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伊斯兰国”或者任何其他形式的极端组织的兴起,都会影响美国在中东地区的战略部署,迫使它优先考虑遏制极端恐怖组织的进一步扩大。[18]无论是在道义上还是在政策上,奥巴马政府在对待“伊斯兰国”问题上表现得的确优柔寡断。2014年9月公布的反恐新政显示,美国政府考虑了多项措施,其中包括向伊拉克、叙利亚反叛武装中的温和派提供更多的援助,并将空袭扩大至叙利亚和伊拉克境内的“伊斯兰国”战略目标。[19]针对“伊斯兰国”组织的壮大和屡屡发生杀害无辜人员事件,美国宣称“伊斯兰国”不是一个政权机构,而是一个典型的以恐怖残暴为特色的国际组织。鉴于它拥有一个具有极大规模的恐怖网络,虽然在结构上不系统,但在行动上相当灵活。从长期利益上分析,“伊斯兰国”不仅对伊拉克、叙利亚构成严重危胁,而且对中东的美国盟友以及美国在该地区的既得利益构成威胁。如果不加以遏制,其危险会外溢出中东地区,包括威胁到美国本土安全。[20]因此,这是一场美国绝不能够输掉的反恐行动。
奥巴马政府一方面强调美国在世界事务中的领导地位,以坚定其盟友的信心,另一方面要求伊拉克政府进行必要的改革,包括建立包容性政府、以推动国内的和解进程。然而,奥巴马政府政策转变之缓慢,与上届政府将世界各国以反恐划线的自信与激进相比更加审慎和理性。这一变化是奥巴马个人风格以及政治领导能力的体现,但是在深层次上反映了美国全球领导力的衰落。[21]美国政府在全球反恐战略与地区利益权衡上失之偏颇,更确切地说是它现在还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契机,通过打击“伊斯兰国”组织来加强美国的公信力。实际上,全球恐怖主义并没有因为美国击毙本·拉登这个“划时代”的胜利而告一段落。相反,美国在反恐中推行的“双重标准”,反恐部门的“监控丑闻”以及对平民的杀戮丑闻,迫使它的一些盟友产生一种“反恐疲劳”症状。的确,组建或参与国际联盟很容易,但是把反恐的“意识形态”作为凝聚盟友的手段并非有效。肯尼斯·华尔兹指出,联盟是在某一个方面具有的共同利益所致,而非在所有的方面都拥有共同趋向的国家所构成。[22]
由于美国意在通过反恐战争来彻底打击中东地区的恐怖主义,包括“伊斯兰国”组织,它不希望看到伊拉克或其他中东国家,乃至阿拉伯世界的各宗教派别之间的混战和动荡。这种难以掌控的暴力局面显然不符合美国的中东利益。对于阿拉伯世界,尤其是伊、叙周边国家而言,斯蒂芬·沃尔特的“威胁平衡理论”似乎更加有说服力。他认为,国家针对威胁做出的反应不仅是注重其威胁程度的总体力量,而且要看其地理位置、进攻性力量以及进攻意图。根据“威胁平衡理论”,无政府状态下的国家间结盟行为主要取决于其感受到的威胁来源,而不是谁的权力最大,国家结盟的目的是为了制衡对自己威胁最大的国家,而不一定是最讨厌的群体。[23]
作为极端组织,“伊斯兰国”的长期目标是要推翻阿拉伯世界存在的世俗政权,从而建立覆盖整个中东的哈里发政教合一的国度,可以说是以世界主权国家为敌。但是,弗雷德·哈利迪一直坚持的观点是,阿拉伯世界尽管拥有共同的伊斯兰信仰和文明,其内部各国却充斥着各种矛盾,故对“伊斯兰国”性质的认知也迥异,很难说美国组建的军事联盟以及参与联盟的阿拉伯国家都认为它是最大的威胁。[24]军事上,各国希望美军发挥主要作用。因此,各参与国并非真正追随美国,而是利用美国所维系的有利形势参与进来以制衡不利于自身利益的其他势力,包括“伊斯兰国”及其他极端组织所构成的恐怖威胁。结果,他们心怀利己打算,尽量减少单独与极端组织对抗。这些说明,以美国为首的国际联盟未必能够成功消除“伊斯兰国”所带来的巨大威胁。