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相遇
1、如意坊被砸
雪后的北方,呼出的哈气瞬间被雾化成冰,阳光下的积雪反射着刺目的光芒。柳枝上厚重的白雪经风吹动,如同挥洒下细密的盐末四处飘散。
“金巧,给二少爷的房间多加一盆炭火。”冷如意知道这样的天气对于感冒初愈的易思文来说就是一种折磨。他有些肿胀的双腿步履有些艰难,苍白的脸色如初冬的雪泛着青光。
“是。二少奶奶。”在金巧的心里早已认定了处事淡定的新二少奶奶。“老夫人送来的参汤?”
“老规矩。金巧,麻烦你把这个药方送到雅轩药铺。如果我爹不在就交给小顺子,让他务必尽快交给我爹。”冷如意把一个方方正正的纸条交给了金巧,这个宅门中除了金巧她不知道还可以信赖谁。“事关二少爷的身体,收好。”
“是,二少奶奶。”冷如意的医术金巧是见识过的。如果真的能医治好二少爷的病,就是让她上刀山、下火海她也不会皱下眉头。
主仆二人自上次的矛盾开解后,相处得异常融洽。
由金巧参与的项链事件,给冷如意身心造成了巨大的伤害。即便伤患处敷用了她自带的金创药,她依然卧床半个多月。来自良心上的谴责令她寝食难安。她本就是个没有心机的丫头,只是受人挑唆,不希望二少爷忘记冤死的玉敏二少奶奶而已。
穿好外套,金巧把纸条藏在了内衣口袋里。她刚出门口,与穿着长款灰色裘皮的易思武撞个满怀。“三,三少爷。”
易思武赶紧查看金巧是否受伤,“撞到哪了吗?”
“没有。”金巧避开易思武关切的目光。
“天气这么冷,你要出去?”看着金巧的穿着易思武皱了下眉头。
“我,去给二少奶奶买些日用的东西。”
“我陪你去吧,今天放假也没什么事。”
“不,不用了。”金巧挣脱了易思武的束缚,“买的是女孩家的东西,您跟着多有不便。”
“噢。”易思武脱下了身上的裘皮,“有一段路程,别冻着。”
“三少爷,您别折煞奴婢了。”金巧赶紧跑了出去,“天儿冷,您进屋吧,二少爷在房间看书呢。”
目送着金巧柔弱的背影,易思武不舍的收回了目光。自从上次的窃贼事件结果被悄无声息的平息后,他时常出入二少爷府。时不时的跟在长相乖巧、性格温顺的金巧背后忙来忙去。冷如意做的一些精致、美味的小点心让他时常在二哥面前竖起大拇指。
“二哥,又在用功呢。”进了门,王嫂赶紧接过了衣服,“好香啊,二嫂又做了什么美味?”
“你这张馋嘴。”易思文放下书,清冷的眼眸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易家三少爷什么时候缺过美食?”
“二哥,人间美味虽然见过不少。”易思武瞄了眼小厨房的方向,“但是跟二嫂的手艺比起来逊色多了。”
“贫嘴。”易思文对于这个长相俊朗、举止豪放、思想先进的弟弟无可奈何。“去看过大哥了吗?”
“大哥啊,”易思武拿起了一块桌上放的糯米糕放到了嘴里,“老实地趴了一个月,耐不住寂寞又跑出去了。”
易思文轻轻地叹了口气,紧锁剑眉若有所思。“但愿大哥不要再惹出新的事端才好。”
“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那种地方出来的女人对大哥能是真感情吗?如果大哥是身无分文的叫花子,她还会理大哥吗?大哥挺精明的人怎么会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呢?这次挨打怎么就不长点记性呢。”易思武一向与大哥的关系一般,兄弟之间来往的不是很频繁。
“大哥的心思我们自是无法解读。”易思文轻轻地叹了口气。
“咱不说他了,晦气。二哥,你最近好像胖了些。”易思武一边嚼着糯米糕一边观察着易思文棱角分明但是依然瘦弱的脸,“二嫂精心的护理功不可没啊。二哥,相对于玉敏二嫂的柔婉,我还是喜欢新二嫂清冷中透着的那股子坚强与刚烈。当时你执拗不肯拜堂,可是弟弟我替二哥娶回来的哦。有些传言并不可信,二哥可不能迁怒于他人啊。”
“吃东西也堵不住你的嘴。”易思文嗔怪道。对于她的好、她的真、她的冷,他其实一直在用心去体会、去思考。虽然一时无法真正的接受,但并不表示他是无心之人。
冷如意端着一碗羊肉冬瓜汤走了过来,见易思武在,她对身后的王嫂说,“再给三少爷盛一碗。”
“是,二少奶奶。”
“大冷的天喝一碗羊汤太滋润了。”易思武赶紧放下手中的糯米糕,“王妈,我要一大碗。”
“是,三少爷。”
冷如意白皙的脸庞藏着一丝浅笑,“赶紧趁热吃吧。”
虽然曾经质问过她为什么自作主张,把母亲每日的汤品换成了她精心调制的各种食品,但是倨傲的他不得不承认,他原本一入冬身体就如同煎熬的状况在逐渐改善。每天姜片热水泡脚缓解了他冬季脚部如同踩在雪地中的症状。鉴于此,他也就慢慢接受了她的安排。虽然她从未刻意解释过,但是聪明如他,怎么会体会不到她的良苦用心。
易思武接过王妈冒着热气的碗,贪婪的吃了起来,“美味。”
王妈端来了一盘散发着香气的核桃仁酥饼。“这是二少奶奶刚刚做的。”
“怎么早不拿出来。”易思武赶紧伸手拿了一个,“哎呀,好烫。”
看着易思武猴急的吃相,冷如意用手中的真丝手帕掩了下微微上翘的嘴唇。
易思文看着冷如意开心的表情,心里暖暖的,如同室内那两盆红红的炭火。
……
