赶紧点了点头。
“马上去我的房间把我的药箱拿来,要快。”
小翠迟疑着不肯移步。
“如果想救她的命就不要有任何质疑。”
“是。”容不得有半点迟疑,看着小姐苍白的脸庞以及如同离开水的鱼一样急促的呼吸她赶紧开门跑了出去。
负责侍候易思佳的婆子也慌乱地跟了出去,屋内只留下面露焦急之色的冷如意。虽然不明白易思佳叫自己过来的真正目的,但是如今这个局面却超乎了她的想象。她见身边没人,只得费力的把处在喘息状态下的易思佳挪到了床上,并为其盖上被子安顿下来。已经不能说话的易思佳气喘如牛,她瞪着额头沁出细密汗珠有些微喘的冷如意,恨不得咬她几口。
小翠在金巧的陪伴下气喘吁吁的回来了。
她看到易思佳已平躺在床上,呼吸依然急促。“药箱取来了。”
冷如意赶紧熟练的打开药箱,“把她的上衣脱掉。”
小翠为难地僵在那里。
“你的速度决定她的生死!”冷如意知道她心中的顾虑。她取出一个黑色的精致布包,打开按扣,一排银针安静的躺在里面。
“二少爷已经派人去请姜大夫了,估计一时半会儿来不了。看小姐这阵势,赶紧让二少奶奶医治吧。”知道状况的易思文不放心易思佳派来了金巧。
小翠咬了咬下唇,赶紧来到床边脱掉了易思佳的上衣。脸色苍白的易思佳试图用眼神制止手指颤抖的小翠,心系主子的小翠根本没看到主子眼中的怒火与羞愤。
“门口守着,别让人随意进来。”冷如意取过了针在易思佳光洁的后背上面按照穴位依次下了针。在姜大夫来之前,她不会再有性命之忧。
“生一盆火放在室内,你家小姐不能受凉。”
“好,我马上就去。”侍候的婆子见小姐的呼吸平缓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思佳,你怎么样了?”得知消息的老夫人在刘妈的陪伴下走了进来。当她看到冷如意后,轮起了巴掌打在了她的脸上,五颗鲜红的手印如同红色的印章般刻在了冷如意白皙的面庞。如果没有婆子的及时禀报,尚在佛堂诵经的易氏根本不知道她的宝贝女儿被这个令她不待见的二儿媳气得差点背过气去。走了一个姚玉敏,却又来了位颇懂医理的冷如意早已令她懊恼不已。作为易家宅门内唯一的夫人,她的权威岂容他人撼动。
“夫人……”金巧被易氏愤怒的气焰吓到了,话到嘴边赶紧咽了回去。
易氏指着冷如意,“你这个扫把星,如果思佳有任何差池我定会让你陪葬。”
冷如意倔强地迎视易氏的目光,“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
“思佳。”易氏看着趴在床上,光裸着后背的女儿,心跟着碎了。
随着嘈杂的脚步声,外面传来了小翠兴奋的叫声,“夫人,姜大夫来了。”
“快,请他进来。”易氏又觉不妥,“等一下。”
易氏将目光转向冷如意,“你赶紧把针拔掉!”
