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暴风雪之夜,急诊室内古惑仔激斗
我对急诊科工作的畏惧可追溯到实习时发生在暴风雪之夜的一宗血案,那是在1986年冬至节过后的一天,我当时正在一家地市级中心医院急诊科实习。
大雪漫天飞舞,好似一团团雪白的棉球挡住了人们的视线。晚上六点,我踩着积雪,紧缩着脖颈到急诊科值夜班,带教老师陈军已经先到,正在和白班医生交接。我和陈老师查看完观察室的病人,开始在门诊坐下来等候夜间来看病的患者。
那个年代还不知道什么叫空调,我往取暖的火炉子里添加了一些煤炭,过一会儿火焰冲上来,觉得暖和了许多。也许是天气寒冷的缘故,我们处理了几个感冒发烧的病人就没事干了。
冬夜漫长,两个男人没有多少话可摆,陈老师拿出围棋叫我跟他杀一盘,我们开始在棋盘上布局。
下到中盘我绞住了陈老师的一条大龙,这条龙只有一个活眼,看到很难做活另一个眼,他拼命想冲出重围,可我不记师生之情,硬下心来围追堵截、步步为营,毫不松手。
棋盘上的黑白之战硝烟弥漫,绞杀了一阵子,陈老师眼看大势已去,也不想收官了,正准备弃子认输。
此时已近午夜,门外忽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跑进来五个酒气熏熏捂着伤口的病人,一看行头就知道是一些混社会的不良青年。
我们赶紧拿出手术器械给他们处理伤口,有三个头上开了瓢血流如注,另两个手臂和肩背血肉模糊,诊断室的地板上很快一片鲜红,在他们带进来的白雪映衬下格外醒目。
正当我们分头缝合伤口时,诊室的大门伴随杂乱的脚步声被踢开了,眨眼间冲进来五六个头戴黑色鸭舌帽,身穿黑色长风衣统一着装的青年。
不等大家反应,他们快速从风衣里抽出三八刺刀,朝那五个受伤的青年一阵乱砍乱刺。
这场面恰似当时香港警匪片里的镜头,陈老师和我顿时吓得呆若木鸡。
“你……你们搞啥子!你……你们不要乱来!”。陈老师结结巴巴说完,手里举起了地上捡起来的火钳。
我呆了几秒钟后,来不及拔出伤口里的三角针,赶紧丢下手术器械,迅速举起身边的靠背椅子挡住自己的身体。
那伙黑衣人并没有朝我和陈老师挥刀,他们表情冷漠一句话不说收回滴血的刺刀,消失在漆黑的雪夜里。
几十秒的时间,五个伤员中有两个搂着肚子倒在地板上流动的血泊里,另外三个旧伤未治又添新伤。
回过神来的陈老师发现地上的两个伤员已经奄奄一息,上腹部刺进肚子里的伤口血流如注,他叫我赶紧给外科和手术室值班的医生打电话,催他们迅速到急诊科来接病人去做手术。
随后陈老师亲自给二值班领导汇报情况,二值班急忙通知院长,院长随即打电话给市公安局汇报案情。
医生们开始紧张忙碌起来,大家分工协作,很快把地上的两个重伤员送到了手术室。
陈老师和我接着给另外三个病情较轻的伤员继续清创缝合,包扎伤口,好在都没有伤到内脏和大血管。
没过多久,从手术室传来消息,一个伤员“脾破裂”来不及做手术已经死亡,另一个伤员“肝破裂”已经输上全血,正在做肝修补,但仍处于昏迷状态,凶多吉少。
市局民警在我们处理完伤口后赶到急诊科,对三个轻伤员展开了调查,我从他们的谈话中了解到案件的部分线索。
那伙黑衣人是城市西边的混世魔王,几个月前被东边这几个被砍杀的混混修理,今天有备而来寻仇报复。他们事先打听到东边的仇人聚在酒馆喝酒,冲进酒馆去砍杀了一阵跑了,后来不解气又追到医院来二次砍杀。
快天亮时,警察带走了三个轻伤员,死亡的伤员已经送到太平间等候第二天法医来鉴定,肝破裂的伤员术后被送到了病房,还在死亡线上挣扎。
经历一夜的惊恐,我和陈老师开始打扫战场。急诊室仿佛成了屠宰场,地板、墙壁和桌凳上到处可见鲜血,围棋盘上的棋子不知何时已被鲜血染红,分不清是黑或是白,我俩的白大褂也是血迹斑斑。这个触目惊心的夜班,让我第一次感受到急诊科的血雨腥风。
我心有余悸地问陈老师:“这种血案老师以前遇到过吗?万一那伙黑煞神冲我们挥刀怎么办?医生这个职业太危险了!”
陈老师说:“三天两头都有打架斗殴受伤送来处理的病人,今天这种追到医院往死里砍杀的案例还是第一次。他们一般不针对医务人员,但如果杀红了眼谁也说不清”。
我感叹道:“医生这碗饭不好吃啊!”
陈老师说:“行医之路艰辛而漫长,你才入门,将来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会遇见,医院的舞台装着外面社会发生的大事和小事。胆小当不了医生,我们也是一群在刀尖上过日子的人”。
“肝破裂”的伤员后来转危为安了,血案最终的结果我没过问,急诊科诊断室的血腥气味过了好久才慢慢散去,三十年后的今天回想起来,心里还是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