“二少爷、二少奶奶。”带着一股寒气,进入室内的金巧搓了搓几乎无法伸直的双手,“我听刘妈说如意坊被砸了。”
2、淡淡的回应
伤愈未完全彻底的易思成抛开易为良的警告,偷偷地去翠红楼找香凝,却发现香凝早已与崔少洋打得火热。易思成气恼地砸了香凝的香居惹恼了崔少洋。他派人砸了如意坊,以泄心中的怨气。
看着满地混杂在一起的染料以及未染好的丝绸,易为良感觉天旋地转。这批织锦是给一位南方的老客户定制的。如今只剩下三天的工期,如果无法按时交付那么如意坊的商业信誉势必会受到影响。即便组织各部门的员工加班加点,恐怕也完不成任务了。
“崔少洋砸了如意坊,说是给思成一个警告,如果他再去骚扰香凝他就会让他爹把如意坊查封。”冯素贞搀扶住脸色铁青、怒火中烧的易为良。
“畜生。”易为良感叹自己怎么会有这样一个败家子。为了翠红楼的女人居然惹了官非,如意坊以后如何在崔副司令的势力范围内生存。“盘点下损失了多少?如果不是我和商老板十几年的交情,他怎么会舍近求远将这批织锦的单子给我们如意坊。按照合同,如果违约,我要赔付双倍违约金。本以为这次会提前一天交付订单,现在可好,被这个畜生彻底给毁了。”他蹲下身体疼惜地抚摸着半成品的丝绸无限哀叹。
“得罪了崔副司令,如意坊以后还能有太平日子吗?现在虽然无战乱,但是一旦时局发生任何动荡,我们这些在奉天城稍有些名气的商号哪个逃得了不菲的捐款。崔副司令是有名的睚眦必报之人,崔少洋那是他含在嘴里怕化了的五辈单传的独苗。思成什么人不好惹,偏去招惹这样难缠的角色。”冯素贞把易为良搀出了印染室。
“我这是造的什么孽怎么会生出这么个不孝子!”易为良倍受打击。自己不择手段、辛苦创办的如意坊不能就这样败落了。“素贞,你可有办法?”
冯素贞细长的眼眸闪过一丝精光,“办法到是有,不过恐怕得散些钱财。”
“如若能平息崔副司令公子的怒气,花费些自是应当。”易为良知道冯素贞的交际广,脑子活。
冯素贞将易为良扶到了如意坊的休息室,把他按坐在了楠木椅子上,“我听闻崔副司令最宠爱的五姨太长得如花似玉,除了喜欢珠宝外最好打麻将。我托朋友把她约出来,除了送份名贵的珠宝,我再陪她打几圈,故意输些钱,朋友帮衬说几句话这件事情也许就会平息。”
“幸亏有你在我身边。”易为良搂住了身边穿着白色狐裘的冯素贞。“素贞,当务之急就是马上组织工人连夜加班,一定要把这批织锦在规定的期限内交付。赔款是小,信誉为大。”
冯素贞轻抚易为良梳理得光鲜的头顶,“如意坊凝聚着多少人的心血与汗水,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垮掉。放心吧,我已经通知所有工人加班三天,工资双倍补贴。好在我们所需要的染料和布匹都有剩余,我清点了下完全够重新开工所需。如果不出意外,工期应该不会延误。”
“还是你考虑得周全。”易为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一位资深的老友介绍的管理人才再过几日就会到如意坊,他是上海人,就安排他住在家里吧。”易为良挺直了脊梁,深沉的眼眸闪过一丝欣慰之色,“据说是流过洋的,老友也是多方游说人家才答应到奉天的。”
冯素贞皱了下眉头,眼里刚刚凝聚的笑意转瞬间化为乌有,“如意坊就缺这样的人才。”
“让管家即刻辞退擅自放畜生出门的下人。前期被打,这次如意坊又被砸,如此下去易家非败落了不可。通知管家把这个畜生给我关起来,不准他再踏出宅门半步,否则永远赶出易家,永远不许再回来,权当我从来没养过这个儿子。”提起易思成,易为良怒火再一次被点燃,“如果不对他加以控制和管束,这个家早晚会败在他手里。”
冯素贞轻轻地叹了口气,“对他,我早已失望至极。他在外面花天酒地,无所不能奇极。我不会给他一文钱的,有能耐在外面养女人,他自然有办法自己弄钱。”
“让你受委屈了。”易为良睁开了眼睛感叹道。
“夫人,小少爷生病了。”
易家佛堂内,易氏专注的跪在蒲团上,在背诵大悲咒。她无奈的睁开了眼睛,“佛堂乃清静之地,怎么连你也失了规矩了。”
“对不起,夫人。”刘妈紧张得细窄的额头早已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虽然服侍易氏将近三十年了,但是老夫人乖张的脾气一直没有改变过,亦如当年的狠绝。
“请过姜大夫了吗?”易氏幽幽地问道。
“请过了,但是姜大夫几天前去济南府出诊了。”
“素贞没在吗?”对于冯素贞,她早生厌烦。那副狐媚的容貌,与老爷之间的眉目传情,岂能逃过她的眼睛。怎奈家丑不可外扬,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管家已经派人去如意坊通知大少奶奶了。”
“哎,想清修都不成,瞧我这张罗的命哦。昌盛是我们易家的宝贝疙瘩,他可不能有所闪失。易家一向人丁单薄,思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成家立业,给我们易家添丁加口。哎。”
刘妈搀扶着易氏来到了大少爷园子。
“夫人,您来了。”负责照顾大少爷府饮食起居的周嫂赶紧把她们让了进去。
易氏看了眼坐在床头为易昌盛把脉的冷如意皱了下眉头,“她怎么会在这里?”