“针马上拔掉就会前功尽弃。”
“你爹害死了玉敏,你难道要害思佳不成!”易氏声色俱厉。
“身为医者我不能拔针。”
“赶紧用被子把思佳盖上。”易氏冰冷的双眸似有火在燃烧,“请姜大夫赶紧进来。”
穿着灰色棉质长衫、戴着黑色碗帽的姜伴农走了进来。“夫人。”
“姜大夫,小女多有不便,还是先给她把把脉吧。”
“是,夫人。”
姜伴农坐在了易思佳的床前,右手搭上了她的脉搏。一丝惊讶透过厚重的眼镜片折射了出来。“小姐是否行过针。”
“刚刚二少奶奶为小姐下的针。”金巧赶紧回道。
“敢问,这位可是二少奶奶。”姜伴农早已听闻原来的二少奶奶病殁。如今的新二少奶奶是老北市场西街老中医冷秉坤的女儿,如果说她会行针也就不足为怪了。他看了眼冷如意白皙的脸庞那五个清晰而又红肿的指印,不自觉地推了下眼镜面露诧异。作为几个大宅门的专属大夫,他自然懂得安身立命之道,不该问的绝对要揣起好奇,少言慎行。门庭森严的易家宅门,有着外人不为所知的内幕。作为医者虽然无法理解一个母亲的心思,但是面对久卧病床的二少爷他自是不便过多的插手。
冷如意在他的征询下轻轻地点了点头。即便再不情愿登这位秉性刁钻大小姐的门,但是事情发展到如此不堪的境地却是她始料未及的。
“如果我没有猜错,银针依然还在小姐的身上。”
“是啊,你赶紧把针给拔掉。”易氏担心易思佳的安危。
“夫人,如果没有二少奶奶的及时行针,恐怕小姐早有性命之忧,此针万万拔不得。”
姜伴农看了看神色清冷的冷如意,“小姐属于心血瘀阻,应以活血化瘀,理气通络为主。二少奶奶可否告知老朽,针下在了哪些穴位?”
冷如意感觉脸颊火辣辣的痛,她不想显山露水,但是看着老中医恳切的目光她的心软了下来。“大陵、内关、支正,太冲等穴。”
“妙啊。老朽怎么就没想到呢。”姜伴农忽地站了起来,“二少奶奶手法娴熟、技艺精湛,老朽实在是佩服啊。”
“老先生过誉了。既然老先生来了那我先行告退了。”冷如意见易思佳的意识逐渐恢复后只想逃离这个压抑的屋子。
易氏看着冷如意倔强而又挺直的背影,幽怨的眼神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隐忧。
起风了。
带着秋的落寞与凄凉。
12、项链风波
一场秋雨不期而至。
雨点顺着房檐有节奏的低落,像一首只有一个音符的旋律般反复而又枯燥地弹奏。
冷如意脸上的印痕只剩下浅浅的痕迹。
那些有关她被打的消息好似被粘在结实的蜘蛛网上般在秋风的吹拂下成不规则状态随处飘荡。那些好嚼舌根的丫头、婆子闲来无事聚在一起,有滋有味地谈论着有关新二少奶奶不受待见的传闻。
深知易思佳秉性的易思文对于冷如意挨打之事并没有做出任何苛责。他只是简单提醒,如果想要在易家宅门生存,以后最好别去招惹母亲,结果只能是自取其辱。其实聪明如他,冷如意挨打,跟他的身份脱离不了干系。
二少爷的房间有如冷宫般无人问津。
一个久病卧床的二少爷,一个身份卑微的二少奶奶,构成了易家大院内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连日来的坐势睡眠以及身心交瘁,冷如意在为易思文铺好床褥后栽倒在了松软的床上。
“喂,醒一醒。”一向有洁癖的易思文岂容她污扰了他的床。
“金巧、金巧。”易思文对着门外高声喊叫。
金巧慌忙跑了进来,“二少爷。”
“把她给我拖走。”易思文指了下昏倒在床上的冷如意。
金巧不知道发生何事,她赶紧来到床前试图扶起已失去知觉的冷如意。当她碰触到冷如意滚烫的身体时不禁大吃一惊,“二少爷,二少奶奶好像发烧了,浑身如火炭一样。”
“该死的。”易思文气恼地捶了下桌子,“把她弄到里屋,别碍我的眼。”
“是,二少爷。”金巧赶紧叫来了门外的王嫂,两个人连拖带拽把昏迷中的冷如意抬到了里屋的床上。
“二少爷。”金巧看了下里屋,“二少奶奶她……”
“她不是自诩为大夫吗?既然治得了别人的病,自己自不会有事的,你们先下去吧。”自从上次发生易思佳事件后,他对冷如意更为冷淡了。她细小的如同一粒尘埃入不了他冰冷的眼。
是夜。
