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回家的感觉真好 YOU'D BE SO NICE TO COME HOME TO
纯粹的怀旧情结。没有飞机的年代的港湾。灵魂的避难所……凡是去过那种爵士吧的人,都会用各式各样的比喻来形容那个令人向往的地方。
世上几乎所有的中年男子不知为何总有种种的烦恼。有的人看到自己心爱的金鱼病了,也会痛心疾首;有的人消极厌世,整天想着制造出生物武器把世界毁于一旦;有的人眼皮下突然生出一个黑痣,每到傍晚就会隐隐作痛;还有人看到自己好不容易寻觅到的古董公务包里突然滋生原因不明的霉菌……
尽管如此,中年男子大多数的烦恼仍然和恋爱有关。
我已年近四十,有了一定的人生阅历,曾经和亲朋好友几十次的倾心交谈。每当谈及女人之事,他们都会谈虎色变似的说道:“女人这东西真是害人不浅呀。”这些人几乎都不是利他主义的谦谦君子,在他们所举的事例中常常充斥着骇人听闻的情节:有些男人为了女人不惜割手腕、吸煤气,甚至喝毒药。我每次听完这些故事,总觉得这些只是作秀。其实,自己的烦恼只有自己才心知肚明。
在那个传言中的爵士吧里,你或许也会见到一个彷徨不定、满腹忧愁的中年男子的身影。
我在一次经过体育俱乐部的酒吧时,正巧碰到了他。
这名男子身材修长,从外表看似乎比我年轻两三岁。他自称正在写一部小说。
“不过,写小说不能当饭吃呀。”他又补充道,“我的父母在港区[4]给我留下了几栋公寓。为了支付遗产税,我卖掉了其中的一栋,现在还剩下五栋。我把公寓租出去,每年都有很可观的收入。按照政府规定的国民所得阶层的划分标准,我应该进入了最高阶层。”
听着他这番自我炫耀,我不由产生了些许的逆反心理,暗忖道:“这是个坦承自己为阔佬并以此为荣的家伙。”不过他谈起自己拥有的宾利、奥斯汀以及法拉利时,分明又带着一些自嘲的意味。
令人意外的是,他听了我从一家大型代理店辞职,自己组建一家影像公司的经历后,又天真地露出了十分羡慕的神情。
“我也快到三十七岁了。”他有些害羞地小声说道。
果然,他比我小两岁。
“我觉得自己现在活得真没意思。”那人面带伤感地说道,“现在,我们国家信奉的是靠不动产来维持国家基础的方针,我也以此为生。不过,我想自己还是能写小说的。现在,世界不是进入了一个有病的人才搞文学的时代吗?”
那人似乎打开了话匣子。不一会儿,他开始讲述起一个女人和那个怀念中的爵士吧的故事。
“其实,我非常喜欢爵士乐。”他认真地说道。
这时酒吧的扬声器里传来了高亢的《街道向阳的一边》改编音乐,于是他以此为题侃侃而谈:“时尚流行的是披头士,但我喜欢爵士乐。这也许是我独生子的性格使然。虽然没什么根据,但从一个独生子的身体特质来看,他不应该更热爱爵士乐吗?那音乐里有一种神奇的紧张感。说实话,我喜欢海伦·梅芮尔[5],特别是过去的海伦·梅芮尔,她跟克利福德·布朗[6]干过,是我中学时代心中的偶像,我特别喜欢她演唱的那首名曲《回家的感觉真好》。
你最喜欢静静地呆在家里,
只要坐在温暖的火炉边上,
充满着快乐,别无奢求。
你那迷人的气息
就是我沉醉的催眠曲,
你呀,是我少女时代所有的甜梦。
你爱我,
就是在那寒冷的冬夜,
也思念着我们之间的柔情,
爱的天空永远高悬着皎洁的中秋明月。
所以
你是那样的优秀可爱,
只有你才是我青春的偶像,
我深深地爱着你。
留在家里的你是多么的可爱,
你在我的身边,让我充满着爱的幸福……
