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命赶航班

车子飞驰在黄金海岸的宽阔公路上。我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从前面的反光镜中打量着司机，无论是从肤色还是从长相来看，那都是个印度人。澳洲是全球最大的移民国家，印度司机其实不足为奇，只不过我到黄金海岸的第一天，小玲子就曾跟我抱怨过关于在澳洲的印度人的种种“罪状”：比如，印度人身上有异味，不爱洗澡；又比如，我们总爱管印度人叫“阿三”，有些印度人会偷东西或者手脚不干净；再比如，粗鲁，脾气大，动不动就大呼小叫……于是，我心里多少有些阴影。但我总提醒自己别往坏处想，世界上还是好人多。

由于刚才的虚惊一场，我准备闭目养神一会儿。这时候，印度司机开始主动和我搭讪了，他用一口略带乡音的英语问我：“你是从哪儿来的？”

“中国。”我的英语其实也完全拿不上台面，“中国杭州。”我又在国名后面加了个地区，不过估计这“阿三”对于“杭州”这个地方完全没有什么概念。

“你喜欢澳大利亚吗？”

“喜欢，非常喜欢。这里太漂亮了！”我连续用了好几个“非常”，说完自己都觉得这谈话太不上档次了。之后“阿三”在那里继续嘀咕了几句，也不知道是问我还是在自言自语。我没再理会他，管自己看着窗外。不过，其实凭我那破烂的三脚猫英语，就算他和我聊下去，我也很快就会词穷了。

我正准备重新闭会儿眼。突然，车内响起劲爆的迪斯科音乐。“阿三”也太High了吧，居然把音响都开起来了。难道今天载了我这个外国人心情就如此之好？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他把音响越开越响，几乎是开到了最大。整个车一下子变身似的，瞬间成了个迷你迪斯科舞厅。这时候，只身一人在国外的不安全感全部冒了出来。我真想抽自己，平时装得和大爷一样，一到紧要关头，还没怎样就已经自己吓死自己了。“此刻对于我来说，只要能按时抵达机场就是万事大吉，其他不再计较。”我在心里默默地为自己压惊。

车子继续飞驰在公路上，两边的风景飞逝而过。我觉得开了很久很久，似乎都要开到另一个州去了，我心想：“怎么还没到呢？小玲子不是说半小时足够了吗？现在都开了四十多分钟了。况且这边既没什么红绿灯，也不堵车，车速也不算慢啊。”看看窗外，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公路，机场的路标也没出现，机场连个影子都还没有。我开始觉得有点儿犯怵，变得局促不安。又约莫过了十分钟，我实在忍不住开口了：“还要多久能到机场啊？”我把头凑到车前座，尽量放大声音和那“阿三”说。

他这才调低了音量和我对话：“还早呢。”

我顿时急了：“啊？我的飞机是晚上七点起飞啊！”

“什么？七点的飞机？”他似乎刚才一直在做梦，现在才被我一句话叫醒了，立刻关掉了音响，“我不知道你的飞机是七点！”

我瞬间感觉血压都蹿到了脑门：“我朋友说，开到机场半小时就到了啊！”

“今天刚才有点儿堵车嘛。”这话明显是在自圆其说，他加大了油门。

“那能赶上吗？”

“估计赶不上了……我尽量吧。”

我心急如焚，又慌又乱，脑子一片空白。我要是个男人，我要是外语能说得溜一点，我要不是在国外，我要不是为了赶飞机……我一定和你这个“阿三”没完！我已经可以预感到自己肯定是被这个人给坑了，他欺负我是个外国人，又是一姑娘，就给我绕了远路！只是没想到，我是要去赶七点的飞机！可是谁会无缘无故去机场，当然是去赶飞机的呀！这“阿三”绕路也该看看形势吧！

这时候，“阿三”貌似也有点儿良心发现，觉得过意不去了，把车速飙得更快。

我的手机在澳洲换了新号码，但此时卡里已无余额，不能打电话，只能接电话。就在我额头开始冒虚汗，心里小鹿乱撞的时候，手机铃声响了。电话那头是小玲子的声音：“你到机场了没啊？”

“还没啊！都开了快一小时了！”我已经急得快说不出话来了。

“怎么可能！我以前也坐过出租车去机场啊，半个小时足够了！你开去哪了呀？”小玲子这么一说，我更慌了。“你快把手机给那个司机。”

我马上把手机递了过去，“阿三”迅速接过手机开始和小玲子“对峙”，我听到“阿三”在电话这头问小玲子：“那如果赶不上，我是把她再带回到上车的地方呢还是怎样？”说完又递回给我。

“你别着急啊，我已经和司机说过了。估计也快到了，应该赶过去也差不多。先等到了机场再说吧！别急别急！”小玲子一个劲地安慰我，但其实她自己比我还急。

车子继续飙了十分钟，我终于远远地瞄见了机场的顶棚。一看时间，七点差二十分！我只能搏一搏了！

“多少钱？”我问那“阿三”。

“打表的，你自己看，98。”我顿时震惊了，这可是98澳元不是人民币啊！但我已经完全顾不上钱了，掏出一张一百澳元塞了给他，就冲下了车子。

拖着行李，我气喘吁吁地冲到机场大厅。黄金海岸的机场很小，几乎从一头就可以望到另一头，机场里冷冷清清。我一个箭步跑到check in的柜台把护照递上去，还是换来了一个悲剧性的结局：“You've missed.”这是我这辈子到目前为止听得最清楚的一句英文！

“能不能通融一下啊，拜托啊，不是还有十五分钟吗？”我极力争取。

“不好意思，你去对面柜台重新补票吧！”态度很坚决，丝毫没有回旋的余地。

我一下子像散了骨架一般，人都快瘫了。这时候，Gary的电话来了。“怎么样？上飞机没啊？小玲子刚才已经和我说了，现在怎样了？”

听到他的声音，我好像找到了救星，差点都要哭出来了：“赶不上了……让我重新补票。”

“那也没办法……你们俩真是不让人放心，两个人都是这么没脑子！连飞机都会miss掉……我刚才已经在电话里骂了小玲子一顿了，她说她对不起你，没把你照顾好，还哭了呢！”本来情绪低到谷底的我，因为Gary的这句话顿时大笑了起来。

“主要你订的都是澳大利亚廉价航空公司的特价机票，本身就便宜，所以他们对于检录的时间要求很严格，必须提前三十分钟。换成其他航班的话，其实还差十五分钟是可以让你上飞机的。”

我无奈地又花了80澳元补买了一张晚上9点飞墨尔本的机票。幸好，当天去墨尔本的航班还有，否则的话我就真的在机场过夜了，并且之后的行程也会全盘打乱。这样看来，其实我还算是个很有计划的人，一旦事情偏离了自己的预设就会不由得产生某种不安全感。

坐在空荡荡的候机大厅，我有一种深深的无助和恐慌感，尽管我身在一个治安很好的国度，但毕竟它不是我的家，不是我所熟悉的环境。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缓过神来，暗暗嘲笑自己的软弱和没用。我的确是个很不够格的旅行者，胆小怕事又不善于自处。

虽然事后再回想起来，我其实并不后悔为了多看几眼那片海而错过的这趟航班，但却打心眼里憎恨那个印度“阿三”，并且心痛我的98澳元打车钱和80澳元的补票费，这兑换成人民币可以够我在国内花一个月了！可事情往往就是这样的，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到“miss”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