“回,回夫人。”周嫂知道新二少奶奶不得老夫人待见,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小少爷突发高烧,大少奶奶又不在,老奴就私自做主请来了二少奶奶。”
“娘。”切完了脉,冷如意站起了身。
易氏越过冷如意来到了床前,“昌盛,乖孙子,奶奶来看你了。”
“昌盛只是感染了风寒引起了发热。香菜去叶留茎和根3至4根、白萝卜2至3片、生姜1至2片加冰糖适度加水煮15分钟,给昌盛喝下后发汗即可退烧。”冷如意看了眼极尽温柔的易氏,“一会儿我写个药方派人去药房取药吃上三副即可好转。”
“我易家宅门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行医了。”易氏并未抬头,冷如意的吩咐她悉数听到,“上次你擅自给思佳用针我没有追究你,这次你竟然敢给昌盛医治,我问你这是谁赋予你的权力?如果昌盛有个三长两短,你纵使有十条命也不够抵偿的。你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了吗?为什么屡屡挑战我的耐性?你认为我这老婆子惩治不了你了不成?”
“如意绝无违背娘教诲的意思。只是这次昌盛发病急,姜大夫又不在,所以才不得已而为之的。事关昌盛的身体,所以即便牢记娘的训告,如意也要走这一遭。如果娘对如意的医术存在质疑,那么派人去请名医来诊治即可。如意先行告退。”冷如意转身欲离开大少爷的房间。
“还不按照二少奶奶吩咐的去做。”走到门口的冯素贞瞥了眼抚摸着孙子脸蛋的易氏,“耽误了昌盛的病,你们担待得起吗?”
“是我不让她医治的。”易氏沉声说道。
冯素贞拉住了冷如意的手,“娘,如意的医术我们见识过。昌盛病得急,姜大夫又没在,就让弟妹给治吧。”
“昌盛是你的儿子,出现任何问题你自己担待。”易氏摸了下易昌盛滚烫的额头转回身领着刘妈离开了。
“如意,我信得过你。周嫂赶紧去熬吧。”
“谢谢大嫂的信任。”冷如意淡淡的回应。冯素贞几次关键时刻的照拂,冷如意时刻铭记于心。即便知道会遭到易氏的指责与训斥,她依然欣然前往。
3、如意坊的新主管
几只乌鸦停在了柳梢头。它们收拢翅膀,抖落掉枝头积压的白雪,在北方冬日的午后发出一声声粗哑的哀鸣。
易家飘散着檀香味道的佛堂内,易氏闭紧双目,虔诚地敲打着木鱼。
冷如意安静地站在佛堂内,了然地等待着。
三柱香燃烧殆尽,易氏睁开双目,放下了手中的小锤。
易氏慢慢站了起来,看了眼被冬日凄冷的阳光照在白皙脸庞的冷如意,眉头微微皱了皱。“知道我叫你来所为何事吗?”
冷如意清冷地回道,“如意悉听娘的教诲。”
易氏怨责的双眸闪过一丝探询,“我们易家有专属的大夫,我不希望再看到你出手行医。抛开你父亲不说,你的医术尚待考证。我不希望你把我易家人当成了试验品,来实施自己的行医计划。易家的规矩不是摆设,你是领教过的。我不希望堂堂易家二少奶奶屡屡挑战家法而时常被责罚,传将出去,那些不明真相之人只能将责任推到我这个主管家事的老婆子身上。”
“娘教训得是,如意铭记于心。”早已猜到易氏心思的冷如意淡淡的回应。
“听下人们说,你每天都会为思文做些可口的饮食这很难得。但是我不得不提醒你,他自小体弱多病、身体盈弱,你不要仗着自己略懂些医术而伤了他的身子。你的医术得自你的父亲,我希望你好自为之不要再在易家惹出事端。”
“如意谨听娘的教诲。”冷如意看了眼表情严峻的易氏皱了下眉头。
“妇道人家,守的就是一个本分,侍候好丈夫才是正事。至于其他不该知道的事情、不该过问的事情最好敛了好奇的性子,做好易家的二少奶奶即可。”易氏的语言虽然不再那么犀利,但是冷如意怎能不知道里面影射的含义。
“如意明白。”
“好了,我累了。你去吧。”
冷如意施礼后退出了佛堂。
冬日的阳光懒懒的照在冷如意的身上。冷如意一袭淡蓝色的袄衫下一条黑色底坠绣着几朵雏菊的小花,显得人干净清爽。外披一件灰色及膝的狐裘雍容中透着十二分的华贵。穿惯粗布衣服的冷如意,为了易家二少奶奶的身份,只得敛了性子应对。
易家院内的积雪已清扫完毕。光洁的路面被下人撒上了防滑的沙土。踩在脚下,松软的感觉有如自家小院中那条熟悉的过道。
“二少奶奶,您可回来了。”刚拐过已结冰的荷花池,冷如意就被匆匆赶来的金巧截住了。
“金巧,有事?”冷如意担心易思文的身体有些紧张的问道。
“没什么事。”金巧扶住了冷如意,“是二少爷担心二少奶奶受了委屈赶紧派我过来看看。”
冷如意好看的嘴角轻轻地上扬,“这么冷的天还劳烦你跑一趟。”
正午的阳光将冷如意白皙的脸庞涂上了一层金色。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用来形容冷如意一点也不为过。个性淡然的水样女人,温文尔雅,善解人意。她的沉稳,她的得体,如持久的淡淡清香,让你品味其中,不能自拔!