一直处在昏睡状态的冷如意感觉身体如同被凌迟般难受。忽冷忽热的感觉有如冰火两重天,一会儿飘在天堂,一会又被打入了地狱。“娘,娘,如意好难受,好难受。”
正在挑灯夜读的易思文皱了下眉头,他放下《印染技术》,思想挣扎了一番后来到了里屋。
冷如意闭着眼睛,流海湿淋淋的贴在她饱满的额头上。
易思文犹豫了下转身倒了杯温水,他把水杯放到了床头旁边的紫檀木小柜上,然后坐在了床上扶起了浑身湿漉漉的冷如意,“不是逞强嘛。”
他小心地端起水杯,“喝水。”
迷迷糊糊中冷如意感觉到了一个瘦弱的怀抱,仿若儿时父亲温暖的胸膛。
她张开了裂了血口的嘴唇贪婪地喝掉了杯中的水。
易思文放下水杯,然后慢慢地将一直未曾睁开眼睛的冷如意放平在床上,然后为其盖好了被子。他刚要站起来,却被极度不安的冷如意抓住了手腕,“少祺。”
易思文的身体为之一震,他看了眼冷如意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庞眼神深邃。
睡梦中的冷如意俊俏的脸庞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如同夜空中一闪而逝的流星,短暂而又凄迷。她抓住了易思文瘦弱的手指,慢慢地舒展开紧锁的眉心。
他看到了冷如意手腕处那只翠绿色的镯子,凭着他的见识他判断这只成色十足、毫无瑕疵的翡翠镯子定然价格不菲。以她的家境,绝对不会拥有这非凡间之物。他习惯性地皱了下眉头,思绪透过夜的凄迷飘散开去。
入冬了。
最后一片枯黄的叶子随风飘落,只留下光秃秃的树干单薄的挺立着。
经过休养和自我调理,冷如意的病终于好了。
一场缠缠绵绵的疾病为她换来了温暖而又松软的床铺,对于她来说已是极为满足了。
易思文依旧一副冰冷中透着万分疏离的表情。之于他,她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躯壳。她的任何事情,都与他无关,不会在他强悍的内心激起任何涟漪。虽然时常会想起生病之初那个朦胧的怀抱,但是冷漠的现实提醒她,一切都是一场虚幻的梦境。
独自用过简单的早餐,冷如意闲来无事,取出自带的《中医医理》研读起来。
“外面怎么如此嘈杂?”刚喝完补汤的易思文皱了下眉头,喜欢清静的他不悦地问道。
“二少爷,夫人送给小姐的生辰礼物——珍珠项链不见了,小姐正在各院查找呢。”金巧下意识的看了下安静的里屋轻轻地叹了口气。
“一条链子而已,至于这样兴师动众吗?”易思文哪里不知道他这个刁钻妹妹的脾性。
金巧接过了空空的汤碗,“此事已经惊动了老夫人。他们说此事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不能让窃贼隐藏在暗处。”
“如若自己找到了,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嘛。”虽然易思文因为病体性子生冷,但是他的眼中依然有看不惯的东西。
金巧嗫嚅着说道:“小姐说大院内人多手杂,指不定是谁动心拿了去呢。”
“没影的事情无需乱说,没事了,你下去吧。”对于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他感觉无聊、无奈至极。
冷如意放下了手中的书籍,微微皱了下眉头。对于易思佳如此兴师动众的行为,她不得不提防。该来的依然会来,即便你刻意的躲避,磨难依然会像无头的苍蝇般撞上你。
“二哥,易家上下该找的我可都找遍了,就剩下二哥的屋子没有查找了,二哥,妹妹今日得罪了。”易思佳刚进屋就直述来意,口气中透着难以捉摸的笃定。
易思文瘦削的脸庞闪过一丝不快,如深潭般的眼眸扫过气势汹汹的来人。“你认为是我或者我会派下人去你房间取了项链不成?”
“二哥,那条项链是娘送给我的十八岁的成人礼。这么重要的东西丢了,我能不着急嘛。”易思佳的口气有着明显的急躁,“再说了,大嫂的屋子我都去过了,二哥的园子凭什么不让搜?难道项链真的就在你们这里不成!”
“你不要太过分。”易思文被易思佳嚣张的气焰气到了。“一条破项链而已,犯得着把谁都当成窃贼吗?堂堂易家大小姐,成天颐指气使成何体统!”
