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双面 Chapter9
“谭队,怎么一晚上没看见,你就变成猴子了?”经侦科的李玉琼正端着杯子喝水,一抬眼冷不丁看到来人的尊容,吓的手一抖,浪出的半杯水悉数泼在键盘上。
谭西晨知道是自己惹出的祸,极为过意不去,连忙从旁边的纸盒里抽出一沓餐巾纸帮着她擦。
李玉琼一边手忙脚乱的拯救快要泡发的键盘,一边偷偷打量谭西晨,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更觉得刑侦队长,那什么,尖嘴猴腮。好端端的一个帅哥,也不知究竟受了什么刺激,胡子拉碴的也倒算了,怎么连那对眼珠子都凸在眼眶外,里面像蜘蛛网一般的蒙着血丝。
谭西晨将打湿的餐巾纸扔进垃圾桶:“小李,帮我个忙。”
话出口之后,谭西晨陡然意识到最近找人帮忙的次数仿佛格外多——关键都不是什么正事。
没心没肺的李玉琼轻轻一抬眉:“你说。”
“年初不是请你们协助调查过吴新江曾经供职的银峰建材公司吗?相关材料还在不在?”
李玉琼的业务能力没得说,键盘上敲了几下,极为熟练的调着档,嘴上也没闲着:“谭队是为了昨天棚户区的半具尸体而来吧?”
以此事耸人听闻的程度,受到局里上上下下的关注并不奇怪,消息一旦传开,自然也会钻入李玉琼耳中,也难怪她会顺势猜测。
谭西晨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站在一旁等待。
李玉琼叨叨起来没个停歇:“不过,年初的调查我们这只是走了个过场,毕竟那建材公司本身没有什么问题。只不过因为死的那个男的也是该公司职员,名叫……对了,应该是叫向卓,为了排除经济纠纷的动机,才多此一举。”
凶杀案,死的也就是个高级白领,又不是什么千万富翁,原本实在没必要到经侦转一圈。
“好了,调出来了,银峰建材。”看见电脑完成检索,李玉琼便起身,让出位置。
谭西晨转着鼠标滚轴,一目十行的往下浏览。
杵在一旁围观的李玉琼,对于他这番操作,直呼看不懂。她方才也说了经侦介入的原由,依照这个切入点,经侦调查的主要方向肯定是吴新江与死者向卓共同涉及的经济往来,尤其是其中一个两人在同一个项目组共同完成的企划,相关简报已经放在页面的最上面。李玉琼本以为谭西晨想看的是这部分内容,哪知这位握着鼠标将滚轴转的飞快,页面哗哗的往下翻,实在弄不明白这位究竟要找个什么东西。
冰山——谭西晨的脑子里只有这两个字。
昨日当着白艺的面寻找名片未果,以谭西晨的敏锐程度,当然能看出白艺的狐疑,他不曾解释,因为此事根本说不清楚。但那张名片他的的确确是亲眼见过的,给他纸笔,他能马上画出一模一样的冰山图案。
页面飞快滚动,谭西晨已经看不见“冰山”之外的字眼。
终于……找到了。
一张表格中短短列了一行——某年某月某日,冰山科技公司监控系统工程,金额一百七十四万。
这应该是银峰建材近年来承担项目的统计表,只提取了最关键的内容,相关人员的信息都没法在其中找到。此类报表与吴新江情杀案的相关性趋近于零,之所以表格会出现在经侦的电子档案里,多半是打包在其它文件夹里被夹带进来的,更加细节的部分,十之八九不会有。
但是,可以查。
光标在“冰山”二字上停了两秒,请经侦帮忙调查这个项目的要求已然到了嘴边,然而最后关头被谭西晨咽下去了。
既然建材公司敢于将这个项目放在总表中,项目本身肯定是没有问题的,至少,走马观花的调查是找不出问题的。
李玉琼总不好无所事事的旁观,扫了眼屏幕,给出自己的意见:“银峰建材的财务报表做的还是挺规范的,如果只是粗略的查看,几乎很难看出什么问题。谭队,你是发现了什么疑点吗?是不是需要我们着手调查?”
谭西晨当然希望经侦介入,可他也清楚,一旦提了要求,后续必不可少要解答的三个问题,他一个都回答不上来。
要怎么查?
具体查些什么?
以什么理由去查?
他松开鼠标。垂下手臂之后,在桌子下握成拳。缓了片刻,自认焦躁已经减轻不少,至少不会表现在脸上了,谭西晨这才站起身,冲着李玉琼点点头表示感谢。
李玉琼脑子的雾水都快凝结成块了,“你究竟是要找什么呀?找到了吗?”
