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关于“文化生态”的概念分析
基于“文化”与“生态”的概念分析,关于文化生态的概念界定,主要是从文化人类学、文化哲学角度,分析其内涵特征、外延范围与本质属性。
(一)基于文化人类学视角界定文化生态
文化人类学以精神文化为研究焦点,立足文化与环境的关系,基于文化形态对自然环境的依赖、契合与适应性特质,侧重于不同层面界定文化生态的概念。
1.基于文化地域界定文化生态
在地域特质方面,“所谓文化生态,是指就某一区域范围中,受某种文化特质(这种文化特质是在特定的地理环境和历史传统及其发展进程中形成)的影响,文化的诸要素之间相互关联、相互作用所呈现出的具有明显地域性特征的现实人文状况。”[15]基于上述界定,文化生态是具有鲜明地域属性的文化体系,以地域性作为重要的特征彰显。
其一,文化生态具有文化的地域性。地域文化构成了文化生态的精神要素,使文化呈现出不同区域的差异化与多样化。其二,文化生态具有环境的地域性。地域环境所蕴含的气候条件、地理因素,成为影响文化生态的客观区域条件。其三,文化生态具有影响作用的地域性。文化生态发挥着局域性的生态链作用,即文化发挥作用的影响力与辐射力具有一定的自限性,在影响作用到一定范围后就发生边际递减效应。
2.基于文化功能作用界定文化生态
在功能作用方面,“文化生态指文化的多样性、文化的链接,即在特定的文化地理环境内一切交互作用的文化体及其环境组成的功能整体。”[16]基于此,文化生态是受到环境影响的文化功能整体。
其一,文化生态是具有文化形态整体性的功能表征。文化生态是由丰富的文化形态组成的文化体系。文化的层次性构成了各种文化样态的分层,即人的存在方式决定了文化的表征方式。“所谓文化生态在方法上是借用生态学的方法研究文化的存在、性质、状态,解决人与文化的关系问题,所以文化生态是一种生存智慧。”[17]基于个体、群体与类的存在方式差别,文化也彰显出其个性、民族性与社会性等多样属性。文化的差异性构成了文化样态的互补性前提,文化分层使不同的文化样态发挥着差异化的文化功能,呈现出情感感召、理性引导与悟性反思等方面的价值功能。在不同文化的差异性与多样性共存过程中,文化生态构成了内在耦合的生态机制,发挥着内在关联、协同共生的整体功能。
其二,文化生态是具有人与环境契合性的功能表征。文化生态是人创设文化环境,文化环境塑造人的交互作用功能。文化生态是处于一定的环境条件之中,此种环境是由自然环境作为初始条件,为人的实践活动限定了现实的生存视域与范围。此种环境也是由自然环境向人文环境的拓展延伸,将自然环境改造为具有人的本质特征、彰显文化内涵与价值理念的人文环境。与此同时,文化生态是由一定的文化样态营造的环境氛围。这并非是价值无涉的物理环境,而是营造出鲜明的价值指向、价值选择与价值评判的文化氛围。在文化环境的氛围营造与情境感染过程中,人成为文化环境所熏陶的人,也成为一定文化样态所塑造的人。
3.基于文化价值体系界定文化生态
在文化价值方面,文化生态“主要是指精神文化与外部环境(自然环境、社会环境、文化环境)以及精神文化内部各种价值体系之间的生态关系”。[18]在此意义上,文化生态是基于文化主体与文化客体、文化环境与自然、社会环境等因素相互交织的生态体系。
其一,文化生态是文化与环境之间相互影响的生态体系。文化生态是以文化环境为实体场域与关系,以精神文化为价值支撑,构成了文化与环境的共生体系。在环境层面,文化生态是以文化为价值指向,营造了具有人文意蕴、价值底蕴的场域与情境。在文化层面,文化生态是以环境为场域载体,使精神层文化以器物层文化、制度层文化与行为层的文化予以具象化彰显。由此,文化生态是以文化的场域化,实现了精神文化的外显与彰显;以环境的情境化,实现了精神文化的氛围营造。
