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心与边缘:客家民众的生活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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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湘湖村境内有两条源自不同方向的小溪向东南方向流淌,经村中交汇,再往东南,流经湘店乡的尧山(牛皮坪)、刘坊、三背等地,与小澜河汇合,流入汀江。因此,湘湖也是桃澜河流域(自然也是汀江流域)内的一个自然村落。

湘湖村现有2700多人,其居民都姓刘。据刘祥林先生说,以前这里还有尚、夏、田、廖、池、蓝、江、俞、唐、黄等其他姓氏。关于尚、夏、田、廖、池、江、黄等姓,现有的小地名和文献资料都可以证实。至今还有叫尚屋、夏屋、田心、下廖、池屋、黄屋塘之类的小地名。而文献资料方面,则有刘光第《湘坑湖记》载:

名伯初公祠所以田屋,田氏之所居也;伯盛公祠所以下廖,以别于上廖,则皆廖氏之所居也;名伯达公祠所以夏屋,夏氏之所居也;名伯英公祠所以尚屋,尚氏之所居也,即刘氏始迁地,五传而分授伯英房者。湖内腹有地名黄屋、江背者皆以人姓名,而他姓无考焉。

《湘坑湖记》清楚地记载了湘湖先民中这些姓氏居址及分布。而关于蓝、唐、俞三姓,则无从查考,只听报告人说蓝姓曾居住在上片角,唐姓居住在磜上,俞姓居住在下湖坑。这些众多的姓氏,到后来都相继外迁或灭绝了,只剩下刘姓后来居上,并大大地发展起来。

关于湘湖刘氏的来源本无分歧,即宗族内众口相传,不同版本族谱所记载的:“远源来自江西,近源来自长汀刘屋坑。”但近年来出现了一种新提法,认为湘湖刘氏系宁化始祖刘翔的后裔。此类说法一见于近年私刻的涉及赣闽粤刘氏的联谱,二见于新近出版的《客家百姓源流郡望堂联汇考》。如《客家百姓源流郡望堂联汇考》云:

锭珍,为刘泷之三子,系宁化始祖刘翔二十一世孙。生于嘉定十二年(1219)。南宋末,随父兄由豫章迁居瑞金。其曾孙通海徙居长汀刘屋坑,生三子:大夫、二夫、三夫。大夫留居刘屋坑;三夫迁至广东野鸭湖;二夫,称三郎,元朝时自刘屋坑移居武平湘店乡湘湖村,尊刘三郎为一世祖。是当今武平刘氏最盛之族。

其实,所谓湘湖刘氏系宁化始祖刘翔的后裔是很不可靠的。第一,说锭珍为宁化始祖刘翔的二十一世孙,往事已越五六百载,又无旧族谱可考,不知作者是如何衔接世系的。第二,由宁化而迁豫章,又由豫章迁瑞金,并不符合自唐末迄元明时期赣闽粤边的移民规律;第三,最为根本的,从史料来看,无论是湘湖刘氏族人珍藏的《湘湖刘氏族谱》(嘉庆版、民国版),还是《武平县志》(康熙版、民国版),均未提及湘湖刘氏与宁化始祖刘翔的关系。

对于湘湖刘氏的渊源,刘氏族谱中有明确的记载,如撰于明万历八年的《刘氏族谱原引》云:

汉祖起自彭城,远不可述。惟查旧谱,故老相传,先世由沛至蜀、本蜀人也,大宋南迁从孟后,官居江西虔州,其族属刘韦后裔有子羽、子翼者,徙建阳麻沙,唯我祖徙属县瑞金塘背世居之,宋祖传世世为宋臣,拜谏议大夫者六人,父子相继知州县者莫能枚举。因元代宋祖六郎 公长男大郎自揣宋臣,耻食元粟。元主震怒,悉空塘背族属地居,流窜四方,难以尽述。我祖大郎公避元隐居福建长汀成下里刘屋坑。……三郎公知蛟龙非池中物也,乃迁于武邑湘湖,至元末入其版籍,而居始定焉。

在此之后,撰于清康熙四十七年的《刘氏重修家谱记》亦云:

予祖起彭城,其由来久矣,惜书缺有间世系莫详,未敢深论。而近而可征者,厥惟大郎公当元之季徙自瑞金塘背,迁居郡成下刘屋坑,…… 始祖而复迁在武,三郎公之所从出者也,三郎公居武邑湘湖一传再传。

而民国《武平县志》对此也有相应的记载,该志《氏族志》云:“邑中刘氏皆彭城派。宋元间,先后由江西瑞金县塘背乡迁来。……湘湖开基祖刘三郎,号二夫,元季由长汀刘屋坑来迁。”其基本内容也与族谱相一致。

据此,我们可知,湘湖刘氏的远源来自江西塘背,直接的源头来自长汀刘屋坑,而与宁化始祖刘翔没有直接的联系。

刘氏来到湘湖以后,最先居住在村中东约2华里一个叫水口下坪的地方。过一两代后才迁到湖中尚屋居住。关于刘氏由水口下坪迁居村中的历史,我们在调查中听到这样一个故事:

相传刘氏先人养有一伙猪嬷带子,每天天一亮就会跑到尚屋一带去觅食,久而久之,他们就认为尚屋一带是一块风水宝地。而尚屋人与刘家关系也不错,曾对刘家说:“老刘,老刘,不如到村中来开基。”刘氏遂由水口下坪迁居湖中尚屋。

