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明夷于飞(上)
杨老师回答道:好学,也难学。这个啊需要厚重的文化基底,学起来才能学透,悟到根本。
噢,明白了。梅子点点头,又问:学会可以救人吗?
杨老师饶有兴致地问道:梅子想学哪种救人之术?
梅子甚为奇怪:救人之术有很多种?
有啊。比如郎中先生学的医术可以救人,教书先生学的知识也可以救人。杨老师回答说。
那,有什么不一样么?梅子不太理解。
杨老师解释道:一样,也不一样。说一样呢是因为无论医术还是知识都属于文化,能够让人开智,明理。说不一样呢是因为它们的用处有所侧重。医术侧重于救治身体,知识侧重于救治思想。
梅子听懂一半,很是高兴:那都学呢?
那更好啊。在我们的文化体系当中,这些都是相辅相成,独立分开来其实是一种割裂。杨老师语重心长地说着:你看啊,一个人身体健康,思维才能敏捷,而正知正觉又会让身体充满阳气。内经说,正气内存邪不可干。那些思想出现问题的人,身体往往会有很多莫名其妙的病痛。身体有问题的人,常常都是思想所导致。
梅子有些晕乎:这不是绕口令么?
大家哈哈笑起来。外婆却郑重其事地说:我这思想就有问题,所以啊,经常肩膀疼,头疼,又找不到原因,吃啥药也不管事。这回我可算明白了。
杨老师点点头:对,老婆子啊,你就是执念,不解放自己,老给自己背思想包袱。
外婆默默地听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西方啊,有一种学术叫心理学,就是讲人的思维意识怎么发生,为什么发生,怎么发展,能到什么程度,什么程度是正常的,什么程度会偏离出问题,问题要怎么解决。杨老师进一步解释道。
心理学?梅子又产生了兴趣:我们国家呢,也有吗?
杨老师学识渊博,每次聊起来总能旁征博引:有啊,我们国家的心理学来源于远古的巫和道家系统,在中医有一个词叫做七情致病。
梅子越听越欢喜:这些我都能学?
杨老师嗯道:当然。可惜,,他脸色忽然凝重起来:如今,人心不古。虽然我们能治好身体的痛苦,可是心却难救。
为什么要救心,心死了吗?梅子对这个理论新奇无比。
心啊,没死,睡着了。一旁忙着绣活的白叶适时地插了一句。
嗯?睡着了不能醒过来?梅子有些不懂了。
我们睡觉,是身体的休养生息。但大部分人因为不能收敛放下,过于执著,魂不归肝,血不能养神,所以会做梦会焦虑,甚至会郁积发狂。这就是心睡着了,很难叫醒。杨老师一脸的严肃。
吃药也不行吗?梅子问。
如果吃药可以的话,世界就太平了。杨老师叹了一口气。
那怎么办?梅子追问道。
救心,太难了。自救,更难。杨老师望向窗外:唯一令人欣慰的,就是总有人能和我们互相扶持,互相鼓励,互相影响。
梅子没有再说话,陷入了沉思。救人,自救,虽然此刻她还不能真正懂得,但是火种一旦种下,就会在一个合乎时宜的时候发芽。梅子一定没有想到,这颗火种会在她的生命中发出多么大的光芒。
年关将近,绣活格外多起来。白叶忙于赶工,顾不得去学堂。梅子也只好跟着在家里自学,她每日最期待的是,杨老师经常会抽放学的时间来教授一些知识,这样她就可以天马行空地提出各种母亲解答不了的问题。
有一次,杨老师半路被老朱叫住了。俩人在老朱屋里嘀嘀咕咕好长时间,才上来梅子家。一进屋便对白叶说:白叶啊,刚才老朱求我转达一件事。
白叶问:啥事啊,他可是有好一段时间不理我了。
就是,连我也不理呢。梅子附和道。
杨老师说:他想求新基给他找个杂役之类的,多份活计多些收入。如今这世道,打首饰的收入毕竟是有限的。
白叶没有说话,却细细地思考起来:他怎么想起来找新基,是想去警察局?
杨老师点头道:警察局最好,别处也行。
白叶想了又想,停下了手里的活儿:杨老师,你有没有觉得老朱有些不一样?
杨老师愣了一下,旋即说:这么说来,你也觉察到了。的确是有些不同,我曾问过他识字的事,他说他是家道败落才做了银匠,以前家里给请过先生。
噢,这样的。怪不得他的心思那么细密,不像普通受苦的工匠。白叶有些恍然。
杨老师微微皱了皱眉头,又说:不过,我还发现了一点。就是上次他问夜雨寄北是什么意思。他上过几年私塾,而这首诗并不晦涩,相反很有名,不可能不知道。
白叶一边想一边说:难道他是故意?
