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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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故事正应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场景。”
张敏敏记起来了,他们相识在那刚开学不久的夜晚,当时有个冒冒失失的男生向她打听“初见”奶茶店。初见奶茶店,美好又悲感的名字,人生若只如初见。
“当然,严格意义上来说,那是王博宇跟张敏敏的初次相见。其实,那不是我,王博宇,第一次见你。在初中,在高中,在无数个失眠个夜晚里,我都见过你。若有若现的。模糊的。总之,那天晚上遇到你,我才知道自己梦中情人有了具体模样。很奇怪。
“可戏谑的是,事情就在我找到那个快递包裹时发生了转折。那时我看到了包裹里你们山村——我们山村照片时,记忆终于慢慢苏醒了。当然那时我还没有完全记起来,直到那个暑假。你们还记得在那个城中暑假打工的我,照顾那个疯婆子吗?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悉心照顾那个疯婆子吗?”
不会是,不会是?张敏敏错愕得不敢想象。
“没错,就如你猜想那样,那个疯婆子就是我母亲。那是我意外找到母亲的。苏醒的模糊记忆加上母亲只言片语的风言风语,我终于拼凑出了当年你父亲杀死我们家的事情。想起来了,终于把所有事情想起来了。万分巧合的是,你竟然就是我仇人家女儿,村里越发不想想起来的细节,越发扑面而来,痛苦万分,一边是复仇,一边是放下,那时我不知道自己如何抉择。那段时间我整个人真快疯掉了,整个人都快支撑不住了,这就是那段时间我躲着你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你的拒绝。
“是你。是你后来主动找我,甚至还带我去看心理医生。再看到你时,我的感觉就变了,这时我终于明白,脑海里一直存在的那个梦中情人你的模样,其实并不是梦中情人,而是仇人女人留下的形象,只是被失忆的我错当成了梦中情人。那时我终于明白,原来自己从来没有真正喜欢过你,你只是在黄豆豆脑海里种下的魔,于是我的“病”表面很快就好了,因为那时就定下复仇计划,完美的复仇计划。简单说,那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要把张光枫对别人做过的事情,全部还给他。这也是我研究生专业为何选择精神病的原因——那时我就给张光枫安排好了今天结局。当然我也给你们家的人都安排好了结局。当然实施此后计划的前提,是必须接近张光枫,必须打入到你们家去,所以当我“病”好了后,追你,就变成了我的信仰,我复仇的信仰,拼命追你……
“所以那时为了追你,我不择手段,在你办公室摸你手,在走廊里弄你吊带,在那个浪漫夜晚强吻你,甚至报考本校研究生,每天都给你带饭。没错,都是为了追上你,只为了追你。那天客车出事时,我明知道自己不会游泳,还是把你弄出窗外,因为我在赌,在跟上天赌,自己不会死,其实某个瞬间我倒真希望自己死,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后来事实证明我赌对了,我活了下来,而且还敲开了你那颗尘封的心,于是才有后面一系列事情。
“追上你,我以为计划就要有条不紊的进行下去了,却不知道差点功归一篑。在我去你们家前,我通过其他渠道和办法,知道了许多当年事情,却没想起一个细节,致命细节,那就是刘家留给我的那个古铜铃挂链,虽然去你们家时,铜铃已不在,却还是被你父亲认了出来,当时他就盯着我看,还打听我家里事情,当时我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心慌下还失手打坏了饭碗。也就是这原因,你狡猾的父亲一直对我持有保留意见。更巧合的是,你弟通过看监控误以为是我去后山拍摄了赵静柔埋葬照片,所以他对我态度急转直下。没错,你弟快要不行时,口中说的那个‘他’就是我。电脑日记里说的那个‘他’也是我。他算是歪打正着,幸好后来他被陈之牧下了毒手。
“你弟发生车祸后,张光枫就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就想起了他当年做过的那些事,可那些事上不得台面,明知道可能有人害你弟,你父亲却也不能报警,只留下你弟轿车暗自调查,却没有结果,毕竟陈之牧是大学生动的手脚可比他当年做得专业多了。可微事情出来后,张光枫越发意识到了问题严重性。没人知道,街上发生流言蜚语的那段时间,在家里坐在太师椅上吸烟的看似平静的张光枫心里是有多么狂暴。赵、刘、李甚至郑家,那些人的名字一个个在你父亲心里滤过。他怀疑是赵家人下的手,可赵家就剩下一个老太婆和远在济南女儿,调查发现不可能,他又怀疑李家,可李二宝家是村里独门独户,两口子死后,也没有别人了。为此,他又怀疑当年刘家中毒后最后抱出来的那个尚有余温的小孙子,是不是并不像送那娃娃去医院的黄家夫妇说的那样,死在了医院,于是再次去询问当年第一个抱刘家孙子出来的许阿婆。所有细节又将刘家小孙子答案排除。于是你父亲终于把怀疑目标对准了那个当年掉下悬崖又死不见尸的黄豆豆身上。
“于是你父亲夜探黄家楼,只是他还是没有找到想要的结果,随后他甚至还怀疑野心勃勃其父又为他背黑锅的现主任郑江,又一番暗暗调查,最后的最后,当然没有结果。这时我假装替你去问张光枫关于他现场精液事情,这下让张光枫再次将我跟黄豆豆联系上了,于是提出要跟我父亲见面事情。事情到此,又加上其他错误,我不得不推出陈之牧这个替罪羊了。
“你父亲对我的怀疑一直都没过去,直到后来陈之牧被绳之以法,他才放松了警惕,也只是稍稍放松,你谨慎的父亲还是去我们市里调查我们家的背景,发现我和父亲跟你们家和你们村并没有交集后才彻底放下心,这就是他为何突然同意我们俩婚事的原因。结婚多年后,我们俩一直恩恩爱爱,让你父亲彻底不再怀疑。
“思浩事情发生后,按说,你父亲应该更容易再次怀疑到我才对,或许你父亲面临死亡威胁心态已到了崩溃边缘,不知如何是好,于是某个夜晚还跟我打电话,还记得当时我跟你说有个被迫害妄想症患者吗,对,当时跟我通话的就是你父亲,当时他大意说他被仇人报复没有证据不能报警问我怎么办,这时我便给他了个“装疯卖傻”躲过仇人的妙计。等你父亲到了我疯人院里,他才彻底醒悟过来,可惜,晚了,他终于彻底落入我彀中,终于落到了我手里,终于可以让他尝尝当年他对我爸妈的那些手段了。不止如此,我还要他眼睁睁看着他亲人是怎么一个个死在他面前的,哈,我想没有比这样的报复更有快感的吧……明白了吗,现在你都明白了吧?”