其二,文化生态是环境之间相互渗透的生态体系。文化生态不仅呈现为文化主体之间的关系协同样态,也呈现为文化环境内部与外部的场域协同样态。就环境内部而言,文化环境是文化生态依赖存在的客观场域与主体氛围。文化环境是通过器物层的物质构造、制度层的文字表达,精神层的物质标识等层面,使文化生态具备了显性的物质载体,也使隐性的精神价值予以具象化与实体化。就环境之间而言,文化环境与自然环境、社会环境处于共生交织的状态。就人的存在维度而言,环境可以划分为自然属性、社会属性与文化属性的不同维度。就人的存在过程而言,文化环境与自然环境、社会环境均是在人的实践过程中,以“一体两面”的方式,实现了三种环境样态之间的同一性、共同性与契合性。
(二)基于文化哲学视角界定文化生态
文化哲学是以哲学一般的视角,立足文化的内在关系,从具体的文化形态中分析文化的哲学原理,研究文化体系的内在关联、本质特征、规律属性。
1.基于具体文化形态界定文化生态
在具体文化形态方面,文化生态是具体文化之间与自身内部的多维关系存在。“文化生态应是指一定时期一定社会文化大系统内部各种具体文化样态之间相互影响、相互作用、相互制约的方式和状态。”[19]
其一,文化生态呈现为文化系统的层次性。文化生态是以一定的文化模式或文化样态呈现的,构成了具有宏观、中观与微观意义上的文化系统。在宏观层面,文化生态是以主流文化为显性文化,以主流价值观为文化的价值主导与支撑。其宏观性正是体现在共时态层面的整体影响性,具有影响全社会的覆盖面与辐射力;也体现在历时态层面的代际延续性,成为显性的文化基因与鲜明的文化标识,实现了代际文化塑造与延续。在中观层面,文化生态是以群体或共同体文化为表征,形成了具有分层意义上的具体文化样态。此种文化分层既有地域文化、民族文化的因素,也受社会共同体的差异化、社群分布的区域化、兴趣个性选择的多样化因素所影响。在微观层面,文化生态是由具体的社会交往过程中,形成了文化主体、文化情境与文化资源的耦合系统。其微观性主要体现在文化主体是以个体的方式予以存在;文化情境是以具体的日常生活场域与非日常生活场域构成,以具体的家庭、学校、社会团体为文化场域;文化资源则是以原生态的家庭文化、组织文化、学校文化为具体要素,具有微观文化生态的自在性、渗透性与弥散性特征。
其二,文化生态呈现为文化系统与要素之间的关联性。文化生态是由具体的文化样态作为系统要素,在结构耦合与功能关联中形成了文化大系统。在系统结构层面,文化生态是具有系统、子系统与要素之间的结构层次,形成了文化系统的整体适应性存在。同时,文化生态也是文化主体、文化资源、文化载体与文化环境构成的整体耦合性存在。在系统功能层面,文化生态是具有文化系统、子系统与要素之间的功能差异性,也具有系统与要素之间的功能耦合性。就系统的整体功能而言,文化生态是文化要素与要素之间的关联,形成了相互制约的依存关系。就系统的具体功能而言,文化生态也是系统与子系统,子系统之间的关联,形成了相互影响与相互作用的耦合关系。在此意义上,文化生态呈现出“致广大”的整体宏观文化图景,也显现为“尽精微”的现实具体文化情境,使文化系统与要素之间具有具体功能的互补作用,也具有整体功能的包绕作用。
2.基于文化模式界定文化生态
在一般形态或文化模式方面,文化生态是不同子文化耦合而成的人类文化体系。“每一种文化都是一个动态的生命体,各种文化聚合在一起,形成各种不同的文化群落、文化圈、甚至类似生物链的文化链,并共同构成了人类文化的有机整体,这就是我们理解的文化生态。”[20]
其一,文化生态是具有生态链属性的文化群落。文化生态是具有各种文化样态的文化共生体系,也是各种文化主体在交往过程中构建的文化共同体。文化生态是具有层次化的文化群落,是各种文化为联结纽带,促成了不同影响范围的文化圈。在自然生态意义上,群落是在相同时间聚集在同一地段上的各物种生物种群的集合。在文化生态意义上,文化群落是在共时态的时间维度下,处于共有文化空间的文化样态集合,在文化多样性的前提下促成了文化共生性。文化生态也是具有分层的文化群体,在文化的认同与辨异的过程中,形成了具有“为我们”意识的共同体。文化生态形成了竞争与共生、互利与排他的文化张力,也由此呈现出趋同与分化并存的文化态势。