你难道没有想过一个人如果没有家该会是怎样的吗?所以,我喜欢像海伦·梅芮尔那样的女孩。我现在有的是钱,还拥有名贵的法拉利跑车,身份一定不低吧?我原以为现在年轻,正好吸吸毒品什么的,所以不打算受女人的束缚。但是,我无意中还是碰到了一个特别的女人。她是一个十分像海伦·梅芮尔的日本女孩子。有着略带嘶哑的嗓音,娇羞的面容。起初她待我是一腔的柔情,我喝得酩酊大醉也不责怪我,甚至对我百依百顺,她在表面上可以说把海伦·梅芮尔学得惟妙惟肖,但一旦两人关系稔熟了,她就变成了特别可怕的女人、醋意十足的悍妇。她不再是往日那个温柔可爱的女人了,甚至没有敬老爱幼的起码良心。她不再视我为共同生活的亲密伴侣,而是当作时刻猜疑、提防的对象。那个女人的理想就是世界上只有我和她两人,至于父母和孩子,则和她毫无关系。那时为了逃避她的折磨,我只得到朋友的公司里去帮忙。
那是家小小的出版社,制作出版旅游指南之类的书籍。我就是那时去的这家公司。公司虽小,我却对它有了感情,如果现在要我离开公司,我会难过得哭出声来的。但当时我只是想换个环境,一个人静静地生活,到了公司和众多的同事一起工作,我又对自己失去了信心,觉得自己不会干好,同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羞怯感。就在我无法适应新的工作环境,甚至准备在公司里割腕自杀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母亲病危住院的消息。我的父亲很早就死了。这次母亲身患癌症,在医院里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就在我母亲病情日渐危重的时刻,突然一天,那个女人来到了医院,走到了我的身边。”
他的“海伦·梅芮尔”出现了。
“她并不是来看望母亲或是和我重修旧好的,而是对着鼻子里插着氧气管的病危母亲大发雷霆:‘你错了,你的儿子为你浪费了宝贵的时间。如果不是为了你,你儿子的努力会给我带来几十倍的幸福,现在都被你的病白白耽误了,现在你儿子连思考这些重大问题的时间都没有。’这个女人的蛮横无理引起了病房内极大的恐慌。我母亲气得当场就要拔掉氧气管自杀,病床边的医生瞪大眼睛,惊愕得说不出话来,我的亲友实在看不下去了,纷纷站出来怒斥她的恶行,平时待人和蔼可亲的护士也吓得忍不住哭出声来。”
“那你们后来分手了吗?”
“我终于和她分手了。但母亲亡故后我又和她交往了一年,说心里话,我还是很喜欢她的。其间,我还遇见了别的女人,那是个性格和她完全相反的女人。其实我并不喜欢那个女人,只是想找一个和她完全不同的老实温顺的女人,换一种感觉。就在我和那女人幽会的一天,她突然走了进来。不过并没有发出河东狮吼,只是表现出一种罕见的沉默。这两个女人同室相遇,却并没什么异样的反应,似乎同时低头俯视着地板,久久不发一言。为了逃避这种尴尬的局面,我急忙奔到室外,去了那家爵士吧。我现在还记得很清楚,那家爵士吧是在横滨一带。那是个浓雾弥漫的夜晚,我信步走进酒吧,一个歌手正在声情并茂地唱着歌。歌手的面容已经想不起来了,但她唱的正是我魂牵梦萦的《回家的感觉真好》。在倾听这首歌的同时,我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母亲活着时的慈容,以及我的海伦·梅芮尔和我初恋时的那种难言的柔情,于是,我忍不住在酒吧里流下了滚滚的泪水。”
“这个仿真的海伦·梅芮尔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
“她说她是个女演员,我说自己是个小说家,也许我们两人的心意还是相通的……”
那个富家弟子带着缱绻的表情说。也许直到现在,他仍然爱着那个海伦·梅芮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