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本的异国之恋

抵达墨尔本已是当地的午夜时分，由于在黄金海岸错过了班机以至于原定的计划被我全盘打乱。到达的时间太晚，出租车几乎叫不到了，机场距离“三牛”的家又相距甚远，无奈之下，她只能拜托男友Cavin亲自开车来机场接我。

Cavin是澳洲人，祖籍新加坡，出生在澳大利亚，虽然从小都在澳洲长大，可他却能说一口还不错的中文，即便听起来语音语调并不标准，但丝毫不妨碍交流。他的长相几乎看不出有一丁点儿亚洲人的影子，十足老外的模样，棕色的头发，深蓝色的眸子，挺拔的鼻梁，白白的皮肤，那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微胖的体形，倒是有点中年发福的势头。我从机场大门走出来，远远地就看到他和“三牛”一胖一瘦地朝我迎过来。

“我男朋友Cavin。”“三牛”大方地给我介绍。

“你好。”我竟然语塞了起来，不知道该说英文还是中文了。

“放心，他听得懂中文。”“三牛”迅速反应过来，打消了我的疑虑。

“对啊，我不仅听得懂中文，我还会说哦。”Cavin热情地和我搭上了话。

“好了，上车再聊吧。已经十二点了，我们得赶快回去，早点休息，明天一大早还得带你去墨尔本市区玩，Cavin也要上班开早会。”“三牛”帮我把行李放上车，催促着我们。

开出机场，车子刹那间淹没在墨尔本冬末的夜色中。窗外开始飘起了小雨，零星夹杂着雪子，我穿着薄冬衣蜷缩着，瑟瑟发抖。Cavin关上车窗，开起了暖气。

“墨尔本会比悉尼和黄金海岸冷很多，你看我都还穿着雪地靴！等到了我那儿，找件我的棉大衣给你套上吧，明天还要去外面逛，后天还得去大洋路呢，得做好保暖工作。”“三牛”贴心地开始为我张罗。

虽然我还比她大一个月，但一直以来她都比我独立且成熟。“三牛”之所以叫这个绰号，是因为她属牛，所以父母就给她取了个有意思的小名叫“犇犇”。

有一次大家出去玩，Gary在介绍的时候就说：“她是我小学同学——犇犇”。

对方愣住了问：“哪有人叫自己‘笨笨’的啊？”

“不是笨蛋的‘笨’，是‘犇’，三个牛的‘犇’。”结果就这样被Gary恶搞出来了“三牛”这个叫法。于是，我干脆也这么叫了起来。久而久之我竟然发现，她还真挺适合这个绰号的，因为她的脾气真的挺倔的，一件事情一旦决定了，三头牛都拉不动她！

从幼儿园到小学，我们都是形影不离的好姐妹，再加上两个人小时候长得非常像，别人都以为我俩是双胞胎姐妹。现在想来，其实上天一直都待我不薄，虽然身边没有爱人，却永远不缺货好量又足的朋友。

一路上，“三牛”开始给在一旁开着车的Cavin讲述我俩从小到大的渊源，Cavin表示完全不敢得罪女朋友的好闺蜜。他们时而用英文时而又转成中文互相对谈，“三牛”也会偶尔拎一句杭州话来解释给男友听。这样的对话在我看来十分有趣又甜蜜。

至于“三牛”和Cavin的相识，其实和大部分出国留学的人大同小异。“一个女孩子漂洋过海这么大老远来读书，多少会有寂寞无助的时候，每当这个时候就真的很希望身边能有一个男人照顾自己。”这是我来澳大利亚后她第一次向我吐露心声，“Cavin是我大学同学的朋友，一次大家一起出去BBQ，于是就认识了，他就追我了，我们便在一起了。是不是一点都不浪漫，毫无新意？”

