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妙唯有纸笔道尽陆机《文赋》（节选）

其始也，皆收视反听，耽思傍讯。精骛八极，心游万仞①。其致也，情曈昽而弥鲜，物昭晢而互进。倾群言之沥液，漱六艺之芳润。浮天渊以安流，濯下泉而潜浸。于是沉辞怫悦②，若游鱼衔钩，而出重渊之深；浮藻联翩，若翰鸟缨缴，而坠曾云之峻。收百世之阙文，采千载之遗韵。谢朝华③于已披，启夕秀④于未振。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

或苕发颖竖，离众绝致；形不可逐，响难为系。块孤立而特峙，非常音之所纬。心牢落而无偶，意徘徊而不能揥。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彼榛楛⑤之勿剪，亦蒙荣于集翠。缀《下里》于《白雪》，吾亦济夫所伟。……

若夫应感之会，通塞之纪，来不可遏，去不可止，藏若景灭，行犹响起。方天机之骏利，夫何纷而不理？思风发于胸臆，言泉流于唇齿；纷葳蕤以遝⑥，唯毫素⑦之所拟；文徽徽以溢目，音泠泠而盈耳。

【注释】

①精骛八极，心游万仞：指诗人进行艺术构思，不受时空限制而驰骋无边。 ②沉辞怫悦：沉辞：深沉的言辞。怫悦：怫郁，意思指用词艰涩。 ③朝华：早晨初开的花朵。④夕秀：晚上绽放的花朵。 ⑤榛楛：树名，喻平常物。⑥遝（sà tà）：连续不断。 ⑦毫素：笔纸。

◎ 长卷留香

做文章是一门学问，西晋文学家陆机深知写作的艰苦，便根据自身实践，并总结前人经验，作下《文赋》，开了中国文学“论作文之利害所由”的先河。

“其始也，皆收视反听，耽思傍讯。精骛八极，心游万仞”。闭上眼，与外界隔离开来的思绪空灵缥缈，可以自由地驰骋在广阔的世界中不受拘束。等到灵感出现时，事物情理豁然开朗，你似乎穿过万古的混沌走入一片澄澈的天地，平日阅览的群书精粹都如同淙淙溪水在眼前缓缓流淌。思绪或与苍穹同在，情系天下苍生；或扎根土壤，切身体会人间冷暖寒凉。吐辞艰涩时，如同在万丈深渊边垂钓，万千思绪须得一缕缕挑起钩出。然而待文思如泉涌时，华丽繁复的辞藻又会如中箭的飞鸟从云层中骤然而降。“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行文的妙处就在于此。

灵感是一种捉摸不定的神思，“来不可遏，去不可止”。若抓住纷繁的思绪中那一抹灵闪的光点，则“思风发于胸臆，言泉流于唇齿”，盛美的词汇犹如繁花骤然绽放枝头，唯有用纸笔才能道尽其中美妙。

只是，有时文辞复杂却过于冗长，读起来复杂难懂；有时虽辞藻华丽清新，主旨却与前人重合，毫无新意；抑或文章“离众绝致”，意境绝妙令人难以理解，颇有曲高和寡的无奈……好的文章应该像乔木上的那些普通的枝叶，看似平凡，却有着令人惊艳的苍翠之色。

文章若写得入情入理，自然会被刻在金石上广为流传，其所蕴含的道理也会伴着悠扬婉转的乐声历久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