金巧痴痴地看着冷如意,一时间忘记了重要的事情。一阵冷风吹过,令她清冷了过来。“差点忘了正事。老爷传话,今晚要宴请一位重要的客人,吩咐各房都要到牡丹厅用膳。”
自嫁入易家,除了中秋一家人在一起用膳外,再无这样的聚会。易氏素喜清静,大少爷、二少爷自成家后早就分了出去。只有易思佳和易思武尚与老爷、太太一起用餐。“二少爷的风寒刚好,最近正在用药调理,不知道他是否愿意出席。”
“我刚才问过二少爷了,他说可以去。”金巧见旁边有一处冰地,赶紧挽住了冷如意的胳膊。“听说是老爷从上海聘请来的,做如意坊的主管,还是留过洋的呢。”
冷如意的心头微微一振,虽然内心有一种强烈的期盼,但是转念之间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可否知道他的名讳?”
金巧没有注意到她一闪而逝的兴奋,“不知道。这是小凤偷偷告诉我的。也许详情只有大少奶奶知道吧。”
冷如意淡淡地点了点头。
晚宴前,金巧为冷如意换了身淡粉色的棉质旗袍,衬托出了她骄人的身材。脖颈处那一排白色的横扣平添了一份娇俏之美。冷如意选择了一条白色的披肩,随意的搭配,却点缀出一份高贵而又不失淡雅的感觉。
穿着灰色棉质长衫,外套黑色狐裘的易思文看着淡雅的冷如意漆黑的眼眸愈加深邃。
来到牡丹厅,相关人等早已落座。紧挨着主宾位的位置依然空着。
易思佳扫了眼清新淡雅的冷如意不屑的撇了撇嘴,拽住了欲走过来的易思武。
门口处,一向板着面孔穿着黑色短款狐裘带着貂皮帽面带微笑的易为良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跟着一位穿着灰色长款呢大衣、脖颈处戴着同色系的针织围脖,身材高大、长相俊朗、儒雅中透着沉稳的男子。
冷如意手中粉色的真丝手帕无声地滑落。身旁的易思文看到了她眼中闪现的惊诧、兴奋、激动还有一点茫然与无措。
分宾主落座后,易为良为家人介绍了他如此重视的客人。“这位是我从上海请来的陆少祺先生,以后负责如意坊的管理工作。”
易思文皱了下浓密的剑眉,这个名字早已被他不自觉的铭记于心。他希望只是一种巧合,但是冷如意的表现却给了他否定的答案。
4、神秘老屋的哀号
陆少祺在下人的服侍下摘去了围脖、脱掉了呢子大衣,露出了一身合身而又笔挺的灰色双牌扣西装。他站了起来,露出了阳光般的笑容,“大家好!我是陆少祺。”目光最后停留在抬起头与他对视的冷如意的身上。
几许惆怅、几许哀愁,在两个人眼神交汇处碰撞出离别后思念的火花。
面对易家众多的目光,冷如意快速地别过脸去,她的目光恰好与坐在对面的冯素贞有了短暂的对接。冷如意从对方精明的眼神中读出了质疑、探询甚至还有一丝了然的味道。
易思佳自陆少祺进门后,眼神就从未离开这位从大上海来的帅哥身上。他的俊朗、儒雅令她怦然心动,少女的心扉悄然开启。
“陆少祺能从繁华的大都市来到我们奉天,来到如意坊,是我莫大的荣幸。”易为良站了起来举起了酒杯,“来,让我们为了陆少祺的到来干一杯。”
众人皆举起了杯子,望着举止不凡的陆少祺。
陆少祺端起了杯子,“承蒙易老爷抬爱,我先干了此杯。”说完举起杯子先干为敬。
一年未见,冷如意眼中的陆少祺变得越发沉稳、越发成熟了。他那双如黑夜般深不可测的眼眸,饱含着深情与眷恋。
“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易家大院?”这个问题一直纠缠着冷如意。她不知道以后要如何与他面对和接触。书信往来一年多的时间,他们之间的感情早已日臻成熟。如果没有这场变故,也许他们之间的命运将会被改写。
“进了这个宅门我们就是一家人。”冯素贞待大家落座后端起了斟满的酒杯,“以后如意坊要仰仗陆先生的鼎力相助。在这里,我代表易家的媳妇,不,还有二少奶奶。”她将目光调向了已恢复淡漠个性的冷如意,“如意,咱姐俩儿敬陆先生一杯。”
冷如意没想到冯素贞会拉上自己,她迟疑了下站了起来,举起了酒杯。“林,先生,请。”“大少奶奶、二,少奶奶,请。”陆少祺纠结她此时的身份,他不是没有留意到她身旁端坐的瘦弱的易思文。两个同样帅气的男人以不同的心境互相打量着对方。陆少祺从易思文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挑衅与愤怒,易思文从陆少祺的双眸中感受到了应对与探究的意味。
冷如意举起酒杯,翠绿的如意泪滑落至袖口。
陆少祺的嘴角微翘,眼神中有了一层浓浓的暖意。
放下酒杯,冷如意习惯性的抬起左手却没有发现手帕。她的淡然与清冷自见到陆少祺时起就已不复存在。面对曾经海誓山盟的恋人,她的内心如潮水般翻腾不休。近在咫尺,却好似远在天涯。她尽量避免与陆少祺期盼的目光对接,竭力掩藏自己早已澎湃的心怀。她牢记自己二少奶奶的身份,只将一份牵挂与悸动埋藏在内心深处。
满桌的山珍海味却勾不起冷如意半点食欲,强烈的饱胀感令她的胃部隐隐作痛。