“二哥,我跟你明说了吧。今日,你让不让我搜由不得你。”易思佳回转身,“小翠,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痛快找。”
小翠和婆子们战战兢兢的不知道如何是好。虽然主子发话了,但是二少爷虽然久病卧床,但是其阴冷、暴躁的脾气哪个不晓。两个正主没吵明白,让他们这些下人何去何从。
“小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易思佳的声音突然间飙升了八度,“给我搜,出什么问题有我担着。”
“岂有此理!”易思文的脸色阴沉,漆黑的眼眸喷射着愤怒的光芒,“我看你们哪个敢动!”
“二哥,你……”易思佳瞪着眼睛,指着盛怒的易思文。
“夫人。”不知道是谁通知了易氏,丫头、婆子纷纷让出道来。
易思文没想到每天专心佛堂的母亲居然对此事如此关心,有了母亲这个强硬的后台,难怪易思佳会如此目中无人。“娘。”
由刘妈搀扶的易氏眼神瞟了下瘦弱的易思文,“园子丢了东西,就要查个水落石出,以绝后患。是我让思佳到各园子查找的,你们园子有意见?”
“娘。”易思佳知道母亲并不待见这个病秧子二哥,“您要是不过来,二哥就不让我搜。”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找。”易氏拍了拍易思佳的后背以示安抚。
“是,夫人。”下人见有了老夫人撑腰顿时有了底气。她们忽视掉易思文的愤怒仔细地在屋内翻找起来。
面对有备而来的易思佳,冷如意的内心倍感苍凉。她掀帘走了出来,恰好与刚进门的冯素贞眼神有了正面的对接。
“哟,我以为你不在呢,原来在里屋藏着呢。”易思佳不屑地撇了下嘴,“小翠,你去里面搜搜,要仔细些,千万别有所疏漏。为了避嫌,你和金巧一起找。”
“是,小姐。”小翠拽了下咬着下唇不知所措的金巧。
里间不同正屋,空间有限。小翠只一会功夫就在床角最里侧,找到了那个精美的首饰盒,她挑眉看了眼皱着眉头的金巧,眼里露出了然的笑意。
“小翠。”金巧抓住了有些得意的小翠淡绿色的衣襟,眼里有了乞求的意味。
小翠将食指竖在了唇部,她压低了声音,“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你知道小姐的脾气。”
金巧松开了小翠,默默地跟在了昂首走出的小翠身后。“小姐,找到了。”
冷如意并没有表现出意外。
易思文看着小翠手中精美的首饰盒,蹙着眉头,脸色阴沉。
“真看不出,你竟然是个贼。”接过小翠递过来的首饰盒,轻轻地打开,那条晶莹的珍珠项链透着一圈光晕展现在人们面前。
“二少奶奶居然偷东西。”
“别看她平日里装得多么清高,居然做出这样令人不耻的事情。”
“真是家贼难防。”
“娘,你一定要为我做主啊。”易思佳指着淡漠的站在室内,受着众多指责与鄙夷的冷如意。
“我没拿你的项链。”冷如意淡淡的解释情绪未受任何波动。这一场人为的闹剧为她一人设定,她何其有幸。
“还不跪下。”易氏语气依旧冰冷得如同深冬刺骨的寒风。
“我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跪。”挺直了脊梁,冷如意迎视易氏怨责的目光。
“娘,人证物证俱在,她在狡辩。”易思佳岂会放过这样一个惩治她的机会。
冷如意不卑不亢的回敬“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刘妈,取家法。”易氏被冷如意激怒了。
“娘。”一直冷眼旁观的冯素贞上前一步,“此事尚需调查。”
