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还梦
南湘离开梦泽，来到天门，天门之下有天梯，通往下界。
天梯之上光耀千里，云雾缭绕，是为仙境。
俯视下望，是无边黑暗，犹如深渊。
守卫天梯的是四大天王，因驻守万年之久，故而化作四尊巨大的石像。
南湘神尊忽然降临，他们也随之醒来。
“见过南湘神尊”
南湘微微颔首，这已经是给予他们最大的尊重。
她从前常自天梯去下界，四大天王也知道她的性情，哪里敢过多盘问，只好打开法阵，眼看着她白衣飘飘消失于黑暗之中。
…
叶临渊躺在床上，回想着坐忘心决，可是怎么也记不起来。
眼看着去后山历练的日子一天少过一天，别人都到了格物境界，唯有他实在是太慢了。
这让原本很少有什么烦恼的少年开始有了心事。
他可以不在意别人有意无意的嘲笑，甚至也没想过最后自己能取胜，再去获得大师兄或者师父的亲自指点，在修行上大有好处，那种好事多半是要落在俞痕和秦朝月两人身上。
但听说历练结束后就可以有短暂的假期，他就不能不在意了。
假期他势必要去见小妹叶韵心，可是如今一年多过去了，自己修行进步如此之慢，又该如何跟妹妹交代呢？
所以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月光如水，从窗外照进来，让漆黑的小屋里添了几分银光。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银光变得氤氲起来，犹如飘飘荡荡的水波。
“求道之阶，先资坐忘，坐忘者，为…为…”
哎，他又忘了，就连梦中他都无数次想要记住那段生涩的口诀，可是每一次都失败了。
这时候，他感觉有一只大手像从前一样在他身上抚摸安慰，不用多想，就是父亲。
他原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离开那个家，离开亲人，可是现在他却要孑然一身在这个地方孤苦伶仃的走一条他走不通，更不适合他的路。
“每个人的路都需要自己去走，这也是一种修行”
父亲带着他从黎长老那里出来时跟他说过的话好像还在耳边。
父亲的声音越去越远，他宽厚的手掌上传来的温度也消失不见。
叶临渊想回身去抱住他，可是挣扎着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白茫茫的一片。
像是隆隆雾气，把视线里的一切都笼罩其中，天地也变得一样白茫茫的。
他在雾气当中开始奔跑，也在不停的大叫。
“爹，你在哪儿？”
“你不要我了吗？”
跑了许久，没有父亲的回答，更找不到他的踪影。
叶临渊茫然四顾，他跪在地上，不停的喘息。
“就这样放弃了吗？”
一个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又无比清楚的出现在耳畔，他大惊。
可是身边哪里有人在？
“你是谁？你在哪里？”他问道。
“你还不足以看到我”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有个人还在等你”
“至于能不能见到她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这个是她留给你的，现在我还给你”
隆隆雾气好像被一阵风吹的乱了起来，然后有一颗拇指大小的晶莹珠子缓缓出现在他面前。
他不眨一下眼睛的看着飘在面前的珠子，晶莹剔透，比他见过的任何珠宝都要精美绝伦。
叶临渊伸出一只手，那颗珠子就自动落在他手心上，传来的是一丝清凉之意。
他看着珠子，里面竟有一张温柔又美丽的脸，好像正在朝他微笑，那微笑是那么慈祥，充满了世上最温暖的爱意。
要不是早就习惯了没有眼泪，他激动的差点哭出来。
珠子又凌空飞起，在他耳边静静厮磨，那感觉就像是回到了生命之初，有一个安全又舒适的怀抱。
…
南湘在漆黑的屋子里，看着全身都蜷缩在一起的少年，看着他苍白的没有一丝颜色的梦境，忽然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残忍。
原本以为命中注定的十八载人生没有痛苦，没有仇恨，就这样匆匆过去又有什么不好？
这一刻她才发现，没有痛苦没有仇恨同样让少年缺失了活在这个世上的一半色彩，就好像他的梦里只有洁白的世界，却也因此苍白的像是一块巨大又茫然的天空，少了夜晚也就没有了方向。
所以，他对李大伯、王二婶的指指点点视若罔闻；把两个哥哥的欺负当做亲情家人；就连听到的那些祠堂里大逆不道的话他都隔夜而忘。在父亲灵前他痛苦万分，却连一滴泪都没有……
还有什么比这更痛苦的？
而这些本来足以让少年痛苦的记忆每一点一滴都在另一个人面前，十多年来挥之不去。
有时候南湘甚至有些恍惚的以为那些梦境和记忆就是自己的，那些痛苦和无助也属于自己，让她这个可以横跨岁月与天地同寿的神祗心底也起了一丝波澜。
直到看到眼前这个蜷缩着瘦弱身体的少年，他梦中呓语，明明满载着痛苦，却又喊不出一个字来。
含而不吐，梗在心中，原来这十多年他竟然就是这样过来的。
“哎…”南湘自己都没发现居然就发出一声叹息。
这是身为天界神祗本不该有的情绪。
好在此刻他正抱着那颗珠子，紧紧的抱着，就像是当年幽弥石洞里他出生时在白骊舒怀里一样。
想起她最后见到白骊舒的样子，那个叱咤风云的白龙神也有那般温柔的时候，让她怎样也无法相信，可那就是事实，一个女子在角色的变换时带给她的巨大改变。
她甚至忘不了那个滚圆的肚子，以及肚子里神气的生命。
“白骊舒，也许你是对的，十八年对于一个初次来到这个世上的生命来说太过短暂，如果他就这样空空荡荡的活完一生，也太残忍”南湘突然间就做了一个无比大胆的决定。
“还有屈指五载，不如就把一切都还给他，不管痛苦也好，快乐也罢，就让他自己去经历，去体验这生而为人的一世该有的色彩”
说罢，她衣袂飘飘，玉壁轻挥，仿佛有无数璀璨的星辰闪烁着布满漆黑的屋子。
在南湘眼中，那是一张张带着真诚笑容，亦或是大声痛哭时的青雉面孔，最终在她眼前都合而为一。
人间，最好的往往与最坏的连在一起。
悲欢离合…
阴晴圆缺…
爱恨情仇…
与天界的古井无波，漫长又无趣的岁月相比，这是多么让人羡慕的世界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