“那总会有一件事，或者说某个特定的缘由促使你决定和他在一起吧？”我十分期待关于告白的细节。

“我到墨尔本的第二年，也是像今天这样的一个冬天，没记错的话是九月初了，那年很奇怪，九月份的墨尔本居然下起了雪，很大的鹅毛大雪。那时候我还没搬到现在住的那个房子，就是为了搬家，因为那边的房子到期了，主人要租给另一位出价更高的租客，所以就拒绝了我的续租要求。我大街小巷奔波了一个多星期才找好下家，要搬家的那天墨尔本下起了大雪，也不好意思麻烦同学，我就一个人把那么大包的东西一袋袋拎去隔着两条街的新租的房子，最后实在是吃不消了，冻得手脚都麻了。就在这时候，Cavin突然出现在我家，伸出一只大大的手掌，从我手中一下拿过两三袋东西，一鼓作气地就扛上了车。”“三牛”突然停顿了一下，我看到她说到这段的时候眼睛都好像在发光，“我当时特别感动，一把抱住他……你懂的，那种温暖的感觉，就好像自己在最失落的时候有人帮了你一把。在异国他乡，太难得了……”

我想，这个叫Cavin的澳洲男人就是在那个下着大雪的午后，用一只手掌的温暖，走进了她的心里。

“不过，过去我从没想过自己会找个外国男朋友，太不可思议了。”“三牛”仍然对她的爱情感到不真实。

“不错啊，女人就是要谈恋爱，要生存，要创作！”我是真心想要鼓励她。

“哈哈哈，创作？我还是赶快把我的书念完就心满意足啦。”

“这么快念完有什么好的？回国还不是要面对一堆压力，在国外多好啊，无拘无束，想恋爱就恋爱。”我故作洒脱地说。

“哎。”她突然长叹一口气，“以后的事，我现在完全不去想，想了也没用，徒增烦恼。”

“那你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要留在澳洲吗？还是回国？回国的话，Cavin和你一起回去吗？”我一下子连问了好多个问题，信息量有点过大了。

Cavin在前面开车，我并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听到我们的这段对话。“不知道，也不敢想，走一步算一步咯。或者我会留下来，或者我们会分手，又或者……他会回新加坡。其实能留在澳洲也是不错的选择，多少人毕业后想要在这边找一份正式的工作，目的就是为了留澳，然后可以申请移民，拿到绿卡。所以当初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就会有很多人认为我是个虚荣的女人，为了能移民才和Cavin在一起。因为Cavin是澳洲公民，如果我嫁给他的话，就能顺利拿到绿卡。但其实，我真的没想过……”她的声音很轻，有点儿像在喃喃自语。我便不再继续追问下去了。

在我过去的印象中，异国恋似乎都只是在电视剧、电影或者小说里才能看到的情节，而此刻，在这方黑夜中移动的温暖小空间里，我身旁的这对男女居然真真实实地上演着一段现实中的异国爱情，多少有点儿让我觉得人生充满了奇妙的色彩。

“Try to remember the kind of September

When life was slow and oh so mellow

Try to remember the kind of September

When grass was green and grain was yellow”

车内突然响起了Brothers Four的Try to Remember，“这是我们俩最喜欢的一首歌。”“三牛”把眼光望向在前面开车的Cavin。

我想，生命中很多片段都不是我们为自己写下来的，而是在跟别人的许多互动中，哪怕是从音乐、电影、照片中帮你铭记曾经的模样和心情。当时间逝去，或许你只会认得现在的自己，已经无法记得当时的自己在想些什么了。但总有一首歌，总有别人写给你的一封信，抑或是为你做的一件事，至今仍然陪伴你，让你变成现在的你。所以，人最有趣的地方就是，我们都不是唯一造就自己的人。希望在我们的人生里，都可以变成别人心目中那个不用是最关键，但却可以让人想起来最眷恋的那个因素。

窗外的冬雨依旧不停地下着，雨水在车窗玻璃上打出了声音，颓唐而畅快，好像是在为车内播放的这首歌的伴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