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行到水穷时
明黄的火焰烧得高高的，照得阿季的脸显出黄色，暖暖的。她坐在火旁，将手翻来覆去烤了个遍，烤着烤着，就闻到了一股烧烤的香味，她左右仔细瞧了瞧，才发现有火星蹿到她毛茸茸的领子上，并灼出了一个小洞，洞的周围黑黑一圈，来不及变大，就被劲风吹灭了。
领子的茸毛是本地盛产的羊毛所做，所以燃烧的时候，香味像烤羊。阿季本不觉得饿，闻到了香味之后，才想起有一天没吃饭了。
天边的鱼肚白慢慢沉下去，天比之前更阴暗了，寒冷的夜马上就要降临。
阿季往林奕的方向看去，后者靠着胡杨树，或许是因为药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劳累的缘故，他正睡得香甜，被他用来在冻土上刻画的刀放在一旁。
林奕是被“砰砰砰”的声音吵醒的，刚睁开的眼睛还有些模糊，看到的景物都带着重影，他看见溪流上一个人影直起又弯下，待眼睛适应了，视线清楚了些后，才发现是阿季正拿着他的刀在破冰。
冰层好像破出了一个恰好的洞，林奕的视线所及，看不清那洞的状况，只能看见阿季抡起刀柄，竖直往下插去，然后又拉回来，完全是不善使刀的笨拙动作。那拉出的刀刃上果然如他所料，并无任何东西。林奕看到阿季的脸上浮上失望的表情，不过她马上又重复着刚刚的动作，如此几次，皆没有插到鱼。
最后像不耐烦了般，阿季直接把刀放到一旁，跪在冰上，弯下身，直接将手伸了进去，结果还没有一两秒，她就冷得原地跳起来，双手在腰间来回地擦冰冷的水珠。
阿季拿着刀回来的时候，另一只手紧捏着两条鱼，食指和中指是油腻的分泌物，死死扣进鱼鳃，以防这不可多得的两条鱼又像刚刚那一条一样，太滑了，拿都拿不住，就重新滑进了水里去。
林奕见阿季的鼻尖被冻得红红的，透明的鼻涕粘在鼻与唇之间，她一走近火堆，就马上放下刀与鱼，烤起了火。
刀与冻土碰撞，发出尖锐的声音。
“你是第一个敢用本将的刀去凿冰抓鱼的人。”
阿季看了眼地上躺着的刀，又看向林奕，兴许是夜色已浓，看不见伤与惧，也许是和谐相处了这么久，她已经忘了林奕是高高在上、杀伐果断，曾经拿着这把刀抵着脖子威胁她的人，她开着玩笑说，“待会，这把刀还会被用来第一次烤鱼。”
阿季说话的时候，含眉巧笑，眼角的梅痕在黄亮的火光下妖冶得似乎令万物都尽失颜色。
两条鱼被插在刀上，架在柴火中烤。阿季不懂烤鱼，闻到了糊味才后知后觉地给鱼翻了一面，所以最后两人吃到的鱼也自然毫无美味可言，但填一填肚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吃第一口的时候，阿季就嫌弃地吐掉了，直言说：“我还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难吃的烤鱼！”
林奕大口嚼了几口鱼肉，嘴边沾了黑糊的一圈。对吃食他并不挑，有时候行军，环境艰苦，能有一口吃的已经是非常幸运了，“齐小姐久居京师，京师繁花柳绿，吃食可算得上睥睨天下，自然是没尝过这没有任何处理就直接用火烤的鱼。”
京师。
阿季抬头看着黑漆的天，人人都在说京师，说它好，说它令人快乐，但那到底是什么地方，比她的达达星球还好吗？
“我生活的地方，”阿季盯着看不清的天穹，眼里波光粼粼，口里吐出的白色雾气经久不息，“还不知道……那里……”
阿季浑身都散出悲伤的气息，林奕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黑沉一片，他想，离开家那么久，每每看向天，这个闺房小姐应该就会想起远在另一地的京师吧，与他们这些边疆的战士一样，谁还不是在寒冷的夜晚，从杀戮的战场上撤离后，一静下来，也会看着远处，想家那边可好。
“将军生活的地方是怎样的呢？常年像这里一样，寸草不生、大雪大风常作吗？”
阿季往火里添了一两个枯木头，刚一放去，火燃上干脆的柴，火星立马蹿得老高，映亮了周围，林奕看阿季，就看得更清晰。
“我生活的地方可多了，塞北、西南、中土……这片国土的大多地带几乎都到过，不过细数来，还是呆在京师的日子最长，镇守边地这么久，四处奔波，也许多年没有回去了，不知道那边怎样了，”林看着阿季，继续道，“对了，京师这些年可新添了什么好玩的？”
阿季怔了怔，双手交叉置于腿前，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答。
林奕见阿季突然变得局促，心想，她是闺门大家，官家小姐，平时也该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或许并不知家外面的世界如何，“是本将唐突了，齐小姐怎么会知道那些市井玩意儿。”
夜色越来越浓，温度也越降越低，在入睡之前，阿季听林奕的话，往火堆里加足了量，又将烧出的木头灰掩盖住周围的一些火种。做好这一切，正想下意识问这样做对吗，就见对方已经靠着树睡过去了。
“……嘶……嗬……”
阿季被喑哑的抽息声吵到，从睡梦中醒来，朝声源的地方看去。林奕嘴唇干燥脱皮，而且发白，额头上也布满了细细的汗珠，眼眸闭得紧，眉头也皱得厉害。
阿季赶忙爬起来，边走过去边担心地唤了两句“将军”，走近了发现对方睡得沉，并没有醒的痕迹，阿季伸出手想替他擦去脸上的汗，刚碰上额头，就感受到了炙热的烫，阿季赶紧摊平掌心覆盖上林奕的额头，掌心被灼烧得紧。
阿季四处环视了下，风时不时会吹，还带着枯枝折断打地的声音。
莫非是风作的，冷的？
阿季盯着火堆看了一眼，然后走近它，拿起正燃得好的木头移动到林奕的近旁，如此几番，便将原来的火移动了个位置，还往里面多加了几个木头，把火燃得旺旺的。接着，她又回到林奕身旁，帮他紧了紧睡觉时压松了的外衣，火离得近，照得她纤长的手黄色一片。
林奕睡得不舒服，动了动，谁知结果头却移开了树干。没有了着力点，整个人歪斜得要掉下来，阿季看到了，连忙身子往旁伸，想用身体挡住，以免他的头砸到地上，于是，林奕的头便重重地落入她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