其二,文化生态是具有生命体属性的文化链。文化生态与自然生态相比,具有生命体属性的相似性。此种相似性意味着,文化生态具有生命体的适应功能,即具有负反馈的动态调节功能,通过自身发展与调整的,达到适应社会条件变化、契合时代要求的功用。文化生态与自然生态相比,更具有自主适应的差异性。自然生态是将自然万物以物的进化方式,达到整体生态链之间的动态平衡。自然生态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天演方式,彰显自然之道。文化生态则是将在各种文化样态的交织作用下,形成了具有文化自觉的生态体系。文化生态彰显出人文精神的价值统摄,以“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的文化演进方式,达到文化与人、社会之间的协同发展。由此,文化生态是具有生命体的自组织性,通过自身的反馈方式,维系动态的关系平衡性与结构稳定性。文化生态也是具有文化的人文性,通过人的文化自觉与文化省察,以主动适应与创造创新的方式,形成了具有生命力与适应力的文化链结构。
(三)基于马克思主义人学视角界定文化生态
基于马克思主义人学的理论视域,文化生态是以人与文化的本质关联为内在规定,以文化的内容与方式、过程与成果、属性与功能为生态化表征,由多样性的子文化有机耦合而成的文化体系。
1.文化生态的内涵界定
内涵是对象所具有的本质属性或特有属性。基于内涵的界定,文化生态是由子文化与具体文化样态集成的文化体系,所创设的文化环境与场域。具体而言,文化生态具有人本性,精神性与情境性等方面的本质规定。
其一,基于人本属性予以界定文化生态。就人本性而言,文化生态是以人为价值实现的动力,所构建具有生态化特征的文化体系。人是文化生态的创设者与被塑者。正如马克思所言:“作为类意识,人确证自己的现实的社会生活,并且只是在思维中复现自己的现实存在;反之,类存在则在类意识中确证自己,并且在自己的普遍性中作为思维着的存在物自为地存在着。”[21]人作为文化生态的创设者,人创造出精神文化成果,营造出精神文化环境。人作为文化生态的被塑者,人成为文化的精神内涵与价值内核的承载者,人成为文化环境渗透、默化与涵化的熏陶者。
其二,基于精神属性予以界定文化生态。就精神性而言,文化生态是以个体、群体与类的精神实践成果为价值支撑与意义指向。正如马克思所言,“人们的想象、思维、精神交往在这里还是人们物质行动的直接产物。表现在某一民族的政治、法律、道德、宗教、形而上学等的语言中的精神生产也是这样”。[22]精神是文化生态的价值支撑与意义指向。就价值支撑而言,精神内涵构成了文化生态的独特标识,成为其存在的合理性前提,也成为其生成与发展的具体彰显方式。就意义指向而言,精神内涵凝聚为文化生态的价值理念与观念,赋予人之存在的意义指向与价值旨归,构筑具有鲜明价值意蕴的精神意义世界。
其三,基于环境属性予以界定文化生态。文化生态是以文化与环境为根本的关系要素,以人为价值主体与实践主体,形成了人、文化与环境的有机整体。正如马克思指出的,“社会——不管其形式如何——是什么呢?是人们交互活动的产物。”[23]在环境层面,情境是文化生态所创设的具体环境与场域。情境是由文化渗透的微观场域,是人所处于的具体文化氛围与环境条件。文化情境是具有特定文化氛围的情境,成为人的心理状态的限定条件。文化情境也是人之存在的文化意蕴,成为人的精神活动与行为的预设前提,赋予特定的文化意义与价值。
2.文化生态的外延划定
外延是对象所涵盖的范围。基于外延的划定,文化生态是以人为主体,以精神文化为内容资源,以文化环境为价值场域,以人、文化与环境为具体外延的划定维度。
其一,在人的层面,人是实体存在,也是关系存在与精神存在。在关系存在层面,人是个体、群体与类的存在。基于人的关系存在方式,文化生态划分为个体文化生态、群体文化生态与类的文化生态。在精神存在层面,人是具有知情意信行的存在。基于人的精神存在内容,文化生态划分为文化心态(文化心理、文化思维)、文化价值观与文化风气。
其二,在文化层面,文化是共时态和历时态存在。在共时态层面,文化是主流文化与非主流文化、学术文化与大众文化的统一体,也是本土文化与外来文化的交流交融存在。由此,文化生态划分为主流文化生态与非主流文化生态、学术文化生态与大众文化生态,也可划分为本土文化生态与外来文化生态。在历时态层面,文化是传统、现代与未来的历史性存在。由此,文化生态可划分为传统文化生态、现代文化生态与未然的文化生态。
