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旭东:民族化工奠基人(百年中国记忆·实业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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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久大精盐公司的成长

徐盈

范旭东立志改革盐政,肇始于一九一二年。当时,在其兄范源廉的援引下,他随同一批理财官员到欧洲,考察过欧洲的盐政与制盐工业。归国在塘沽登陆时,他看到塘沽的盐坨成山,而盐民却世代承受引岸制度的压榨,穷困到无法生活。范旭东认为中国盐政积弊必须整顿,长期以来灶户贫困“富归盐商”且食盐紧缺,盐质粗劣的状况也必须改变。

范旭东在荒凉的塘沽买下了一块曾被帝俄占领过的土地,他自称为中国的化学工业开辟“耶路撒冷”。一九一四年的下半年,范旭东在塘沽的一个渔村小屋里,开始做制造精盐的试验。这个消息传出后,使死寂多年的“盐糊涂”掀起了空前的波澜。范旭东倡议创办久大精盐公司炼制精盐,遭到世袭吃盐饭的盐商反对,诅咒它“不久不大”,但也得到一批盐官的支持,他的事业之火,才未被扑灭。

久大精盐公司成立之初,资本只有五万银圆。当时是由张謇、梁启超、范源廉等赞助下集股的,蔡锷也是较大的股东。董事长由财政部的盐官、办《盐政杂志》的景学钤(本白)出任。那时精盐制造的第一步就是使用平锅再制粗盐,为此出现了第一批制精盐的平锅,掀开了中国制盐技术史上新的一页。从此各地也办起十几家精盐工厂,精盐工业在国内各地普遍开花。

久大的精盐工厂设在塘沽,公司设在天津,分销店遍于南北各省。所用粗盐原料除仰给于滩户外,又自购盐滩数处,才算站稳了脚跟,精盐销路虽受限制,但行销极旺,获利甚厚。

久大精盐公司在第一个十年里,与新旧盐商有斗争、有联合,据长芦四沽代表四十二户灶户的灶首张文洲回忆说:“一九一六年,我在长芦盐运使段永彬的批准下,在宁河县汉沽附近大神堂,以利海公司名义投资,开辟了新滩六副。久大精盐公司成立以后,经过段芝贵(段永彬是他的三弟)的介绍,我将利海的六副盐滩出售给久大,又订立了长期合同,指定盐滩十九副(包括我家九副)全部供给久大原盐。时价每包四十元,我们降为每包三十八元,但还是供不应求。”“芦纲公所总纲李赞臣大为恼火,从中破坏,不准灶户四十二家供给久大原盐。又经新盐运使张调宸,有意将此四十二家原盐转供河南境芦纲襄八公所。这时,另有灶户李少堂,愤将自备盐滩十副及房屋设备,以十万元售与久大,使其生产不虞匮乏。”

久大精盐公司未被扼死于襁褓之中,从此自有盐田二千余亩,原料(粗盐)无缺,脚跟站稳,不怕芦纲公所的撒手锏了。

一九一六年,久大的赞助人梁启超出任北洋政府的财政总长和盐务署督办。这一年,久大精盐打破禁区,进军长江,指向有一亿一千吃盐户的淮南四岸。当时两湖盐荒,已有十八家精盐商号在沿江的长沙、岳阳、湘潭、常德等地做小量试销。一九一八年,范旭东把在汉口的十八家精盐商号组织为汉口精盐公会,实现了“精盐联营”,由谭延闿的老友萧豹文等出面,促成烟台通益精盐公司的黄文植担任会长。发动湖南、湖北各县商会向省议会请愿,要求运精盐济湘济鄂,为久大精盐打开了新的市场。一九一六年至一九一八年,久大在天津的精盐工厂,由两所扩充为四所以至六所。一九一八年,久大公司接收了德国在塘沽的铁道支线,收买了沿海河的俄国码头。就在这一年的一天,范旭东曾在南京沿江大饭店的楼顶上,放着鞭炮,迎接在塘沽码头装上久大精盐的怡和公司英轮驶进长江口,向着武汉等埠进发。以后,又将姊妹公司青岛永裕的精盐陆续济湘,声势就更大了。

一九二〇年,范源廉再任教育总长,对久大公司的发展更为有利。久大公司利用汉口精盐公会的力量,打开两湖销路后,跟着又在九江组织九江精盐公会,被淮南四岸的旧盐商视为劲敌。但是在当时赣北镇守使吴金彪的弟弟吴朗山支持下,九江另设九江精盐查运所,名为“查禁”精盐,实则为精盐统计销数,一次就倾销精盐四千余袋,久大逐渐取得了淮南四岸的半壁江山。

一九二二年,北洋政府收回日本在青岛的盐田,范旭东以八十万元得标,与山东盐商组织永裕盐业公司,下设永大、裕大两厂。永大承办十九所制盐工厂,裕大则承办收回的盐田。当时日本产盐有限,年仅十兆担,但消费量平均年达十五兆担。欧战时,日本占领青岛,扩大盐田,每年向本国输送大量的食盐。这次盐田被北洋政府收回时,双方商定由中国每年向日本输出青盐三百万担。从此,永裕盐业公司得北洋政府的批准,成为青盐外销的专商,取得我国盐产输日的供应权。

久大精盐公司,经过与旧盐商的一场血战,到一九二五年已发展成为中国最大的精盐企业。年产量由最初的三万担增至五十万担,约合三万吨。资本由原来的五万元增至二百五十万元。

