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梅鼎祚收到的“《还魂》”
研究者还注意到梅鼎祚《鹿裘石室集·尺牍》卷十一之《答汤义仍》,其中提到了吕玉绳也曾将某种《牡丹亭》送抵梅氏:
仁兄未燥西河之泪,罢归南山之庐。……玉茗《紫钗》,欲序未遑,亦是荆璧,使刻诸楮叶,良工尚不无束手耳。吕玉绳近致《还魂》,丽事奇文,相望蔚起,当为兄牟数语,以报《章台》之役。
此函作于万历二十九年(1601),“未燥西河之泪”指汤显祖长子汤士蘧病逝于万历二十八年(1600)七月,“罢归南山之庐”指汤显祖次年正月大计被正式罢职。那么,梅鼎祚收到的这一“《还魂》”,是汤显祖的原作,还是吕玉绳转达来的沈璟改本?
我们大抵可以肯定,这一“《还魂》”不应是沈璟的《同梦记》即“串本《牡丹亭》改本”,除了时间与《同梦记》写作年代难以相合以外,还可作如下推断:即便确如某些研究者所推测那样,吕玉绳把《同梦记》寄给汤显祖时并未说明谁是改编者,但是他对梅鼎祚却没有隐瞒改编者的必要。
梅鼎祚显然是第一次接触到《牡丹亭》,因此认定他所收到的“《还魂》”确是汤显祖的作品,还说要回报汤氏为其《章台》(即《玉合记》)作序(时在万历丙戌年,1586)的情谊,也准备“为兄牟数语”。但现存梅氏《鹿裘石室集》中,未见有他为《牡丹亭》所写题词,“为兄牟数语”云云竟然没有落实,以梅鼎祚与汤显祖交谊之深而言,这其中的缘故让人颇有些费解。梅鼎祚收到的由吕玉绳转来的“《还魂》”,既然不可能是沈璟所为,会不会正是吕玉绳自己的改写本?
有研究者认为,“合理的解释应当是梅鼎祚刚收到吕玉绳寄来的《还魂记》时,并未细察此乃吕氏所改者,也不知汤显祖会为此而不快;乃至后来弄清原委,当然也就不必再为这‘吕家改的’作题词了。”[18]拙见则以为,虽然这一推测有一定的合理性,但同样需要作更多的周密论证,因为如此一来,或许将吕玉绳改易《牡丹亭》的时间过于提前了。汤显祖在《答凌初成》中谴责吕玉绳“割蕉加梅”,自谦对于声韵之学“少而习之,衰而未融”,这里据“衰”字,似可推测此信作于晚年[19]。而万历二十九年(1601)汤显祖五十二岁,其诗文中依然洋溢着关切世道人生的热情,似乎不应当就有“衰”的感叹;当然,这也有可能是文人习见的曲笔,不足以为据。但凌濛初万历二十八年(1600)年底刚遭遇丧父之痛,次年十一月初八交接冯梦祯,万历癸卯年(1603)服阕,上书国子祭酒刘氏[20],这是凌氏交接士大夫阶层的一大因缘,而据汤显祖《答凌初成》语意来推究,这时凌濛初与汤显祖、吕玉绳之间似已相当熟知,所以将“大制五种”寄给汤显祖,时间或更在万历癸卯年(1603)之后。
也就在万历二十九年(1601)前后,汤显祖致函新喻知县张师绎,有云:“谨以玉茗编《紫钗记》操缦以前,余若《牡丹魂》《南柯梦》,缮写而上。”这表明,此时《牡丹亭》很可能尚未正式刊刻,只能以抄录本形式转达友人。那么,梅鼎祚收到的《还魂》是否也有可能是汤显祖《牡丹亭》原作的某个“缮写”本?当时吕玉绳正在南京做官,梅鼎祚则闲居于宣城,他们都是汤显祖的好友,以抄录本形式在旧雨新知中流传《牡丹亭》的可能性是完全存在的。
如果这一推测尚有成立的可能,那么,吕玉绳在稍后的岁月中率尔操笔,着手改写《牡丹亭》的举措也就在情理之中了。当然,这也还需要更多材料的佐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