其三,在环境层面,文化环境是人的精神文化与行为文化所创设的环境。基于微观、中观与宏观维度,文化环境是由日常生活、公共生活与社会生活构成的统一体。由此,文化生态划分为日常文化生态、公共文化生态与社会文化生态。
(四)关于文化生态的概念厘清与甄别
文化生态的概念蕴含着深厚的人本色彩,是以人为基本的价值预设,以文化与生态的价值关系为关注焦点。关于文化生态的概念厘清,以及文化生态与生态文化的概念甄别,有助于从中阐发文化生态的人本意蕴与价值。
1.关于文化生态的概念厘清
在不同的文本语境中,“文化生态”这一概念有着不同的意蕴表达。就字面意义而言,文化生态是由文化与生态构成。就关系思维而言,文化生态呈现出文化与生态之间的耦合关系。由此,关于文化与生态的关系理解直接限定了对文化生态的概念理解。一种理解是文化生态具有文化属性的自然生态,类同于“人化自然”的概念。另一种理解是文化生态是文化以生态化的方式予以存在,文化与生态之间构成了内容与方式、样态与属性等多维关系。基于此,本成果关于“文化生态”的概念界定,主要是基于第二种理解,即文化生态是文化构建的生态化样态。在此语境中,文化与生态呈现出特定的耦合关系。
其一,文化是文化生态的根本内容与主题,生态是文化生态的基本存在方式。文化是以人的精神活动过程为确证方式,构成了文化生态的价值内核。文化生态促成了人与文化的内在关联,以文化为精神联结纽带,将人塑造为具有精神存在意义上的文化共同体。文化也是以人的精神活动过程为价值表征,构成了文化生态的价值指向。文化生态促成了文化的价值生成,以生态链的存在方式,将不同的文化样态耦合成为具有主流价值内核的文化模式。
其二,文化是文化生态的精神结晶与成果,生态是文化生态的整体性、开放性、动态性与平衡性的架构方式。文化作为人的精神实践成果,具有高度的凝练性、价值的指向性与关系的联结性。文化生态在整体性的功能作用下,形成了具有鲜明精神标识的文化模式;在开放性与动态性的功能作用下,构成了具有自组织功能与负反馈功能的文化形态;在平衡性的功能作用下,促成了具有稳定性与有序性的文化结构。由此,文化生态是在文化与人的内在关联过程中,形成了文化共同体分层的主体形态,以及文化模式分化的文化样态。
2.关于文化生态与生态文化的概念甄别
文化生态与生态文化是学界研究的两个焦点问题。由于两者在词汇层面具有相似性,二者容易产生理解与使用的混淆。只有厘定二者的内涵差别,才能清晰厘清文化生态的内在规定,更为自觉地阐发文化生态的人本意蕴。
其一,关注焦点的差别。文化生态是以文化为主题,关注文化的内容结构与功能属性;生态文化是以生态为主题,关注生态的内容样态与功能作用。在此意义上,文化生态是以人的文化存在为根本主题,以人与文化互为主体,在双向塑造与创造过程中,以文化载体为中介与手段,以文化环境为背景与场域,所构成的文化系统。
其二,过程机制的差异。文化生态是基于人与文化的本质关联,探究人与文化的双向塑造机制、动态生成机制、互诠互释机制。生态文化是基于人与自然的本质关联,探究人与自然的共生发展机制、和谐共存机制。
其三,样态表征的迥别。文化生态是具有生态属性的文化体系表现样态,以“生态”为存在样式,使文化具有整体性、协同性与平衡性的生态特点与性质。生态文化是以生态作为关注焦点的文化体系、文化模式为表现样态,以“文化”为存在样式,具体表征为文化反思过程与文化成果凝练。
其四,价值旨归的分野。尽管在根本价值指向层,文化生态与生态文化都关涉到人的根本问题,从不同视角关注人的存在、本质、价值与发展等问题,但二者具有不同的价值落脚点。文化生态是基于人与文化的双向塑造关系,构建文化的人本属性、发展路径与价值目标。生态文化是以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处为价值关联,探究生态的价值属性、实现路径与价值愿景。
基于文化生态与生态文化的概念甄别,文化生态是以文化的生态化存在为样态表征,以人的精神实践为根本的实现动力,以人与文化的本质关联为作用机制,以人的全面发展为价值旨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