一九二四年,第二次直奉战争,塘沽成为军事必争之地,长芦盐运使张廷谔假直系吴佩孚的势力勒索久大,生产冻结,直到冯玉祥班师方告一段落。次年,奉系直隶督军李景林会同直隶财政厅厅长郝鹏、盐运使张同礼在天津绑架范旭东。范被拘禁在所谓兵灾善后清理处内,由前大总统黎元洪(久大的一名股东)亲自出面排解,由久大缴出八万元才得获释。是年,新旧盐商斗争更趋激化,景学钤在北京《实事白话报》发表《真不可解》一文,宣传精盐,指责旧盐商公开掺土售盐,迫使国人成为“食土民族”。淮盐引岸旧商则在上海《密勒氏评论报》发表《盐政之危机》,反对精盐,抨击久大公司“增加产额,冲销四岸”。当盐务署新盐官被迫修订公布“精盐条例”后,对久大公司增订了“年产万吨”限额。英国驻华公使会同盐务稽核所英籍会办封闭长芦盐坨。欲以英国海军封锁港口,阻止盐船出港外运。景学钤在《盐政杂志》继续著文批评盐务稽核所英籍会办韦尔登是中国盐商的官僚,该所是“年糜三百七十万”的“丧失国权之机关”,呼吁撤销盐务稽核所及其在各省的分所。

一九二八年,奉系军阀褚玉璞在塘沽成立“京榆一带盐食户饷捐局”,对久大公司运销外埠的精盐每担征收饷银二元,比盐务署对工业用盐征税章程抬高十倍,于是久大公司停工停运达半年之久,以示对抗。

一九二九年,久大公司的精盐打进上海酱油市场。当时全国精盐总会秘书长、酱业公会特别顾问钟履坚提出“打破酱业的引岸制度”,呼吁为上海酱油减轻盐税,以便通销全国。这就成为久大精盐打进酱油业及打碎引岸促成产生新盐法的导火线。范旭东在南京组设全华酱油公司,让全国人民吃到好酱油,同时还要为盐制品打开新销路,抵制日本酱油在华倾销。后来,上海市场虽未打进去,但全华酱油公司制造的固体酱油却遍销国内。一九三一年,国民党政府公布新盐法,四大家族出面大搞变相的新引岸,以统一财政为名,达到集中力量打内战的目的,同时也不得不允许新兴势力打入淮盐引岸禁区,创立新兴盐号。当时,久大公司由永裕职员王文达向两淮盐商另起牌号购得引岸盐票,在汉口成立鼎昌盐号,取得粗盐承销权利,范旭东在这年一次久大公司股东会上说:“淮盐引岸,近年已多改革,政府在淮盐地区极力提倡自由行销,特许新商营运淮盐。公司今后营业范围,应稍事扩大,各岸粗盐如其有利,亦当兼营,以减轻精盐负担。”“九一八”事变后,为防备战争,久大公司在江苏省大浦设精盐分厂,预留退步。此时,久大公司在沿海有盐田十万亩,年产盐四百万担,全国人口以四亿计,平均每人可吃久大一斤多盐。

一九三六年,久大精盐公司南迁改名。范旭东在天津召开的最后一次股东会上说:

首都南迁以后,政府重视两淮地区盐务……精盐相形见绌自难与争……由塘沽运精盐行销长江,以后恐只能维持现状,一时决难望再有多大发展,……公司营业既百分之九十五在长江,故决定呈准盐务署,将久大精盐公司改名久大盐业公司,并将总店由天津迁往上海,董事长改由周作民(金城银行总经理)充任。

一九三七年抗日战争爆发后,久大公司的经理李烛尘率领一部分人员转往四川自流井,重新建立新式盐厂。当时,国民党政府实业部对久大公司给予补助,计有四项规定:一、特许该公司在南方添设新厂,所有用盐免税及成品免税均授照该旧厂办理;二、旧厂如有自行毁灭必要发生时,新厂建设费,政府准在补助保息预算下,每年补助一百万元,以三年为限(这笔钱已经领到);三、旧厂如无自行毁灭必要时,仍照第二项办理,但自第四年起,该公司应按年退还补助金,每年五十万元,分六年还清;四、上项特许利益,自该公司新厂计划呈复核定施行时,分别给予。久大公司接受这项补助,便开始内迁。

新建盐厂设在四川自流井的张家湾,经过五个月的筹备,于一九三八年的“九一八”开始煎盐。在川康盐务局缪秋杰的支持下,与当地盐商商定年产不超过六十万担。第一年月产只一万七八千担。以后因卤水不济,产量逐渐减少。第二年自设晒卤台,试行枝条晒卤,节约能源,增加产量,开创自流井盐场新纪元,并用黄黑碱水中的卤巴试制多种副产品,同时试验制盐砖。

一九四二年,国民党政府又以“盐专卖”名义,以官僚资本代替引岸专商,明称“民制、民运、民销”,实则“独占盐业之特殊待遇及权益”。新成立的盐业单位有:国民党中央党部的永业盐号;宋子文设的安益盐号;以二陈为后台,由中国农民银行组织的中和盐号;与孔祥熙有关的大有盐号;与何应钦有关的利民盐号等。他们继承了旧盐商的陋规,竞相从两“余”(即淮盐的“耗余”与川盐的“息余”)中获得厚利。所谓的“自由运销”,是由这一批新专商一手包办起来;旧引岸的“盐胡涂”换汤不换药,依然还是新盐法底下的“盐糊涂”。范旭东团体还是他们的对立面。

一九四一年,太平洋战争爆发,范旭东由香港脱险回到重庆,永利公司举行庆祝会。范旭东说:

我马上开始工作,希望同人各守各的岗位,少谈方法,多做实事,向前努力,把我们的事业做成一颗民族复兴的种子。

(原载中国文史出版社《化工先导范旭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