这则传说的真实性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则故事反映了刘氏初来湘湖时与尚姓密切关系,以及刘氏先民开基拓业的艰辛历程。此后,刘氏便以尚屋为中心向周边地区扩展开来。

以上传说从一侧面反映了刘氏初来湘湖时与土著居民和睦相处的事实。但也有相反的情况,即新来的刘氏与其他姓氏(土著居民)有较深的矛盾,进行过激烈的斗争。调查中村民们津津乐道的黑狗公王的故事就是一例:

相传,刘氏初到湘湖时,村中檀树头下住着一位黑狗公王,心肠歹毒,要求村民每年供奉一个独子种(即独生儿子)来祭祀他,否则全村疾病横生、祸患连天。有一年恰好轮到刘家,这可把刘家急坏了。但年少勇敢的千八郎公不信这个邪,决定到闾山去学法。学法归来后,千八郎公便到檀树头下黑狗公王神位前,决意要赶走黑狗公王。黑狗公王显身说:“你有什么法术想赶走我?”千八郎公说:“不信,我们就试一试。”于是,就在左手上写了一个“火”字,一巴掌打到黑狗公王身上,顿时一股烈火从千八郎公手上冒出,将黑狗公王的胡须烧得“噼啪”响,痛得哇哇直叫。接着,千八郎公又在右手上写一“水”字,便立即有一股清泉从右手冒出,将火扑灭。黑狗公王被打得连连讨饶。于是,黑狗公王表示以后不再要求独子种供奉,只要有猪、羊就可以。千八郎公认为猪、羊还是太贵,执意要将黑狗公王赶出村外,黑狗公王只好一路逃,千八郎公一路赶。赶到大洋泉垇,黑狗公王累得气喘吁吁,于是再次降低要求说,他就停在这里,今后只要虾公粄子来祭就行。千八郎公认为这个地方属于刘姓人地界,必须将黑狗公王赶出刘姓人的范围才行,便继续赶他。最后赶到刘坊垇口,快出今日的湘店地界了。黑狗公王再也走不动了,便又一次讨饶,表示今后只要有块神位,其他什么也不要了。千八郎公说,停在这里可以,但只能享受湘湖人的屎尿,黑狗公王答应了。于是,此后刘坊垇口多了一个黑狗公王的神位,但设施非常简单,只有一棵大树和一块青石头,从来没有人在这里烧香挂纸。而湘湖人每逢到小澜赴墟,行至这里,遇到要大便、小便,就在黑狗公王神位前方便一番,所以又叫“屙尿公王”。据说,从此以后,湘湖村刘姓人到此处,如果大小便就平安无事。相反,如果谁对这位公王鞠躬或祈祷,则会肚痛。

关于这则故事,我们在刘坊调查时还听到了另外一些情况:一是故事的主人公是都察院刘隆,而不是千八郎,说是刘家出了大人物才把黑狗公王给赶走的。二是这块象征黑狗公王神位的青石头,后来由于常年饱受小便的浸染,逐渐变成了淡黄色。三是刘坊一带人逢到一些节日也会在黑狗公王神位前烧香。

这则湘湖刘氏妇孺皆知的民间传说,具有丰富的社会寓意。黑狗公王象征着土著民的民间信仰,也象征着土著势力本身。而千八郎公(或刘隆)是刘氏的祖先,代表着后来的刘氏先民。千八郎公降伏黑狗公王的故事,象征着刘氏先民已开始战胜了土著势力,取得了湘湖的合法居住权。

刘氏到湘湖开基初期,从一世祖到五世祖可说是湘湖刘氏的“少年时期”。一方面由于起初人丁不旺,经济实力不强,在当地还处于比较弱小的地位,如《刘氏重修家谱记》云:“三郎公居武邑湘湖一传再传,以及文贵公新迁之余犹未遽蕃盛……”但另一方面,弱小之中又开始孕育着强大,逐步过渡到青年时期。有两件事例可看作湘湖刘氏的“成年礼”,上述千八郎公战胜黑狗公王是一例,而文贵公率众与“红巾军”交战则是另一例。《湘湖刘氏族谱》载:“文贵公豁达大度,英略过人,值红巾之乱,人心风鹤,偕子德川鼓率乡众,奋兴义兵,不假挺战,随即清贼众欣然相顾而言曰:‘如此仁人子孙昌炽’”,“公之以德休戈,有造于国家不浅,所以诰佥事,锡龙章,德之所征为不爽耳”。这两件事极大地提高了刘氏在湘湖的地位,也标志着刘氏开始在湘湖扎下了根。

刘氏人口的较快发展是在五世以后。由于五世祖德川公生有五个儿子,除三房伯聪公只生一子外,其余四子都生有几个儿子,繁衍至今,因此族内人口的增长明显加快。《刘氏重修家谱记》云:“敕封山西按察司德川公维岳降神,诞育五嗣……嗣是分立五房,三房伯聪公再传祯公,其生不蕃,盖伤之矣……余四房世世相衍,自正统迄庆历,载生载育载蕃载盈,烟火连乡,止旅密矣……”湘湖刘氏六世开始分房,传至今共有2700余人,其中第四房伯达公裔孙、第五房伯英公裔孙各有1000多人,第二房伯盛公裔有几百人,而伯初公裔孙在湘湖村内仅剩1家,四房裔孙在湘湖人数差别甚大,但共同构成了刘氏宗族的基本框架。湘湖刘氏在湘湖开基的主要世系如图1-4所示。

图1-4 湘湖刘氏在湘湖开基的主要世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