“大嫂,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故意陷害她不成。”
“妹妹,凡事总要有个因果。”
“怎么,你认为我的处罚有所不妥吗?”易氏早已对这个娇媚的大儿媳看不顺眼。
冯素贞赶紧赔笑,“娘,素贞并无此意。”
“她一直有病未曾出门,项链难道是飞来的不成。”易思文阴沉着脸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帮衬道。
冷如意没想到,他居然会替她说话。
“二哥,你肯定忘了,前几日她去过我的房间,而且在我昏迷之际,独自在里面呆了一阵子。”易思佳早就有备而来。
冷如意百口莫辩。原来一切都是她精心布下的局。
“刘妈,没听到我说的话吗?”易氏故意提高了音调。“堂堂易家二少奶奶竟然是贼,此事传将出去,丢的可是我们易家的脸面。嫁过门不久就惹出这么多事端,不给你些惩戒你就不会清楚宅门内的规矩。”
13、清者自清
窗外秋风萧瑟,轻轻地拂动柳枝。枝丫上通体漆黑的乌鸦被池中落入的石子惊扰,扑腾着翅膀鸣叫着盘旋后向远处飞去。
冷如意在易氏不容挑战的威严下未能躲过家法的惩戒。
执法的婆子膀大腰圆,抡起戒尺毫不手软。十下过后,鲜红的血渍透过裙子渗透出来。冷如意趴在冰冷的长条凳上,眼神清冷如昔。
“希望你记住此次教训,如果再次违犯那么别怪易家宅门不容你。”易氏厉声警告,“你们听好了,此事万万不能传将出去,否则必打断其腿赶出大门。”
“是,夫人。”
“娘,就这么算了。”易思佳见冷如意并没有求饶的意思心有不甘。
冯素贞看着冷如意前额滴落的汗珠,狭长的眼眸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
“既然项链已经找到了,人也惩戒了,大家都散了吧。”易氏的目光转向了一直黑着脸的易思文的身上,“管教好自己的媳妇,别再给易家抹黑、丢脸。”
杵在屋中的易思文脊背僵直,他紧握瘦弱的手指,随后郁闷应道,“是,娘。”
“哼。”易思佳眼露不屑,想要跟她斗也不掂掂自己的分量。
易家的下人见尘埃落定,跟着各自的主子作鸟兽散。
冯素贞摇了摇头,无奈地转身离去。
金巧的手指无措的绞动着衣襟。看着冷如意臀部渗出的血渍,她真想打自己几个耳光。
冷如意试图从凳子上下来,一阵揪心的痛楚令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停止了动作。
“二少奶奶。”金巧赶紧走了过来,扶住了纠结中的冷如意。
“蠢女人,”易思文漆黑的眼眸透着一股寒气,“既然不是你做的,为什么不去辩驳。”
冷如意额角的汗珠无声的滴落,砸在了她白皙的手背上。她的嘴角噙着无奈而又自嘲的笑意。辩驳有用吗?她何尝没有去理论,结果窃贼的帽子依然被她们死死地扣在了头上,岂容她有半点反抗。“麻烦你,扶我回屋。”
金巧扶着咬着下唇的冷如意艰难的回到了里屋。
“二少奶奶,金巧侍候您换下衣服吧。”
“好。”趴在床上,冷如意轻轻地点了点头。“金巧,麻烦你帮我把药箱里面那个白色的瓷瓶拿来。”
冷如意虽然一再坚持,但是怎奈受伤部位自己的确难以处理,只好答应由金巧代为上药。金巧看着冷如意血肉模糊的臀部,颤抖着双手为其清理创口,眼角的泪水无声的滴落。
在金巧的精心照料下,冷如意在床上趴了半个多月,创伤才逐渐的好转。
秋天的脚步渐行渐远,冬季悄然而至。
月圆如盘,发着惨淡的光晕。
易家的大门被重重地推开了,紧接着满脸是血的易思成被抬了进来。
“老爷,大少爷出事了。”郭孝义小跑着来到了易为良的面前。
易为良沉着脸,“何事如此惊慌?”