“既然两位嫂子敬酒在先,作为易家的女孩子,我自不甘落后。”易思佳大方的举起了酒杯,“陆先生,我代表家人欢迎你的加入。”
陆少祺礼节性的站了起来,“多谢易小姐。”
“前几日如意坊经历了一次小小的磨难,好在有素贞一直顶着压力,我们也算顺利度过一次难关。希望以后如意坊有了陆少祺的加入与科学的管理,如意坊在发展方面能够突飞猛进,更上一层楼。”易为良下意识的瞪了眼垂首喝酒的易思成,“以后,陆少祺就住在宅门里,有什么要求尽管找郭管家,他解决不了的事情可以直接找我。”
“感谢易老爷的盛情与抬爱。陆某自当倾尽所学为如意坊添砖加瓦在所不辞。”陆少祺端起酒杯站了起来,“为了表示陆某的诚意,我干了此杯。”说完仰起头,酒杯见底。
“豪爽。”易为良欣赏陆少祺具有北方男人的特点。
易思佳痴痴地望着陆少祺,只恨身边隔了一个只知道埋首吃喝的易思武。她夹了个鸡腿,最终犹豫着不情愿的放到了易思武的碗里。
易思文只象征性吃了几口清淡的青菜。他的余光注意到冷如意一直搅动着碗里面那颗白灼芥蓝而未曾品尝过任何食物。他习惯性的眉头微蹙,不知为何,他冷漠的内心却变得焦躁起来。
一顿饭下来,食不甘味。
命运之轮在几个年轻人之间默默地开启,不管你是否情愿,它依然无所顾忌的转动。结果如何却无人知晓,只能被动地等待着它的宣判。
陆少祺正式进入如意坊,入住易家。
年关将近,北方的天气进入了隆冬时节。
冷如意平静的生活被打乱了。一向处事淡定的她在为易思文熬药的时候手腕处被滚热的药汁烫伤。
清冷的易思文将冷如意的变化尽收眼底。他时常捧着本书望着窗外枯藤、老树发呆。
“二少奶奶,这是老爷给各园子送的布料。”金巧将手中捧着的几个花色的面料放到了檀木桌面上。“据说,自从陆先生到了如意坊,印染出来的织锦越来越好看了。”
提到陆少祺,冷如意的内心波涛汹涌。她抚摸了下粉色提花的丝质面料黯然神伤。
往事如烟,却历历在目。
穿着粉色旗袍的冷如意去盛生药铺抓一味药材。一辆受惊的马车在大街上横冲直撞,路上的行人纷纷避让。冷如意来不及躲闪,马车近在眼前。危急时刻,一位身着白色西装的男人快速地奔向冷如意,用力把她带向了安全地带,由于用力过猛两个人摔倒在马路上,男人用他的身体护住了惊慌中的冷如意。这个为她擦伤肘部,名贵的西装破裂了一个大口子的男人就是陆少祺。她并不知道,陆少祺当时到奉天只是替身在官场的父亲办件事。当天本应该离开的他,因为偶遇冷如意硬是把行程延后了两日。两个人一见钟情,难舍难分。临别前,陆少祺将随身携带的母亲赠送给他的如意泪转赠给了冷如意作为定情信物。他许诺一年内把她娶回家,没想到一年之间物是人非,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二少奶奶。”金巧见冷如意眉头深深地皱着,纠结成一个川字,俊俏、白皙的脸庞写满落寞与哀伤。
冷如意将思绪拉了回来,“我初入易家,还不是很懂易家的规矩。一切按照以往的惯例办吧,别遗漏了什么该注意的事项就好。”
“是,二少奶奶。”金巧不明白为什么一向清冷的二少奶奶突然变得忧郁起来。许是很久没跟家人见面,在年关的时刻想家了吧。
“别忘记添置些香火。”冷如意感觉有些伤感,如果父亲当时没有出诊易家,那么她就不会做这个名义上的易家二少奶奶,她就不会狠心地斩断与陆少祺的情丝。想到陆少祺,她的内心再也无法平静。明知道他就住在易家,但是为了避嫌,她刻意疏离他。聪明的陆少祺怎能不了解冷如意此时纠结的心境。
夜幕降临,北风呼啸。
憋闷了几天的冷如意用罢晚饭,待易思文休息后她穿着白色及踝的裘皮,提着灯笼走在易家寂寥的院中。金巧本来想跟着,但是见冷如意几日以来罕有的状态也就打消了念头。
北方的夜色凝重,寒气逼人。三九天,滴水成冰。
冷如意裹紧衣领,不让贪婪的风吹进身体以免受凉。
幽暗的灯笼被风吹得左右晃动,烛火忽明忽暗。
不知不觉间来到了那一排神秘的老屋前那座静谧的院落,里面明亮的灯光透着一丝温暖。
“陆先生,我以后可不可以经常到你这来看书。”门口处,传来易思佳轻柔的说话声。
冷如意赶紧找了处黑暗的角落屏住了呼吸。她没想到,在这个冬日的夜晚易思佳会出现在他的住处。
“易小姐随时都可以过来,只是北方的夜气极重。”陆少祺委婉的说道。
“那你就是答应了。”易思佳的脸上洋溢着兴奋的光芒,“这本《北宋词选》我读完后再还给你。”
“易小姐别客气。”
“陆先生再见。”带着不舍,易思佳捧着书离开了竹菊轩。
穿着灰色棉质长袍的陆少祺搓了搓手,抬头看了眼惨淡的夜空转过了身体。
“阿泣。”大门后传来压抑的喷嚏声。
陆少祺停下了脚步,目光转向了门口。
冷如意见自己已经暴露只好无奈的现身。
“如意。”陆少祺兴奋地走了过来。
看着冷如意白皙的脸庞上那抹如胭脂般的红晕以及睫毛上的串串水珠,他紧张地握住了她紧握着灯笼冰冷的手指。“为什么不进来。”
冷如意想抽回手,却被陆少祺紧紧地握在了温暖的掌心中。一种久违的暖流划过心房。“我只是不经意间路过。”