然而,美国面临的困境远不止这些。如果它执意动手,很可能最后难以收场;如果它放任极端组织发展,那无疑有损于美国的国际形象。无论是依靠伊拉克政府军还是武装叙利亚的“温和”反对派,结果都无胜算的可能。根据它在阿富汗和伊拉克战争中得到的沉痛教训,美国政府有关部门需要评估并做出成本收益计算。奥巴马总统在2014年8月决定对“伊斯兰国”的战略目标实施空中打击,但是仍然拒绝派出地面部队。[25]现阶段美国主要采取以空军打击为主的真正动机源于如下考虑。第一,利用空中压倒性优势和尖端武器的精确打击,既能保全自己又可避免高昂的地面战争,最终有利于争取国会和民众的支持。第二,在完全占据战争主动权的同时,试验新式武器的攻击性能,既为这些武器的打击效果做广告又形成威慑。第三,利用打击“伊斯兰国”等极端组织的机会,重新塑造美国在中东地区的形象,同时减少美国单独行动的风险。[26]与此同时,奥巴马政府希望能够以此改善美国在伊斯兰国家中的正面影响,并力图挽回小布什政府外交政策导致的美国在中东地区和伊斯兰世界的严重损失。奥巴马政府强调用多边外交来解决地区冲突。然而,美国通常注重的不是在联合国或国际法框架下的多边主义,而是利用它的影响或其他外交手段提升美国的领导地位。例如,奥巴马积极支持摧毁任何不利于美国利益的恐怖组织,以确保在中东地区的安全利益。[27]据报道,美国战略有以下几种可能。第一,美国扩大对“伊斯兰国”恐怖分子实施“系统”空袭的范围和力度,特别是打击位于伊拉克和叙利亚的“伊斯兰国”的战略目标。第二,美国强化对地面反恐力量的人力财力支持。奥巴马称,美国打算向伊拉克增派475名军事人员,为伊政府军提供军事训练、情报搜集及后勤供给的支持。但是,国务卿克里重申不会派出地面部队。第三,美国与盟友一道整合情报资源,切断“伊斯兰国”的资金网络,阻止追随这一组织的外国武装人员进出中东地区。第四,奥巴马支持对叙利亚温和反对派提供5亿美元的综合性援助。[28]第五,鉴于“伊斯兰国”对世界安全构成的威胁,而且有严重侵犯联合国人权公约的记录,美国政府也曾考虑组建多国联合部队打击伊斯兰极端组织的可能。目前,英国、法国相继表示参加对“伊斯兰国”的空袭行动。然而,我们不能轻易排除任何突发事件的发生。如果世界上关涉美国核心利益的其他地方出现重大的动荡,或者美国国内政治在这一议题内存在尖锐分歧,美国不得不拖延甚至终止对极端恐怖组织的打击。一旦这种情况发生,美国组建的国际联盟将面临解体,“伊斯兰国”将迎来新一轮的扩张机遇,中东地区将成为全球恐怖主义产生的温床。鉴于此,美国必须考虑是否能够推动阿拉伯国家担当打击极端组织的主体,因为该地区的军事大国——土耳其、伊拉克、伊朗和叙利亚巴沙尔政权在反对“伊斯兰国”问题上存在着一致的利益。[29]不过,上述国家之间能否建立互信将要面临很大的挑战。
坦诚地讲,“伊斯兰国”等极端恐怖组织的产生以及扩张暴露了在当前国际安全治理的严重缺陷。此外,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在反恐问题上执行的双重标准及其过于急功近利的政策,在很大的程度上导致了今天的危险处境。“9·11”事件后,美国以反恐为名制造了各种违背人权和公认道义的虐杀、监听以及虐囚丑闻,国内爆料的违反人权记录和政治上的保守主义,都影响了美国的全球战略以及它的国际形象。奥巴马政府改变了上届政府的某些弊端,并对过去的中东政策进行了调整,但是,似乎需要投入更多的精力和时间去修补前端。[30]这说明美国在打击“伊斯兰国”这样的极端组织上尚未形成长远的战略规划,更难称“美国安全战略是一种成熟的、以国家利益为基线的战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