这故事的确漫长,漫长得张敏敏都有些接受不了。人生若只如初。
张敏敏原本恨极了眼前人,可知道了父亲原来真做出了那些丧心病狂事情,原来是父亲先伤害了人家,又不知道该恨该原谅还是该可怜活在仇恨的眼前人,震惊、愧疚、怒恨、些许谅解、难过……
“最后一个问题,你,到底,爱没爱过我?”
三秒钟。沉默三秒钟。王博宇,不,黄国羽笑了,黑暗里笑得越发阴森可怖:
“你觉得呢?到现在你还问这问题,不觉得可笑吗。不爱。从来都没爱过你。从我知道你是仇人女儿时,接近你,追求你,就是带着目的的。我怎会爱上仇人女儿,怎会爱上比自己大那么多女人!
“爱情,这世上哪有真正爱情。其实,你父亲说得对。无论看中对方容貌、才华、气质、性格、家庭背景,还是青梅竹马式用曾经快乐标定将来快乐,其实都是满足自己生理或心理或两者兼之的需求。人都是自私的。而所谓良好爱情,不过是各取所需。所谓爱情是必有所图。爱情本质上不过是场等价结合。哪有爱情,哪来的爱不爱你?!张光枫罪大恶极,人性倒看得很透彻。所以人间哪有不顾一切纯粹的爱情?那些看似跨越时空极度爱情,本质不过是极度自私。这就是你父亲听到我拼命追你事情,反而越发怀疑原因。
“不爱,一点也不爱,清楚了吗,明白了吗?”
除却初见,原来她们俩从头到尾都是场阴谋。都是复仇计划。傻,张敏敏只觉自己太傻了,到现在还希冀眼前这不知仇人还是丈夫的男人,说出“爱过”两个字。女人终究看不透爱情。女人终究痴迷在爱情里的。清楚了,明白了,张敏敏已心痛到无法呼吸,多希望,刚才自己没挣扎,永远不知道事情真相,永远沉浸在那疼爱她无比的美丽的假象里,手慢慢掏进了兜里……
雨下大了。噼里啪啦地打在张敏敏脸上,她却一点也觉不出寒凉。
“既然你现在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了,那你今天就没打算让我活着回去吧?我可不可以最后求你件事?就看到我们认识那么多年份上,就看到我到底也间接帮你完成报仇份上,只求你放过我们家,我愿意用我的命来替我父亲赎罪,我知道自己这条命或许太轻薄了,可我们家死的人已足够了,我弟,弟媳,还有可微,而思浩还只是个孩子,他跟这些事不相干,我只求你放过他,还有放过我母亲,她真是什么都不懂农村妇女,放过……”
一道闪电突然破裂开来。老人们说,春天打雷和打闪都是不祥征兆。何况还是在冬天。
冷光里,黄国羽泛着轻蔑的笑。张敏敏终究没勇气说出要他放过父亲的话,那是万万不可能的,看到黄国羽那痛苦难堪的表情,才明白,都不可能。他用七年时间追她,又用那么长时间费尽心思报仇,怎会为不爱的女人放过她们家呢。一切都是自己奢望罢了。就像沉浸在虚假爱情里一样。张敏敏手指有些不灵动却坚定了。
却没有想到黄国羽道:
“可以。看在你的面子,我可以放了思浩和你母亲。就算我不爱你,生活了那么多年,也还是有点感情的,就像养只猫还有感情。”
语调里依旧冷冰冰模样。张敏敏却放下最后心思。她知道,黄国羽既然答应就会做到,这些年最后的信任还是有的,手指也终于放松了。
张敏敏喉结动了动,不知要不要说谢谢。这时黄国羽突然向前,钢丝再次套在她脖子上。
“可惜,你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操作手机,却偏偏要在最后才动手,你觉得我会给你报警机会吗?!对不起,我说可以,是放松你警惕!”黄国羽倏地转了圈,依旧像刚才那样,死死勒住张敏敏脖子。
可是,这次张敏敏并没反抗。
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
她不会活着,这是肯定答案。一行行泪水无声地从她眼角流下。自己死还是活并不重要。只是有些遗憾。她终究没法救下思浩和母亲,还是太幼稚了,刚才明明可以报警,却将希望依然放到黄国羽身上,她以为这也是自己为他做的最后一点事情。不知是不是死亡前的幻听,张敏敏只觉呼吸声越来越粗,越来越杂乱。
她怎还能有呼吸声。
钢丝竟一点点松了。黄国羽竟像中魔似的,突然倒在地上。