陆少祺的心里莫名的哀伤,什么时候曾经相爱的两个人却变得如此疏离。“你瘦了。”
冷如意清澈的眼眸蒙上了一层水雾,这个魂牵梦萦的男子如今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但是他们之间仿佛横亘着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
陆少祺轻轻地将冷如意带入怀中,她手中的灯笼无声地掉落。
两个人彼此之间感受着对方紧张的心跳。
远处,藏在暗处的目光将两人拥抱的身影尽收眼底。
近旁,神秘的老屋传来幽怨的哀鸣,在这寒气深重的冬夜平添了一丝悲凉。
5、她的暗示
灰蒙蒙的天空飘着鹅毛般的雪花。冬季的第二场雪悄然而至。
陆少祺放弃了回家的机会,留在了北方与易家人共度新年。
冷如意自那日后感染了风寒,虽然经过吃药调理,但是依然有些咳嗽。
自从易氏与冷如意谈过话后,撤消了每日专供给二少爷的补汤。易思文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红润,原本瘦削的身体在冷如意精心的调理下在慢慢的恢复。以往冬日里极易感染的风寒,次数越来越少。偶有不适,经过冷如意的妙手自然可以回春。腿部肿胀逐渐好转的易思文放弃了以往的静卧,时时的下床走动,但是脸色却越发的凝重。
“二少奶奶,小少爷身体不适,大少奶奶请您过去。”金巧焦急地来到了厨房对正在做甜品的冷如意说道。
冷如意放下了手中的面团,把余下的工作交给了王嫂。她快速地洗了手,擦拭后在金巧的服侍下穿上了温暖的狐裘。易氏严厉的警告在耳畔响起,但是对于她有过帮扶的冯素贞她没有婉拒的理由。即便被责罚,总好过一直亏欠着的人情无法偿还。
金巧撑着油纸伞搀扶着冷如意来到了大少爷的住处。
周嫂将两人迎到了温暖的室内。
看着与丫头玩耍,脸色红润的易昌盛,冷如意挑了下眉头。
“哎哟,大冷的天,劳烦妹妹跑一趟,大嫂真的过意不去呢。”冯素贞拉住了冷如意的手,“妹妹快坐,祥云看茶。”
金巧为冷如意脱去了狐裘,站在了她的身后。
祥云托着金色的磁盘将散发着淡淡香气的碧螺春茶杯放到了冷如意和冯素贞身旁的紫檀木茶几上。
“祥云,你和金巧陪着小少爷到外间玩,我和妹妹说几名体己话。”冯素贞示意冷如意尝尝她新添置的茶叶。
“是,大少奶奶。”
金巧看了眼表情淡然的冷如意跟着祥云走了出去。
“妹妹莫要见怪,如果不以这种方式叫你过来,以你的性子自然会有所推脱。马上就要过年了,妹妹如果想家,我回禀了老爷,抽空让你回去看看。”冯素贞握住了冷如意细长的手指。
“谢谢大嫂。”对于如此热情的冯素贞冷如意淡淡的回道。
“咱姐俩儿不必如此生分。”冯素贞把茶杯递给了冷如意,“我和妹妹一见如故,所以才想办法让妹妹进了易家。妹妹不会怪责嫂子吧。”
冷如意接过了茶杯,“如意时时感念大嫂的恩情,怎会怪责大嫂。”
“妹妹这么说,嫂子就放心了。”冯素贞看了眼表情淡然的冷如意,“妹妹,有些话不知道当不当讲。”
冷如意浅尝了口茶水,“大嫂有话尽管直说,妹妹洗耳恭听。”
冯素贞从翠绿色的旗袍袖口抻出了那条真丝手帕,“这是妹妹掉落的,大嫂帮你收好了。”
冷如意接过手帕回想到当时冯素贞复杂的表情,“谢谢大嫂。”
“妹妹,一入豪门深似海。要在这冷清、孤寂的大院中守着一个病秧子也真真的难为你了。”冯素贞注意到了冷如意顿住了收手帕的手。
冷如意思量着冯素贞对自己关切的话语,一丝隐忧涌向心头。“多谢大嫂关心。”
“我们女人啊,嫁了人就没了自由。若是在这凄凉的人生中寻觅到一丝真情也算是一种宽慰吧。”
屋子中央燃着一盆碳火,温度适宜。
冷如意却感觉到了自心底扩散开来的寒冷。“往往眼见未必是真,耳听也未必是实。”
“大嫂没别的意思。只是感叹作为女人我们有些凄惨的处境。”冯素贞的眼里有了一份了然的精明。“自家妹妹我也无需隐瞒,你大哥常年在外面鬼混,扔下我和昌盛在这个宅门内空虚的度日。如果我们姐妹俩儿能够互相帮扶,那么深宅之内也算有了一丝安慰。”
“如意感激大嫂一直以来的照扶。如意没什么本事只是颇懂些医理,如果能够帮得上大嫂,请尽管直言。”冷如意虽然不明了冯素贞找自己的真正目的,但是几次以来她的正面关照已记在心里。虽然很在意当初她的算计,但是作为易家长媳也许她也有难处吧。
“好妹妹。”冯素贞感怀地握住了冷如意的手,眼里有了一丝清明的笑意。
6、心的苍凉
数九寒天,冰天雪地,空气似乎也凝固起来。
年关近在眼前。郭孝义早已开始置办起了年货。
如意坊有了陆少祺的加入,不但在管理理念方面推陈出新,而且在营销模式上也给出了一些具有建设性的建议。陆少祺将全部所学毫无保留的施展出来,如意坊在经过一段时间的低迷后重新攀上了高峰。
看着经过改良的印染车间,易为良感慨颇深。虽然他穷尽一生的时间去钻营印染技术与技巧,但是始终无法达到致高点。留过洋的陆少祺给他带来了全新的理念与技术,令如意坊在行业内的知名度有了巨大的提升。
