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程桂林

1912年，林长民住北京，林家由杭州移居上海，住虹口区金益里，徽因与表姐妹们入附近爱国小学，读二年级，并侍奉祖父。这一年，林长民娶了第三任妻子程桂林。

程桂林是林家延续香火的重要“功臣”，曾先后为林家生下了一个女儿林燕玉（1914—1950年），四个儿子林桓、林恒、林暄、林垣，因此深受公婆喜欢。

今天关于程的生平记载零零星星，只提及程桂林是上海人。在一些林徽因传记题材的影视作品里，程桂林的职业是小学教师，曾教过林徽因，并因此结识林长民。这一说法至今没有确切考据。另一说多为：程桂林知识水平不高，但处世灵活，生活时尚精致。婚后，林长民很宠爱她，一度以“桂林一枝室”作为自己的雅称。

与得宠的程氏二娘相比，此时林徽因的母亲何雪媛无疑是等于被打入冷宫。在上海的居所里，程桂林住前院，她和两个女儿——林徽因、林徽因的妹妹麟趾（时年5岁）居住在相对阴冷狭窄的后院。在徽因的童年记忆里，母亲的形象总是和怨言、泪水联系在一起，她几乎不记得母亲的笑容。据说当时家里的仆人见林长民独宠程桂林，对何雪媛母女都有些冷漠，有一次林徽因生病，母亲问管家拿钱看病还遭到拒绝，这些经历让年幼的林徽因显得好强，她必须事事都尽力讨好大人，不然就像母亲一样遭人冷落，连下人都不会买她的账。

林徽因侄女林新声谈过听其父林天民讲述过杭州伯母何雪媛失宠的事件，起因是这样的：祖父母虽很爱孙女徽因，但还是不免求孙心切，几年后，何雪媛生下儿子，她就感觉到自己为林家立了一大功，于是要求家里为她再请一位奶妈。可能看她体格强健，奶水充足，婆婆游氏让她自己喂养，以后再找奶妈。何氏正抱着宝宝在厅堂里跟公婆说话，听完这话就放下脸，一顿足回到卧室，她是个缠脚又放脚的女人，不知是失手还是脚下绊住了东西，把婴儿往床上一扔——岂知手下没有轻重，弱小的生命竟然被她这一丢，魂归西天。从此，何雪媛不再见宠于翁姑、林长民。

林家看来相当克制，许久没有考虑添妾。直到第十年林长民才娶了上海女子程桂林，这也算对得起何雪媛了。现在程桂林添丁了，何雪媛的境况可想而知。

后来何雪媛因为在上海的家庭地位实在低下可怜，不堪忍受，带着年幼的女儿麟趾离开上海前往北平，和林长民住在前王公厂（今北京西总布胡同附近）寓所，谁料不久后麟趾得病夭折，至此，何雪媛和林长民的关系更加恶劣，虽住在一起，但几近破裂。

程桂林在林徽因心中是怎样的？谨言慎行的林徽因从来没有公开评论过程桂林，但程桂林意味着父亲曾经倡导的“一夫一妻“成为纸上之谈。生母何雪媛为林长民生下长女林徽因以后，还生过一男一女，但接连夭折，公爹难免有断后之忧。林长民为了继承香火娶了二房显得名正言顺，却还是打破了小女孩心中对完整家庭的渴望。她在小说《绣绣》里面曾提及过这种感受，用小女孩绣绣的身份去讲述一对遭到父亲遗弃的母女的遭遇，隐约折射出父亲纳妾带来的不快乐。当然，她小说中所讲的绣绣母亲也有性格上的短处，比如脾气异常暴躁，喜欢抱怨落泪，这和林徽因的母亲也有吻合，不难看出林徽因对脾气暴躁的母亲有着复杂的感情，既爱她怜她，又有点忍受不住她的幽怨。

林徽因与二娘程桂林生活的时间虽长，但矛盾不多。反而，母亲性格短处带给林徽因的烦恼，到父亲去世多年仍然存在。何氏对丈夫和程桂林的怨愤，迁怒到“姨太太”的子女身上，并让自己的孩子也饱受处在夹缝中的痛苦。林徽因成年后回到北京，异母弟林恒从福建到北平投考清华大学，寄住姐姐家。林徽因待他亲如同胞，何氏却从不释怀，常常与林恒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起纠纷。从不轻易谈论家事的林徽因也忍受不住了，在致好友费慰梅信中抱怨：“最近三天我自己的妈妈把我赶进了人间地狱。我并没有夸大其词。头一天我就发现我的妈妈有些没气力。家里弥漫着不祥的气氛，我不得不跟我的同父异母弟弟讲述过去的事，试图维持现有的亲密接触。晚上就寝的时候已精疲力竭，差不多希望我自己死掉或者根本没有降生在这样一个家庭……那早年的争斗对我的伤害是如此持久，它的任何部分只要重现，我就只能沉溺在过去的不幸之中。”（《致费慰梅信》）

正是自童年开始，耳朵里就充斥着母亲对父亲另娶新欢的抱怨，使得林徽因心底深深厌恶男子的“三妻四妾”，长大后，也更加倾向一段完整的独属于她的爱情。

所幸，林徽因比她笔下的“绣绣”还是要幸福得多，尽管在母亲这边看到阴冷寂寞，在父亲处还有温暖可寻。林长民冷落何氏，但并没有忘记他乖巧的大女儿，父亲的疼爱是林徽因人生的转机。1913年5月29日，林长民给被母亲留在上海的林徽因写信：“汝留沪读书，留侍祖父，大是好儿子，我极爱汝。祖父若来京，汝亦同来。京中亦有好学堂，我并当延汉文先生教汝。现我新居左近有一教会女学堂，当可附学。”林长民说的教会女学堂，就是后来林徽因入读的培华女中，是一所贵族学校，资费颇高。尽管女儿不在身边，他还是一直考虑到她的前途安排。

父亲的信件犹如初夏的风穿堂而过，空气中有栀子花的甜香。一句“我极爱汝”，足以让一颗小小的心灵重新生出喜悦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