“大少爷被打伤了,被人抬回来了。”
易为良站起身来,右手用力拍打着檀木桌子,“这个畜生只知道在外面惹事生非。”
“老爷,我已经派柱子去请姜大夫了。”郭孝义擦了擦眉角滴落的水珠,“大少爷已经被抬回房了。”
“他伤得怎样?”虽然一直痛恨这个不争气,整天无所事事、花天酒地的长子,但是毕竟血浓于水。
“伤得好像不轻。”郭孝义看了眼愤怒的易为良小心的回答。
“素贞回来了吗?”易为良最近将冯素贞安排到如意坊做了管事,主要负责进货的事情。
“大少奶奶还没回来。”
“去把素贞找回来。”易为良已经走出了屋子,“此事先别惊动夫人。”
“是,老爷。”
易家上上下下都知道,在这个大宅门里,也就精明的大少奶奶能撼动老爷的权威。
易思成为了争夺翠红楼的头牌与崔副司令的公子发生冲突,被崔少洋派人打断了两根肋骨。
“哎哟,哎哟。”还没到门口就已经听到了易思成的叫嚷声。
易为良皱了下眉头,舒缓了下怨责的情绪后才进了屋。
床塌上,眼角乌青、嘴边尚有未擦干净血迹的易思成不停的哀号着。白色的丝绸里衣上沾满了点点血渍。
“不争气的东西。”看到易思成狼狈的样子,易为良的火气冲天。
易思成见到易为良气愤的面孔顿时不再叫嚷,“我就知道爹打小就看不起我。”
“作为易家长子,你不去如意坊帮忙也就罢了,整天吃喝玩乐不做正事。老二久病卧床、老三尚在读书中,我一把年纪还能指望谁?”易为良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根本就对做生意毫无兴趣,爹是知道的。”易思成小声嘟哝着。
“算了,我不跟你计较。以后,再也不准踏入翠红楼半步,否则别想再从家里拿走一块大洋。”
“爹,你不能看着儿子就这样给人家欺负了呀。”
“崔副司令是什么人物?他说句话奉天城的地都要抖三抖。你去招惹他的公子,不是拿鸡蛋碰石头吗?他今天打断了你的肋骨,明天有可能就会要了你的命。”
“香凝本来就是我的。”
“浑帐。”易为良的脸色青紫,嘴唇不住的颤抖着,“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没用的畜生。为了一个妓院的女人你居然公然招惹是非,你让我这张老脸要如何在奉天城混。如意坊的商号在业内也算数一数二,你不能为它出力,但是也不能总给它抹黑啊。你是易家长子,你就这样为你的兄弟姐妹树立榜样吗?!”
“又不是我先招惹他,是他先跟我抢女人的。”易思成不知悔改依然不懂得察颜观色在顶嘴。
“你,你……”易为良捂住了隐隐作痛的胸口。
他再也不想看到易思成纨绔、泼皮的脸。想他一生钻营、算计,到头来却没有一个儿子可以帮衬他打理如意坊。“管家,派人给我看好大少爷。如果有谁失职,即刻赶出府去。”
“是,老爷。”郭孝义恭敬应答。
下雪了。
纷纷扬扬的雪花,像洁白的柳絮轻轻地飘落人间。
隆冬时节,易家若大的花园百花收红,万木敛翠,只有梅花挤破冰冻的束缚,点点朱红带来清新的气息。雪拥抱着梅,格外妖娆,梅亲吻着雪,分外美丽。梅与雪构成了冬日里一幅温馨的画卷,书写着生命的奇迹。
“梅雪争春未肯降,
骚人搁笔费屏障。
梅须逊雪三分白,
雪却输梅一段香。”
站在雪中,冷如意不自觉地吟诵出卢梅坡的诗句。
她喜欢雪,它是大自然缔造的冬的精灵。她更喜欢在雪中傲放的寒梅,一株株、一簇簇无不彰显着它独有的魅力。
易思文手捧着《江南织就》看着矗立在风雪中赏梅的冷如意,一种莫名的情愫油然而生。虽然因着玉敏的关系异常排斥冷如意,但是她如同在逆境中怒放的梅花般百折不挠、不卑不亢。
“二哥。”背后传来易思武焦急的呼唤。
易思文收回目光,“你这是干什么?”