“少祺,如意坊如今的变化,你功不可没。”易为良拍了拍陆少祺的肩膀。“后生可畏啊。”
“老爷过奖了。”陆少祺淡淡地一笑。“如意坊全靠老爷掌舵才会有今日的辉煌。”
阳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落在陆少祺俊朗的脸庞上。易为良平时冰冷的眼眸蒙上了一层笑意。在他看来,陆少祺就是为了拯救如意坊而来,是菩萨为了渡他而派来的使者。“好好干,我自不会亏待于你。”
“多谢老爷。”陆少祺略微躬了下身。
“年关了,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如意坊就交给你了。”通过近段时间的观察,易为良对陆少祺早已解除了警惕。对于这个高大帅气、才华横溢的小伙子,他是钟爱有加。
“老爷放心,少祺自当尽全力而为。”
易为良拍了拍陆少祺结实的臂膀,走了出去。
陆少祺目送易为良挺直的背影离去,笑意渐渐从俊美的眼眸中逐渐剥离,一丝惆怅、一丝忧丝涌上心头。那晚雪地中深情相拥,他多想对她说出心中无尽的思念与痛苦,但是他没有。怀中的她虽然带着无限的眷恋,但是因着身份却又有着无奈的疏离。虽然从不苛求她会义无反顾的跟自己走,但是他知道,她不会扔下责任与道义而选择幸福与自由。
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
两个相爱的人在同一屋檐下,承受着相同的煎熬与折磨。
“陆先生。”背后传来温婉的叫声。
陆少祺迅速调整有些悲伤的情绪,转回身依旧是阳光般的笑脸,“易小姐。”
以前对如意坊从来不感兴趣的易思佳因为有了陆少祺,经常穿梭于此,乐此不疲。易思佳警惕地看了下四周确认没有易为良的身影后,白皙的脸庞绽放出兴奋的光彩,“陆先生,能不能麻烦你陪我去趟水云间?”
陆少祺看了眼年底依旧忙碌的工人,清明的双眸露出一丝无奈,“易小姐,很抱歉。老爷出去了,我真的走不开。”
“我只是想让你陪我去买些东西。”易思佳噘着嘴,她堂堂易家大小姐什么时候被拒绝过。
“陆少祺,你陪思佳去吧,这里有我看着。”冯素贞走了过来。
陆少祺面露为难之色。虽然他明白冯素贞在如意坊和易家的地位,但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易为良的嘱托令他有些为难。
“大嫂都发话了,走吧。”易思佳容不得陆少祺再做思考,她不得不放下女孩家的矜持,拽着他的胳膊把他拖走了。
冯素贞看着他们渐渐远离的背影,细长的眼眸噙满算计的笑意。
冬日的午后,太阳慵懒的躲在了云层后。
冷如意做完了几样特色的糕点让金巧端给了正在看书的易思文。
穿着灰色长袍的易思文放下手中的书,清冷的脸庞没有任何表情。金巧虽然知道二少爷对二少奶奶心存怨尤,但是最近脸色逐渐红润的他,却越发的严肃起来。
“二少奶奶,管家让各屋去领年货,我跟王嫂去了。”放下糕点,金巧与王嫂走了出去。
冷如意也搞不懂易思文最近的脾气为哪般,整天阴沉着脸不说话。她感觉有些压抑,在粉色的袄衣外加了件狐裘走了出去。
宅院内各屋的丫头、婆子纷纷忙碌起来。年底发物品,各屋都不想拉了东西。
冷如意看着有些喧闹的场面,想起了往年这个时候,父亲也会置办年货一家人高高兴兴的过年。虽然派金巧去过药铺,但是没有亲见他们安好,她的确担着一份心。
大门处,高大的陆少祺背上易思佳笑脸如花的搂着他的脖颈显得异常亲昵。
冷如意感觉通体的寒冷,她下意识的拉了下狐裘的毛领。
她转身离开,只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忧郁的心境。
易思佳屋中小翠和婆子赶了过来,扶下了依旧趴在陆少祺背上,贪恋他温暖的易思佳。
额头处早已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陆少祺看了眼冷如意挺直而又落寞的背影。冲口而出的解释生生地被咽了下去。他怎会不知道易思佳崴脚的小伎俩,不便识破的他,只能背着她回到了易家大院。他最担心的就是冷如意质疑的目光,但是他看到的却是她落寞的背影。
7、大少爷的骚扰
大年三十,奉天城被皑皑白雪包裹。
老北市场牌楼上覆盖一层白雪,在阳光下反射着惨淡的光芒。
易家厚重的宅门早已贴上了硕大的对联。
虽然姚玉敏过世,但是只因她的身份卑微,易家仍然如往年一样张灯结彩,只有二少爷房内一片素然。
心中虽然感念冷如意精心的照顾与专业的调养,在易思文的心头,姚玉敏的过世依然是一个无法打开的心结。
冷如意早已吩咐金巧买来了“金元宝”等祭祀用品,只待团圆饭后让他了却心中的牵挂。易思文虽然外表冷漠,单从他对姚玉敏的情份上,冷如意却感受到了他的真性情。
除夕之夜,月色如钩。
易家十几口人围坐在摆满北方特色佳肴的檀木桌旁。