谭西晨只装没听见,自顾自的出了办公室。
走廊上,谭西晨迎面撞上了风尘仆仆——字面意思——的白艺,后者瞪着一双哀怨的眼睛死盯着他:“老大,我进刑警队是为了抓坏蛋的,不是来翻垃圾的。我不管,衣服干洗钱你得给我报销,还有昨天那一身,料子比今天的还金贵,干洗店说了,清洗价格翻倍。”
不用问也知道,白艺这是带着人搜查棚户区,按照他的吩咐,掘地三尺。那种地方,别说出现了尸体,即使没这一茬,公主进去溜一圈也得变成灰姑娘。
若是平常,谭西晨肯定会半开玩笑的刺她一句——知道自己是警察还穿这种死麻烦的衣服,弄坏了也是活该!就应该把帆布口袋套在身上,结实耐用,行动方便,关键是极度便宜。
然而,前半宿未曾合眼,后半宿噩梦一团的谭西晨着实没这份心情,干巴巴的问了一句:“找到了吗?”
在老大阴沉的脸色面前,白艺不敢继续造次,老老实实的摇了摇头。
失望肯定是有的,但居然并不怎么意外,毕竟现场他自己亲自转过,也没有发现什么。
这话说来玄妙,不过很多时候就是这样,若是第一次造访现场没能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后面哪怕掘地三尺,找出的线索也有限。直觉这种东西没根没据,然而却是办案必不可少的依仗,越是经验老道的刑警,直觉往往也是越准确。谭西晨之所又让白艺带人多花了两天功夫,多半也只是不甘心。
从白艺这里没有什么收获,谭西晨也不想多说,径直就往前走。
走廊就这么点儿宽,又被旁边的绿萝占去了部分空间,谭西晨这一走,几乎是擦着白艺肩膀而过的。
原本是想去……想去哪里来着?谭西晨忽然忘了。他步履匆匆,甚至比之前还要快上三分,冲到了走廊尽头,打开应急门,顺着楼梯就往下走。
放着电梯不坐,非要爬楼,并非谭西晨有病,而是,楼梯的某个拐角正好是监控死角,地方不大,勉强能挤进两个人并排站着。警察局里出现这么一个盲点,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如今也很难追溯根源。总之,这个奇怪的地方居然一直被众人心照不宣的保留了下来。
谭西晨止步于此,即使熟悉局里的每一处监控,但他还是抬头再次确认了下摄像头的方位——谨慎的有些过了头。
然后,他才摊开手掌。
掌心攥着一张纸,是方才擦肩而过的瞬间,白艺偷偷塞给他的。
一张照片。
那种学校的合照,学生们都套着麻袋般肥大的校服,搭配着仿佛同一位托尼老师出品的齐耳发型,面无表情的排成几排,每个人出镜的部分少的可怜。加之这张照片仿佛不是原版,而是从别处翻拍后打印出来的,像素低的堪忧,别说五官了,连男女都几乎分不清楚。
很多人看集体照片都有类似的经历,从密密麻麻的人脸中找出自己或者极端熟悉的人,其实靠的并非五官样貌,只不过是模糊的影像契合了脑子的某种印象。
说白了,就是感觉。
人类对于人脸的印象其实是相当奇妙的,除开画家之类需要刻意观察和记忆的特殊职业,普通人回忆一个人的长相,甚至很难说清他究竟是单眼皮双眼皮,是高鼻梁还是塌鼻梁,嘴唇的颜色是深是浅,脸上有没有雀斑……但不管记忆中的细节模糊到怎样的地步,一旦照面,还是能够一眼将之认出来。
警察也是特殊职业,特别是刑警,毕竟脸盲最为误事,在辨识人脸方面刑警们都经过特殊训练。这就是为何白艺在惊鸿一瞥下能够从监控中找出吴新江的影子,也是为何谭西晨扫过照片之后,一眼认出了两个人——
一个是昨天才见过的死者。
不管棚户区的尸体被怎样一分为二,可即使躯体能够被电锯剖开,坚硬的颅骨却不行,完整的脑袋被安装在分离的身体上,惊悚程度彻底爆表。也只有谭西晨这种办了无数恶性案件的刑警能够忍住恶心仔细端详那颗人头,并且记住其长相。
照片的背后,白艺用铅笔轻轻注明了发现照片的地方——棚户区现场,死者床头的塑料整理柜。
她仿佛有话不能说,非要用此等拐弯抹角的方式。
既然是死者的住处,找出其学生时代的照片也不奇怪。奇怪的是,照片上还有另外一个人,排在死者的斜后方,吴……新海。
昨日才拜访过的吴新海。
照片的最上方有一行印刷字——南云县二中初三四班毕业合影。
这两个人居然是同学?
如果这都称不上有用的线索,那谭西晨真不知要怎样的才算。可是,白艺为何要偷偷摸摸的将照片塞给他?
不是别的地方,就在警察局里,她此番避人耳目,避开的都是朝夕相处,同生共死的战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