杨老师点头说道:不错。通过几次的接触,我觉得他有可能和我们一样,是看雪的人。
白叶还没说什么,梅子连忙说道:湖心亭看雪么?
哎呀,梅子你还知道湖心亭看雪?杨老师惊奇地问。
梅子得意的小脸一扬:知道呢,我还知道能遇到一起看雪的人,就是知己朋友。
杨老师赞许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看来梅子用功得很。
白叶笑道:杨老师,新基回来我问问他吧。老朱这事,我留心观察观察。这几日啊新基特别忙,成天见不着人。
她忽然神色悲愤起来:听说又开始强化治安,周边村子里制造了不少惨案。
杨老师默然不语,拳头通地砸了一下桌子:我们还是慢了,以后必须加快步伐。
白叶没有说话,默默地点了点头。
梅子听着他们似明又隐的对话,心中总觉得有些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而且还很重要,所以也没有说话。
三人就这样静默而坐,屋里只听见白叶的针扎在布上的细微声音。
过了一会儿,有人敲扣门环。梅子爬到窗台一看:妈,原子来了。
白叶急忙站起来出去相迎。原子没有进屋,他们在院儿里交谈了几句便各自回了。
白叶一脸忧愁地进来。杨老师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白叶坐在那愣神地说:日本人,还要绣旗。
杨老师哦?一声: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白叶说:这次他要绣大旗。
大旗?杨老师奇怪地问。
白叶有些犹豫不决:我没有把话说死。只说这几日活儿排不过来。原子说不着急,过了年才用的。
杨老师抱着双臂,来回踱了几步:令人费解。白叶,这事牵扯复杂,随机应变吧,总之先保护好自己。其他的我会想办法。
白叶舒了一口气,幽幽地说:外面骂我的人很多。这些日子我都不敢上街。
杨老师拍了拍她的肩膀:相信清者自清,公道自在人心。
梅子问:公道是什么?
杨老师目光坚定地回答:公道就是大道,就是理解,也是真相。
梅子依稀懂得这些字眼,心中又想起了湖心亭看雪: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外婆这几日忙的很,一边帮忙看着福生,一边画符叠符。梅子有时看书累了便去下屋帮忙。
外婆?为啥人们都要平安符。梅子问道。
过年了啊,年关难过,人们盼平安呀。外婆飞快地折着。
为什么叫年关。梅子又问。
关啊就是难,不好跨的坎儿。这年头人们日子不好过,吃喝用度都不容易。再加上鬼子强盗,可不是盼着平安么。外婆慢慢地说。
梅子点点头:那他们哪里来的钱买平安符。
这才几个小钱儿,我呀也是半卖半送,积点阴德。外婆将叠好的符纸,分开装进了小纸包,不一会儿便摞了一大摞。
梅子外婆在吗?有人在院儿里喊到。
梅子跑到窗户一看:原子又来了。
外婆赶紧迎了进来。
原子捧着一个大盒子,半鞠躬道:您好,要来麻烦您了。
外婆满脸堆笑道:原子小姐见外了。啥事我老太婆能帮上忙?
原子将盒子放在炕桌上,打了开来。里面是两包点心,还有一小块金锭。
哎呦,这么厚的礼,使不得。外婆瞧了瞧,急急推辞道。
原子说:小意思。想请您帮忙两件事。
外婆点点头:您说。
川烟夫人请您再制一张上次所制的那种符。另外请您制一百张云母雄黄纸的朱砂平安符。原子一一交代。
上次?就是和您一起来的那一次?外婆回想起来。
原子点点头。
噢。原子小姐,这画符啊得应当时的场,过期就不得了。夫人再要,还须再看才行。另外云母雄黄纸可不能买到啊,以前就是稀缺品,如今世道,咱这小地方更见不了。外婆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道。
原子闻言不语,片刻之后才说:云母雄黄纸,您就不用操心了,随后我会拿过来。您只管用上好的朱砂画。只是夫人那边,,这样吧,我先去问问再定夺。
外婆连连点头。
那我就不打扰了,请您收好。原子欠了欠身,将礼盒推到外婆面前,然后起身走了。
外婆送她回来后,拿起金锭左看右看,喜滋滋地说:真没想到,两下鬼画符还能换金锭。
啥金锭?白叶挑帘进来,正好看到外婆乐呵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