看着易思武手中拽着的泪流满面的金巧,他皱了下眉头。
“你自己说。”易思武将身体有些发抖的金巧推到了易思文的面前。
“二少爷。”金巧扑通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是金巧一时糊涂,求二少爷饶了我吧。”
“思武。”易思文不解的看着咬牙切齿的易思武。
“如果不是我一直留意终于有了证据,二嫂现在还被当作小偷。那样一个性子淡漠的人怎么就招你厌烦而陷害于她。”易思武握紧了拳头,“当着二哥的面你必须说清楚。”
“都是我的错。”金巧已泣不成声,“我一直为二少奶奶,啊不,是玉敏少奶奶的死而心怀怨念。为了报复二少奶奶,我拿了小姐的项链藏了起来,致使二少奶奶被认作了窃贼挨了家法。金巧知道二少奶奶是个好人,金巧知道自己错了。二少爷,求求您,放过我这次吧。我家里已没有了亲人,如果我出了易家大门就是死路一条啊。”
看了眼窗外那淡漠的身影,易思文紧锁眉心,“是不是思佳指使你做的?”
“不,不是的。”金巧躲避着易思文严厉的目光,“是我一个人所为,与,与小姐无关。”
“姐的东西是你一个小丫头就能拿到的吗?”易思武虽然当时并不在场,但是事后关于二少奶奶偷了小姐项链的传闻铺天盖地,为了给二嫂洗去不白之冤,他一直在暗中查访。如果不是他听到了易思佳房中丫头、婆子之间的私密话,那么小偷的罪名二嫂不知道何年何月才会洗刷掉。
“三少爷,求您别问了,都是我一个人所为。”金巧的嗓音嘶哑,眼睛红肿得如同水蜜桃般。
“思武,把她叫回来。”易思文看了眼窗外,“别惊动任何人。”
“好。”易思武看了眼金巧走了出去。
冷如意拍掉身上的雪花,跟随易思武进了屋子。
看到跪在屋中,独自垂泪的金巧她已经明白了几分。
“二少奶奶,对不起。”金巧感觉无法面对心地善良的冷如意。
“起来吧,地上太凉。”冷如意扶起了金巧。
“不,二少奶奶,您打我、骂我吧。”金巧抓住了冷如意的胳膊,“求您不要把我赶出去。”
冷如意将目光转向了目光犀利的易思文,“留下金巧吧。况且二……,你已经习惯了她的侍候。”
易思文眉心隐现郁结之色,“你不问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冷如意握住了金巧冰凉的双手,“念她忠心为主一场,饶恕她吧。”
“原来你早就知道。”易思文一双黑眸如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虽然对于项链风波早已产生过质疑,但是他没想到金巧居然是“内奸”,更没想到冷如意早已知晓了全部的内幕。她没有为自己去澄清、去辩驳,而是依然冷漠的面对任何事情。
他在反思,如果此事出在自己身上,他是否可以从容的做到以淡漠的心态去坦然的面对。他对于冷如意又产生了新的认知。
“二嫂……”易思武不明所以。
冷如意的嘴角微翘,“金巧是个单纯、善良的丫头,她的心思我能够理解。况且事情终究因我而起,对于她我亦有一份不可推脱的责任。让她留下吧。”
易思文的眼神愈加深邃,“既然你不想追究那就留下吧。”他将冰冷的目光转向了一直在哭泣的金巧身上,“这次看在二少奶奶求情的份上就留下你,如若以后再犯错,定然逐出大宅门。”
“二哥。”易思武处在迷雾中,对于同样态度清冷的兄嫂,他好像是一个多管闲事的局外人。
“谢谢二少爷、二少奶奶。”金巧跪下磕头,“金巧就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二少爷、二少奶奶的恩情。”
“金巧,起来。”冷如意扶起了眼睛红肿的金巧,用手拭去了她脸上的泪痕。
“二少奶奶,金巧害您受苦了。”金巧拉着冷如意的手,“原来二少奶奶早已知道了真相,但是您为什么一直没有揭发我却自己一直背着黑锅?”
冷如意用手梳理了下金巧零乱的流海,“一切都过去了。况且你一直在用你的行动弥补你的过失。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原来二嫂……”易思武终于开窍般地拍了下自己的头顶。
“此事就此了结,切莫宣扬。”冷如意不想再深究此事,她不想让已知悔改的金巧被赶出易家。
“你不想为自己洗涮罪名吗?”易思文感觉冷如意越来越难懂,如一本深奥的书,不用心研读,自不会领悟其精髓。他突然想到了宋人林逋的诗:“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冷如意嘴角噙着笑意,俊俏的脸庞如窗外盛开的梅花般迷人。“清者自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