杯觥交错,暖意浓浓。
易为良因为高兴,多饮了几杯。存放于酒窖中的纯正的女儿红烈性十足、回味无穷。易氏象征性的吃了几口素菜后,在刘妈的陪伴下离开了有些喧闹的客厅。
餐桌上,易思成酒意正浓。他举起了酒杯与坐在对面的陆少祺连干了三杯。
冯素贞试图阻止意兴阑珊的易思成,唯恐他的贪杯搅了易为良大好的兴致。醉眼朦胧的易思成一双桃花眼肆无忌惮地在穿着淡蓝色旗袍的冷如意身上扫来扫去,眼神极其刺裸、淫邪。相对于香凝带有野性的妖娆,坐在他斜对面的冷如意有着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般的静态美。尤其那双清澈如湖水般的双眸,虽然极其清冷,但是却如钩子般将他的魂魄残忍的摄去。“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眇兮。”他突然想起了《诗经》中的诗句。如果冷如意入住翠红楼绝对会是当之无愧的花魁、头牌。思及此,他的脸上堆积着淫荡的笑容。
易思文的脸色越发的难看,眼神冰冷得如同窗外呼啸的北风。冷如意的美丽与清雅无时无刻不撩拨着毫无定力的易思成的神经。虽然他一直介意的是高大、帅气,有着浓浓书卷气的陆少祺,但是没想到一向贪杯好色的大哥居然也对她动了心思。以男人的角度去评判,她的确有着令人眩目的美。她娇美的容颜足以倾倒众生,何况定力不足的大哥。有些时候,他竟然产生了想将她雪藏的冲动。虽然不明了自己真实的内心,但是他知道他在意她的感受、她的痛苦甚至于她掩饰得当的内心。
坐在上首位置的易为良怒目而视,对于这个不争气的大儿子他怨念重生。他捂着嘴轻轻地咳嗽几声,以示警告。
在易家宅门他岂能容许这种有悖常理的事情发生。虽然他也有着一段见不得光的孽缘,但是他归结为是自己对她的救赎,是一种带有恩赐性的情感纠缠。
只喝了一碗素汤的冷如意用丝帕轻轻地擦拭着红润的嘴唇,“爹,你们慢用,我身体有点不适先行告退。”
“嗯。”易为良轻轻地回应。虽然她还欠着一份融入,但是一直以来得体的表现、端庄的举止,符合易家媳妇的要求。看着席下易思文日益丰润的身体,他还有何求呢?
冷如意对桌上之人微微点了点头,略过炽热与关切的目光,她在金巧的陪伴下离开了气氛极其压抑的客厅。
金巧为她披上了灰色及踝的裘皮,举着灯笼走在了前面。
虽然极其厌烦易思成贪婪的目光,但是没有人知道她真正在意的是坐在陆少祺身边表现亲昵的易思佳。坐在餐桌旁,她慢慢地喝着那碗清汤。只有她知道,她喝下去的是无尽的苦楚。众目睽睽下,易思佳的筷子所到之处,各种美味悉数落入陆少祺的碗中。如一座高塔般堆积的食物,令她不经意间皱起了眉头。面对各色美食,她却如坐针毡。如果不适时离开,她无法保证自己的故作镇定还能保持多久。
未走几步,后面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弟,弟妹。”
冷如意感觉到刺骨的寒冷,她停下了脚步,却并未回头。金巧看着对面满身酒气的大少爷,心里没来由的紧张起来。
“为,为什么就这样离开了?不,不能陪大哥喝,喝一杯吗?”易思成脚步有些踉跄,他想抓住冷如意的手,却被她轻巧地躲开了。
“大哥,请自重。”对于易家不学无术的大少爷,冷如意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
“弟,妹。老二的身体有,病,你不如跟了大,大哥吧。”容不得冷如意反抗,人高马大的易思成已经将身体贴了上来。
“大少爷,您喝多了。”金巧赶紧拦在了冷如意的前面。
易思成一下子把金巧推倒在地,到手的美女他怎么会容许他人干涉。
“啪。”一声脆响,易思成的脸上挨了一个巴掌。
“你居然敢打我!”易思成愤怒地指着淡漠的冷如意,“看老子怎么收拾你,在我面前装清、清高,没门。”
“来人啊。”金巧担心冷如意吃亏,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客厅内早已冲出来几个人,附近的下人也循声赶了过来。
“你在做什么!”陆少祺大声喝止,他冲了过去,一拳打在了易思成的脸上。
易思成应声倒地,嘴角渗出血丝。“你……”
“如意,”陆少祺看着冷如意有些苍白的脸庞,担心地想握住她颤抖的双手。
易家人对于陆少祺过激的反应有着深深地不解。
易思文阴沉着脸庞,“还不扶二少奶奶回房。”
反应过来的金巧赶紧捡起了灯笼,搀扶着冷如意向前走去。
“畜生!”易为良嘴唇颤抖、脸色铁青指着躺在地上的易思成。
易思佳看着陆少祺追寻的目光咬着嘴唇一丝怨尤油然而生。
冯素贞虽然没有料到易思成居然无耻到招惹自家弟媳,但是看着陆少祺不自觉间流露出来的愤怒与担心,一丝了然涌上心头。正是这场闹剧,让她心中的揣测有了确凿的证据。
一场温馨的除夕宴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